都伤成这样还有这样的本事,当初完好无缺的时候会是什么情景,想也想得出来。
终于,瑢瑢恍然大悟。
原来他们说打猎,是真枪实刀戳进猎物身体,而不是设陷讲?
原来他们都是身怀武艺、隐身于木犀村的高人?
想到这里,瑢瑢腿软,倒坐在台阶上,看戏似的看着黑衣人全被綑成团,这才回过神。
“走,我们去问问是怎么回事。”季珩嘴上说得云淡风轻,肚子里已经火冒三丈。
瑢瑢傻傻点头,扶着他慢慢走进屋子,田露已经摆好椅子等他就坐,态度之恭敬。
瑢瑢想,她又看出了些什么。
真是迟钝啊,怎会相信他们是一家人,分明就是主子和下属,对啊,哪有人宠小儿子宠成这副模样。
目光轮流从三人脸上转过,刚打杀完毕,田雷等人隐也隐不住的气势散出,她怎会当他
们是普通人?眼盲!真是眼盲了!
“说,是谁让你们来的?”季珩问。
黑衣人还在观望,不确定该不该说时,田雷轻轻往领头的身上一踢,顿时,对方疼得在地上不断打滚。
瑢瑢知道他的穴道被制住了,只是比起她的扎针术,不管是认穴准确度或力道……田雷只是轻轻一抬腿就教对方痛苦不已,那得有多高深的内力才办得到。
这几个月里,她是和怎么样的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
“好汉饶命,您问什么,我说什么。”他才刚讲完,田雷又朝他踢上一脚,这一脚显然比方才那脚要重得多,但对方立马不扑腾了。
在嗯嗯叫上几声后,本还想拖延两下,只是目光接触到田露那张缺了一只眼的脸庞,吓得心脏一抖,连忙乖乖跪趴到看起来最无害的季珩身前,盼着他同情心大爆发。
“谁派你们来的?”
“我不知道她的身分,只晓得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她透过阿狗找上我们,阿狗是京城里有名的混混,他很讲义气,结交许多五湖四海的……朋友。”
“朋友?”季珩扬声问。
“不、不是朋友,是匪类、盗贼。”
“嗯,接着说。”
“那名妇人允诺我们,杀死姑娘之后可得五百两银子,今晚就是妇人的儿子带我们进村的,他指了指这里说‘人就在村里最大的青瓦屋里’,我们这就一路找过来了。”
季珩早就确定的事,瑢瑢这会儿才明白过来,他们的目标是她,为什么?原主做过什么值得有人买凶要她的命?
“你得罪过谁?”季珩侧头问。
她摇摇头,一头雾水,“会不会是娇容坊生意太好,蛾眉坊的东家找上门来?不太可能啊,胭脂才刚送出去几天,生意再好,要好到名声远播、能威胁到蛾眉坊也得一段时间,怎么可能现在就想断我生路?”
“知道那名老妇人是谁吗?”季珩继续问那领头。
“不知道。”
“事成之后,你们如何接头?”
“我们约定好明日中午在福客轩见面交钱。”
“如果她不出现?”
“那就找上阿狗,阿狗肯定会知道的。”
季珩点点头,田雷进屋,不知道从哪里搓出几颗泥丸,嘴巴一掰、泥丸一送,不多久七、八人全把东西给吞进肚子。
季珩道:“你们刚才吞的是西域毒药三日断魂丹,此药非常阴毒,别说中原的大夫查不出你们身中何毒,恐怕连你们是否中毒都看不出。只不过三日一到,你们的肠子就会断成一截截,心脏慢慢碎成齎粉,你们将在疼痛中熬过十日才会慢慢死亡。”
见众人脸上透出惊恐,田雷用力抿唇,抿住想脱口而出的笑意,主子高明啊,几句唬人的话就唬得众人胆颤心惊。
田露缓缓露出笑脸,少了一只眼的她笑起来分外狰狞,“如果你们能在三日之内查出想对瑢瑢下手之人并追查出原因,就来这里交换解药,否则……听说那种疼痛会让人亲手一片撕下身上的皮。”
这话多吓人呐,听得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全身剧烈发抖。
见他们傻在原地,田雨上前踹了两人,怒道:“还不走人,难不成还要我帮忙雇车?”
被田雨踹几脚后,众人连滚带爬离开。
季珩对田雷、田露交代几句,两人点点头,身子一窜,转眼消失。
这是……传说中的轻功?惊呆了的瑢瑢傻傻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唉!有眼不识泰山。
季珩笑道:“别怕,有我在呢,没有人能伤害你。”
这话不是随口说说,而是承诺,不管幕后那个人是什么身分、有什么理由,他都不允许瑢瑢受伤。
望着他许久,脑子终于出现几分清明,瑢瑢苦笑道:“爷说啥呢,方才不是我护着爷的吗?”
闻言,季珩仰天大笑。
见他心情开朗,瑢瑢犹豫片刻后问:“我可以知道你们是什么人吗?”
第八章 忍痛捐出三万两(2)
兜兜转转,他竟然是……她的小叔子?季珩终于表明身分,瑢瑢却陷入深沉的痛苦中。
父亲的文章被宣武侯世子盗用,父亲不甘半辈子心血化为乌有,一状告上府衙,没想到官官相护,爹爹落得一个畏罪自杀的下场,连死都死得不清不白。
母亲伤心过度,怀着身子的她承受不住悲伤,不久与腹中胎儿随着父亲坠入黄泉,她举目无亲,不知日后何以为生。
这时叔叔婶婶上门,他们给她相看一门好亲事,竟是靖国公府二房嫡子。
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何来的幸运?只是平日里叔叔婶婶,那是看见路边有狗骨头都要拿起来舔一舔的人,怎么会把这么好的亲事送到她跟前,他们也还有个及笄的女儿。
她问了,叔叔放声大哭,“这是叔叔在赎罪啊,过去你爹娘待我如何?我又如何对待你爹娘的,我心中有愧。”
瑢瑢很难相信这种话,于是又问上婶婶同样问题。
婶婶说:“如果秀儿有你这般好气质,我能不送她进国公府?人家季公子看上的是你啊!”
这话信服度高,只是……季学几时见过自己,她怎么毫无印象?
她做事向来谨慎,因此到处打听季家二房在外风评,人人都说季夫人性情温良贤德,季学温文儒雅、斯文亲切,虽学识不及已经承爵的大房嫡子,但假以时日必能考上进士、出仕为官。
叔叔见她不放心,还带她偷偷守在靖国公府外头,远远地看了季学几眼。
季学一身好模样,通身的气派。
他既是良人,又有这样好的背景,日后说不定能为爹娘申冤……当申冤两个字在脑袋里扎了根,她不管不顾了。
她告诉自己,这是何等的幸运,这叫柳暗花明又一村,她不过是个小小的举人之女,竟能嫁入靖国公府,日后将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左邻右舍,谁不为她感到庆幸?
没错没错,邻居都说:“你叔婶总算做了件好事,瑢瑢啊,这定是你爹娘在天之灵庇佑你。”
进国公府那天,对于未来她满心憧憬,告诉自己要好好地活着,但凡有一丝机会,便要求得公婆丈夫为父亲讨回公道。
没料到季学那样一个斯文倜傥的风流人物,竟是个变态。
他年少时受伤,无法人道,为弭平心中忿忿,他在女子身上发泄怒气,打骂、凌辱,他用所有不堪的手段对付女子,女人越凄惨他的兴致越高昂,可回回都在临门一脚之际失却力气。
于是他越愤怒、越疯狂,以折磨女子为乐,在她之前国公府里已经有不少丫头死于非命。
她终于明白,季家二房为什么选择她为季学嫡妻,为何为了娶她还编造出一个青梅竹马的唯美故事,让所有人都觉得季学有情有义,没因为项家的没落而落井下石,反而将人迎入国公府大门。
突然间她想笑,情义?他们之间有什么情呐,求娶她这有书香背景却无父无母的孤女,不过是因为没有娘家的女子无人可以依赖诉苦,并且更好控制。
她是被季学凌虐至死的。
洞房花烛夜、一条皮鞭,他把她折腾得下不了床,之后鞭打是日常,再后来……更不知道哪里学来的方法,竟以刀子割她嫩肉为乐。
所有人都看见她的不幸,却无人为她发声。
她大错特错,还以为能为父母讨公道,没想到却把自己给折了进去,终于她再也忍受不住,想要逃跑。
可惜她被抓回去了,从此整整三年她被禁锢在小小的房间内,过着生不如死的日子。
即便如此,她没有寻死,她试着、努力着,盼望上苍给予一丝助力,让她成功逃离。
是,每次逃跑失败,她就会承受更大的痛苦,但她依旧不放弃。
日复一日,精神上的痛苦、肉体上的折磨,不断地摧折她的心志,好几次她都以为自己死了,却又活了下来。
她不允许自己发疯,逼迫自己绝不认输,直到那天季学带来他口中的“新玩具”……
恐惧让她战胜一切,她抓起他带来的“玩具”,深深地扎进他的肉里……
然后下一刻,她听见自己头骨碎裂的声音。
“你在想什么?”季珩的声音唤回她的意识。
他把自己的事,一件件说给她听。
看着他的眉眼,瑢瑢浅浅笑开,多巧啊,原来他们很早以前就有了关系,还是同在一个屋檐下不曾见过面。
她听说过的,听说他勤学上进,他不凭恃爵位带来的好处,坚持靠自己的能力走上仕途,他的努力让她联想到爹爹,觉得分外可亲。
她还听说那位颜家姑娘与他感情深厚,可惜碍于长辈态度,始终不能成就好事,但他打算为她终生不娶。
多么坚实的感情啊!她羡慕极了那位颜姑娘,能得他如此真心相待。
她很想知道有情人能不能终成眷属?可惜后来逃走不成,她被囚禁了,囚禁后的她,再也听不到任何与他有关的消息。
那些年在阴暗的屋子里,在承受身体无法承受的痛苦时,他与颜姑娘的爱情,是她心底一丝丝的甜蜜,彷佛他们能争取到幸福的话,她便也能为自己博得自由。
现在,他的喜、他的怒、他的哀与乐,连他未来要走的路,她都一清二楚了,几乎可以预见他的光明前途。
待他日凯旋返京,害他的人一个也不能逃过。
待他立下大功劳,曾经得不到的爱情将会水到渠成,不再有人阻挡。
多好的结果,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居然阵阵发酸,微痛着,是嫉妒在酝酿?
可是,凭什么?就算她不再是季家二房的媳妇,也只是个卑贱丫头,何况她这副身子早已成亲生过孩子,岂能与他匹配?再者,她甚至连“自己”究竟是谁都搞不清楚。
如今能得几个月的相处,她应该感激上天。
“我想,爷一定能心想事成的。”她说。
“我会的,你好好待在贤王府里,贤王是个宽厚之人,定不会为难于你。”
“我知道,我会尽力为贤王做好每一餐。”她感激贤王为爷解毒,这是她能为爷做的最后一件事。
“我会同贤王说好,你还是可以做想做的事,不会有人阻止你。”
“谢谢爷。”
“你安心待在贤王府,待我返京,自会接你回靖国公府。”
这是承诺,还是其他?
如果是承诺,接回去做什么?为妾、做通房?真的不必,宁为穷人妻、不做富人妾,骑傲与自尊一直被她贴身收藏着。
如果是其他……更不必了,卖身契早在自己手里,她早已经是良民。
瑢瑢笑着,却没有回答。
“不说话?高兴傻了?”
她点点头,顺着他的话说:“是啊,高兴傻了,真想看爷解毒之后会是怎么一副玉树临风、卓尔不凡的模样。爷肯定会武功的对吧?比老爷……呃,比起田叔叔、田姨他们如何?”
田叔、田姨,不知不觉间她把自己的定位定在下属。
很奇怪对吧,过去他老说她是奴婢,她一句都没听进耳里还偶尔会发脾气,反而他绝口不提了,她却认定起自己卑贱。
没错,是卑贱,一副残花败柳之身,怎堪匹配如此伟岸的男人,既然匹配不上,就不该心存妄念。
“当然更好。”季珩得意地扬起下巴。
她又笑了,因为……好像现在不笑,以后就再没有机会笑了。
“贤王什么时候为爷解毒?”
“这几天吧,把你想带走的东西整理整理。”
“好。”
她的乖顺让季珩满意,事情全照着他想要的方向进行,他笑弯眉头朝她伸手,她犹豫片刻,才将手交到他掌心中。
他把她拉到身边坐下,再度对她保证什么似的说:“我知道刀枪无眼,但我会小心行事,平安回来。”
“那就太好了。”
“我刚刚有没有告诉你,其实我身体里流着父亲的血液,上战场一直是我的梦想?”
“没有。”
“我从小在母亲身边长大,看得见她眼底的落寞,虽然她表现得很坚强,虽然她绝口不提,但是我很清楚,比起让爹爹为她争诰命,她更希望能把爹爹留在身边,所以她希望我走科举,我同意了,不过每每从书信中看着父亲描述下的战场,总让我热血沸腾……”
终于能够与人畅谈心中事,季珩心底某处被解禁了。
他不停地说着,她认真听取,因为心底清楚,未来这样的机会少得可怜。
月光照进屋子,没打算彻夜长谈的两人,彻夜长谈了。
鬼先生坐在横梁上,细细聆听季珩诉说着对父亲的崇拜,弯了眼角……
瑢瑢竟然是王可儿?
王可儿在生下儿子后暴毙,不光身边服侍的丫头,连徐嬷嬷也确定她已经死透,尸身早早被送到乱葬岗丢弃,既然已经死透,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自己身边?
听到匪徒交代来龙去脉时,季珩简直无法相信,还让田露潜进国公府探查。
服侍王可儿的丫头信誓旦旦,说自己没认错人,王可儿的耳垂及耳后各有一颗鲜明的朱砂痣,就算是容貌相同的双生子,痣也不会长在同一处。
国公府里再也探不出其他消息,他只能从项举人身上探听消息。
他的女儿确实叫做项瑾瑢,只不过容貌与瑢瑢不符,便是年纪也不同,并且田雷追到项
家叔婶身上,确定她嫁入靖国公府,成为季学的嫡妻。
季珩是知道季学娶妻的事,只听说是青梅竹马,没见过人也没关心过来历。
线索再度回到靖国公府,田露又跑一趟,这趟带回来的消息更惊人。
季学确实娶的是项瑾瑢,她确实脾气良善温和,确实善厨艺懂医术,在被折磨得全身伤痕累累时,是她用药医治好自己。
被田露逼供的丫头说:“二少奶奶最常说的话是,只要活着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