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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荷掬兰 page 12 作者:灿非

  初荷看他谈起公事总不太愉快,不由得柔声劝慰:“倘若你不喜欢在礼部干事,不如想想到底朝廷里有什么差事是能让你更得心应手的;反正,按照王爷的心意,横竖你都是得在朝廷当官,既是如此,不如找个最符合你心思的地方待着,说不定还做得更起劲。”

  兰泗一怔,定定的看着初荷。

  “怎么了?”第一次被他这么直勾勾看着,初荷猛地有些紧张。

  这人难道不知别用那双好看的眼睛盯着人吗?简直让她有知所措。

  “我被圣上拔擢那日,才在想着你方才说的。”一般人都会劝他就这么安稳的待在礼部,照目前情况看来,肯定是连连高升;可他压根不这么想,他对礼部的事情就是无法热中,但从来没人关心过这点,却没料到初荷竟能说中他的心思。

  “那你有什么盘算?”既然已经盘算过,肯定也有个方向了吧。

  果然,兰泗点了点头。“礼部我是不适合待的。若说在朝为官,我怎么说都不能跟我阿玛的手腕相比,要这样一直高升下去,肯定招人嫉妒,要是一时不察,哪天定要闹出大事来。我是想,不如找机会跟圣上自请调去翰林书院编书……”

  “编书的确比在礼部适合你。不过,别自己跟圣上请调,你得找机会让圣上自个儿发现你的才能,主动让他自己调你去编收才行。一来免去其他人闲话,说你凭着身份尊贵随意调任,二来倘若是圣上亲自将你调职,翰林院的人才会敬重你,你阿玛也才不会发火。”这人今天怎么搞的,又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兰泗盯着她好半晌,神情像是佩服,又像是赞赏。他展开欢颜。“有你这个知己,我真是三生有幸。看来送你雪兔围巾换这一席话还太便宜我了。”

  “得了,这是旁观者清而已,总之能真的对你有所帮助才好。”她不想看着他待在不适合的位置而郁郁郁寡欢。

  “倘若你身为男子,在朝廷里的应对肯定比我游刃有余。”他还真是从来都不喜欢那些明争暗斗的事儿,甚至看在眼里也觉得厌烦。

  “你就别笑我了吧。”在他心中,她不是知己,就是被假想成男人吗?

  兰泗笑着喝了口茶,忽然正色问道:“最近你娘家那边可有人来找过你?”

  初荷怔住。“我回来北京后,额娘一直派人来约,可我都推掉了。本来她已经没来了,可不知怎么搞的,过完年竟然天天找人来问一次,今早也来过,看来她是非见我不可,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你没想过她找你的原因?”兰泗放下茶怀,神情有些严肃。

  初荷摇头。“应该是我额娘手头紧,才跑来找我想拿点银两。”

  “跟你说一件事,你先别着急。我听说户部亏空国库,朝廷里好几个大臣联名起来弹劾户部尚书和侍郎,圣上也派四皇子亲自去查。”他那日听同僚谈起后,又不着痕迹的向自己阿玛打听,之后还套问了几个在户部办事的朋友,才确定这些消息。

  初荷着实惊讶,万万没想到竟有这样的事。父亲担任户部侍郎多年,一直为着升不上户部主事的位置而耿耿于怀,但除此之外也没听过捅出什么太大的喽子,怎么会遭到联名弹劾?

  “那他要被……?”说这话时她心情是复杂的。尽管娘家的人对她寡情,但她还不至于幸灾乐祸,心底更深处其实是不希望娘家的人遭到不测。

  “听起来对上倒不急着办弹劾,但四皇子奉命追讨朝廷官员欠国库的银两,现在人人都说要让户部的人先还钱,以正视听后大家也才服气。这件事情最近闹得沸沸扬扬,已经有一个户部官员因为还不出钱而上吊自杀;不只是官员,就连向来奢豪成性的亲王贝勒贝子,甚至是皇子们都受到追讨。”所幸礼亲王府在精明的礼亲王主导之下从来没跟国库借钱,才免于卷入风波当中。

  “竟有这样的事。”初荷听得心惊不已。“难道我阿玛跟国库借了很多钱吗?”

  兰泗点头。“福大人连着几个儿子娶妻都大肆整修宅第,每次都花了不少银两,再加上去年他买了一个宅子给你二哥,前前后后借了不少。你阿玛本来就是户部大官,借钱比起其他人更容易些。根据我打听,他约莫借了三百多万两。”

  初荷震惊。三百多万两?这一时之间根本还不了啊!

  “所以我猜测你额娘急着找你,大概是想求你借钱给他们还钱;其次,过年时期人人都知道了原来你在皇太后那儿走动,或许你娘家也想过要让你找皇太后求情。”兰泗清清楚楚分析。

  “找我借钱又有何用?都跟她说了这些财产时简亲王的,我得好好保管着,等哪日简亲王后代有急用,我就得帮助他们。”初荷没料到朝中的波涛汹涌远比她所想的更为惊险,竟连她跟皇太后的关系都有可能被人拿来利用。“我更是不可能去跟皇太后求情。这老人家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了,她最讨厌人家要她去跟圣上讨情面。”

  “不错。你才在宫里走动没多久就摸清了她老人家的个性,她的确最讨厌有人朝廷后宫不分,要是你恃宠而骄替娘家求情,恐怕以后就再也见不着她的面了。”现在三天见一次又如何,倘若不守本分,可是会立刻就被赶得远远的。

  “我阿玛要是还不出钱来,又会怎么样?”初荷叹了口气问。

  兰泗摇头。“恐怕其他官员就会争相攻击,圣上也无法坐视不管,大概他的官位会不保。”

  初荷脸色微微发白。她娘家就只有父亲一人在朝为官,哥哥们根本全是扶不起的阿斗,原本大声福尔铨靠着简亲王的关系得到了一个管理皇宫采买粮食的肥缺,却没做多久就因为采买的物品低劣而遭到内务府革职,差点还落个查办问罪的田地;那次父亲就花了不少银两四处拜托,才让大哥安然抽身。

  因此,初荷深知哥哥们个个游手好闲,成事不是败事有余,还爱摆派头而得罪人,倘若父亲一朝被贬,那就代表整个家要垮了。

  “跟你说这些,是想让你先清楚内情,或可在见你母亲前先想好自己的立场。钱借了,可能他们永远还不了,那你就有愧于死去的简亲王了。”

  初荷抬头望向兰泗,听出他言下之意。“你是倾向于不借?”

  兰泗看着初荷,有些难过于她此刻的处境,但他要是不尽早将事情分析给你听,日后她一旦乍然得知,肯定会更加不好受,至少先让她知,还有个缓冲时间可以想想对策。

  与他,还是建议初荷最好别插手;只是,他一直以为初荷对娘家早已心灰意冷,但见她此刻忐忑不安的神情,显然内心十分挣扎。

  “你也别难过。我要是相出了更周全的对策,再来跟你商讨。”兰泗轻轻说着。

  初荷向来气息沉着、冷静聪颖,这还是他头一回见她流露出犹豫难舍,不知怎么着,兰泗竟也觉得十分不好受。

  “谢谢你帮忙打听,还特地来知会我。”初荷感激的看着他。

  “谁叫我们是知己,要是我连这个都做不到,以后还有脸来这儿聊天下棋吗?”兰泗勾起微笑,不无安慰之意。

  初荷凝眉思索,心思百转千回。她知道自己不能再避着娘家了。

  第7章(1)

  北京城郊区,白雪初融,宽广辽阔的平原上,一黑一白的高大骏马驰骋着,有时是白马领先,有时是黑马超越,不过始终都在一定距离之间。

  许久,两匹马才慢慢减缓速度,马背上两人轻喘着气,黑马上头的是个艳丽娇俏的大眼女孩儿,骑着白马的则是五官俊秀气质清朗的年轻男子。

  “刚刚算是你输啦,我的马头领先你肯定有一个拳头的距离。”女孩笑着,语气有些耍赖,说话时大大的眼睛眨呀眨,十分伶俐可爱。

  年轻男人不置可否,就只是微微笑着。

  “咦!你瞧瞧那儿,有好多花。”大眼女孩儿就是雪兰英公主,她兴奋的指着前方。“咱们过去看!”

  她话还没说完,就一溜烟策马狂奔,留在原地的兰泗贝勒摇摇头,也用力一蹬马肚,跟了过去。

  只见前方小山坡上有着两棵梅花,冷冬寒梅伫立在空旷郊区,微小粉嫩的花瓣长满整株树,那淡雅的粉红色上面沾着一些些洁净白皙的雪片,又粉又白的,风一拂过,就随之微微颤动,那脆弱却固执的模样,万分惹人怜惜。

  兰泗怔怔的看着,禁不住叹吟:“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

  雪兰英歪着头,眨巴着大眼睛。“你在嚷些什么啊?”

  “这是宋代女词人吴淑姬的长相思。”兰泗跟她解释:“是一首迎春小词。”

  不过词句当中蕴含的是婉转含蓄的心事,是一首极为细腻动人的作词。

  “喔。”雪兰英大眼睛溜溜的转。“你念起来是挺好听的,不过我全听不懂,我对诗词没什么兴趣。”

  兰泗笑着,没说什么。

  “对了,我们明天去参加豫亲王府举办的聚会好吗?听说可以烤羊肉。”雪兰英最喜欢这类活动了。

  “我明天开始连着好几天都得忙,实在抽不出时间。”

  “礼部这么忙啊?不能请假半天吗?”她问。

  兰泗哑然失笑,真觉得她果然心直口快,一派天真无邪不知世事。

  “怎能随意不去呢?这不成的。”

  “哪有这样的道理啊。”她有些不快。

  兰泗瞧她一副大失所望的样子,只好想法子弥补。“或者你问问其他人,看看谁能陪你去。”

  “这样啊。”雪兰英叹了口气又想了想。“那我找梅泌一起去好了。”

  “那太好了。”兰泗点点头。

  雪兰英忽然从马背上跳下来,一股脑儿的就躺在雪地里。“好舒服啊,我最喜欢白雪了!”

  兰泗看着,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迟疑半晌,确定自己真的不想跟着在雪地里翻滚。

  想起那日在宫里乍见雪兰英,她的活泼外向确实让他惊艳。雪兰英喜欢骑马打猎放风筝这些户外活动,讲起话又直爽且毫无心机,而她的那双大眼睛总是笑着眨着,没一刻安定下来。

  这些,全都有她的影子。

  雪兰英无论外表或是个性,都和她太像了。

  兰泗总以为自己喜欢的就是以前青梅竹马的那个形象了;他总也以为,世上除了以前的那人以外,再无如此活泼好动、直话直说的大眼女孩儿了;也因此,那晚看见雪兰英,就像心底那一处遗憾忽然被填补了起来,那一刻,的确让他又惊又喜。

  之后连着好几天,他们一起骑马打猎放风筝,一起做尽了以前他陪着青梅竹马恋人做过的事情。

  他以为自己会很感动,以为自己就像绝处逢生,但是,一天过一天,他却发现,肯定是哪儿出错了,看着雪兰英跟那人如出一辙的模样,他竟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他可以笑着看雪兰英的淘气,但是,心情却是如此平静无波。

  “你还不下来!”雪兰英娇嗔抗议。“我一个人不好玩,你快下来啊,咱们来打雪仗。”

  什么?兰泗讶异地看着她,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一团雪球朝他脸飞了过来,他敏捷的侧身闪开。

  “可恶!竟给你躲过了,再来一个!”雪兰英笑着跳着,在雪地里翻个筋斗,又连扔两个雪球。

  兰泗无奈,这次假装来不及躲,让她打中他手臂,果然惹得雪兰英咯咯巧笑。

  是他变了吧?好久以前的青梅竹马恋人也曾这样跟他玩,那时他倒是挺开心的,如今回想起来,却好像连很久以前那次,对方的笑脸他也几乎记不清了。

  或许,他弄错了,就算以前曾经深深爱过、深深追逐过,却不代表他往后就是喜欢那样的女子。

  是啊,就是这样。

  骏马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清瘦俊秀的年轻男子骑在马上,看着在雪堆里滚来滚去的俏丽女孩,全无加入打雪仗的念头,女孩却径自玩得忘形,两人互不相干的模样,形成雪地奇景。

  兰泗仰起头来看着朗朗晴空,再俯首看向滚雪球似的雪兰英,嘴角扬起嘴,乍然一笑,不为别的,只为了前所未有的轻松。

  初荷没想到母亲会这般心急且恼怒,就在她决定要见面的当天早上,母亲不顾下人们的惊呼,竟然怒气冲冲的硬闯进来。

  “小姐,夫人她……”丽儿惊慌的直奔初荷卧房。“夫人她来了,而且已经在大厅里了。”

  初荷听了,忍不住蹙眉。她刚刚才梳洗完毕,怎么这就来了呢?

  “我马上就过去。”她无声叹了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只能硬着头皮面对。

  结果,她才走进大厅,就被拔尖的怒吼给吓了一跳。

  “怎么?你总算有空可以见我啦?我到还不知道这年头见自己女儿还要排队!”佟氏怒气未消。“你以为回来受到皇太后看重,就可以目中无人了吗?”

  初荷大感头痛。“额娘急着见我,是有什么事要跟女儿说吗?”

  “怎么?我没事不能见自己女儿吗?这是谁订下的规矩?”佟氏没好气。

  “既然没事,那就喝点茶再走吧。”初荷朝丽儿示意。“沏一壶夫人爱喝的乌龙茶过来,还要一些点心。”

  初荷打定主意不主动开口问父亲的事儿。

  佟氏压根没想到这个女儿竟然会一副没事的样子,完全不问娘家的近况,顿时暗自恼火,偏偏自己方才已说了“没事不能来吗?”这下子反而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额娘喝点茶吧。”初荷替她倒茶。

  大厅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安静,佟氏看她气定神在的喝着茶,忽然一团火气直冲脑门,碰的一声重重将杯子放下。

  初荷知道她马上就要发作。

  “你就这么对娘家漠不关心?一点也不在意我们死活吗?”佟氏怒问,几乎是指着初荷的鼻子问罪。

  “额娘怎么这么说?”娘家难道就关心过她吗?初荷真的不想再跟母亲说下去。

  佟氏有些拉不下脸,扯扯嘴角。“我就跟你长话短说,总之你阿玛近日闹出点事情来,需要点银两救急,你愿意借吧?你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阿玛被罢官吧?”

  额娘竟连开口跟她要钱都不把事情说清楚!

  “初荷毕竟是嫁出去的人了,想先知道家里几个哥哥商讨过要怎么解决吗?”大难临头,不是应该把阿玛买给哥哥的宅子卖了或抵押筹钱吗?

  佟氏冷笑。“怎么?听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嫁出去了,你跟咱们就不相干了是吗?”

  佟氏嫁为侧室,总共生了一男一女,男的就是去年娶妻搬出去的次子,住的宅子是她当是缠着福大人买下的。

  这次福大人被点名还钱,当即要求次子把宅第卖了搬回来,但佟氏在家里哭天抢地,说老了只能依赖儿子,偏偏儿子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福大人给她搅得实在吃不消,因此也就暂缓这项提议,改要求所有女眷拿出嫁妆首饰典当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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