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室举行的欢庆聚会让初荷大开眼界。
大年初三,她依照皇太后吩咐,傍晚进宫。才走进院落,就见到处张灯结彩,园子里早已架好戏台子,一堆太监宫女们悄声忙进忙出,偏厅大厅里好几个桌上各自摆放着珍奇异果精致点心,而她细心照料的那些茶花都搬在显眼处陈设,好几处绿叶被绑上红色缎带点缀,一个貌美宫女领着几个年轻女子在旁边坐着弹奏古筝琵琶。
皇太后正领着几个看起来十分贵气装扮的女孩儿在看兰泗画的茶花。
“你来啦,过来过来。”皇太后瞧她走进来,十分欢喜,当着众人握住她的手。“这是初荷。论年纪,大约只比你们大上两三岁。她是在我这儿走动的人,你们可以喊她姐姐。瞧瞧这些花儿,就是她替我照顾的。”
那几个红妆娉婷的女孩儿本来看初荷打扮简单,也就没仔细去瞧她,但见皇太后与她十分亲近,又说大家喊她姐姐,顿时人不敢造次,全都争相称赞茶花美、初荷姐姐兰心蕙质。
初荷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在这种聚会里受到礼遇,更没料到皇太后会如此当众护她,而且不提她的遗孀身份,反而强调是在宫里走动的人,摆明着不准有人再以她的身份来说长道短,感激之情不由得溢满胸口。
“等会儿看戏,初荷就坐我身边。”
皇太后丢下这句,就要大家随意攀谈无需拘束。
此时陆陆续续有好几个年轻男子进来给皇太后拜年,人人见了初荷,无不打探,这才知道几个月来引人茶余饭后热烈讨论的人,原来早被皇太后安置在身边。
没多久,初荷看见兰泗和梅沁也来了。兰泗身穿宝蓝色袍子,衬得原本就偏白的脸孔更显得面如冠玉;他笑意盈盈的走进来,清雅如春风的俊逸气质惹得全场所有人全转过去看。初荷瞧见一堆女孩儿全都喜欢眉梢,吱吱喳喳忙着咬耳朵,显然都在讨论跟兰泗有着的事情。
说不定这些女子全知道今晚皇太后有意让兰泗挑选大婚对象,因此都显得格外兴奋紧张。
兰泗远远瞧见初荷,正想走过去和她讲讲话,却被一堆人拉住,根本抽不开身,初荷也就没主动过去攀谈;反正,今早才见过面,兰泗拿了上好的碧螺春来给她拜年。
皇太后眉开眼笑的跟众人一会儿说说茶花,一会儿又要大家看看兰泗的画。
直到天都暗下来了,才移驾到花园里看戏。今日上演的戏码是齐天大胜大闹天庭,初荷坐在皇太后身边,却瞧见兰泗的座位左右以及后面三个位置全是年轻女孩,其中坐他左手边的就是皇太后的外孙孙女,雪兰英公主。
“你瞧瞧我那外孙孙女,长得多标致。人人都说她跟我年轻时挺像,我倒觉得我还胜她一筹呢,呵呵。”皇太后喜孜孜的拉着初荷,指着稍远处的雪兰英。“你瞧见了吗?”
初荷应着,一眼就看见了兰泗和左右两侧的女子言笑眯眯,尤其是和雪兰英更是不时交头接耳,看那神情、笑容,可一点儿也不勉强,一点儿也不为难。
“你真有一只老鹰风筝吗?”
另一头,雪兰英开心的拉着兰泗问着,见兰泗点头,她更是笑得眼睛有如弯弯月儿。
“借我玩好吗?我阿玛说女孩儿家不能拿老鹰风筝,说太野性,要我拿蝴蝶的;可我就是喜欢鹰,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一个英嘛。”她眨动灵活大眼,更显得那张本就美丽天真的脸蛋分外娇艳明媚。
“你很喜欢放风筝吗?”兰泗看着她,脸上挂着笑。
雪兰英连忙点头。“我还喜欢骑马打猎。我来北京之前跟哥哥们去山上打猎,猎到一只雪兔儿,哥哥都说那兔子很希罕呢。你喜欢打猎吗?”
兰泗怔了一会儿。“打猎吗?以前时常去,现在比较少了。”
那人也喜欢骑马打猎,也爱放风筝,也有一双俏生生的大眼睛,说起话来也同样直爽下加修饰,个性更是如出一辙的活泼外向,雪兰英,简直就是那人的翻版。
初荷看到兰泗发怔盯着雪兰英的表情,刹那间便了然,根本不用挑了,雪兰英就是兰泗要找的对象。
她眨眨眼看向戏台,正演到孙悟空大战天兵天将,刚好是热闹高潮的戏码,可怎么眼前视线却糊了,戏台上的人也全蒙上一层水气,孙悟空一个翻身踢腿,打得三千子兵将全摔倒在地,人人乐得呵呵笑拍手叫好。她眨一下眼,将眼中水气眨去,却阻止不了那道无形却清晰的泪痕生生滑过心脏,彷如刀凿雷击,疼得她痛处难当。
那日之后,兰泗有半个多月都没来找初荷;不过她仍是时常听到有关于他的消息,像是他在礼部的表现甚好,圣上特别拔耀他为礼部员外郎。
虽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官,但以兰泗的年纪来说,已称得上年轻有为了,礼亲王为此高兴得在爱祭祖设宴,说这个嫡长子总算开窍想通,他也算是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又说兰泗替皇太后绘制的两幅茶花画作,皇太后将其中的“十全十美”赏给了蒙古扎萨克亲王夫妻,也就是她的外孙夫妇,雪兰英公主的双亲。
皇太后还当着蒙古扎萨克亲王的面说,希望很快可以看到雪兰英觅得良人,暗指此位良人即有可能就是“十全十美”的作者兰泗贝勒。
又说过年期间兰泗带着雪兰英在雪地里猎兔,还有大年十五那晚两人同游京城观赏花灯,兰泗还送了雪兰英一个绘有老鹰展翅图样的花灯。
这些消息全是初荷听来的,而告诉她这些的是皇太后和梅沁。
“所以你大哥今天又跟雪兰英公主去骑马了?”
初荷手上黑子吃掉梅沁一个白子,惹得后者皱起脸来。
“你棋艺进步了,现在要赢你越来越困难。”梅沁不急着下,先喝一口茶。“你刚问什么?喔对啊,他们今天去郊外骑马,说是雪兰英在城里快给闷坏了,本来还约了我,但我推掉了。”
“为什么不去?你今天不宜外出吗?”初荷早知道梅沁每日出门前必看黄历,说着,忍不住抿嘴偷笑。
梅沁却是一本正经的摇头。“本日诸事皆宜,我不去是因为我不想去。唉,跟你说说也没什么,我不去是因为……算我怕了雪兰英了。”
“此话怎说?”莫非兰泗和雪兰英两人过从甚密,冷落了梅沁?
“那个雪兰英!”梅沁忽然停下手上动作,气呼呼的抱怨起来:“什么蒙古公主,我看根本是一只猴子!上次我跟着去打猎,她好端端的不知何时动作这么快就爬上树去,然后趁我经过树下是忽然跳到我的马背上,我和那匹马差点被她给吓死。”
“怎么会这样?”初荷着实讶异。“她为什么要吓你?”
梅沁几乎是咬牙切齿。“她说本来要抓到树上的飞鼠了,都怪我忽然骑马经过,把飞鼠给吓跑。你说说,有这种事吗?我哪知道她躲在树上抓飞鼠!这也要来怪我。”
“你大哥没说什么吗?”他喜欢爬到树上的女子?
“讲到这个我才气!我大哥那时不知跑去哪了,根本没看见人影。后来我和雪兰英理论,他才慢吞吞的骑着马出现,看到我们在吵嘴,竟然没问缘由就要我道歉。”梅沁满肚子没好气。
“那真是挺不公平的。”初荷忍不住想着当时的情景,实在难以想象竟有如此活泼的女孩儿,跟她简直相反。
“可不是嘛!”梅沁似乎还没消气,说得面红耳赤,手上白子就随意一放,也不管什么战略了。
“说到我大哥,他可真是怪。你瞧他明明就是斯斯文文的模样,偏偏老喜欢那种活泼外向的女子,以前那位也是,成天就是骑马打猎放风筝,我看了头都疼了,现在这个简直是翻版,言行举止根本就是一模一样,连爬树也一样……”
原来,兰泗向来喜爱这般活泼的女孩啊。
倏地,她又想起那晚看戏时兰泗怔怔望着雪兰英的模样,那神情此刻回想起来似乎带着一点迷惘和惊喜,或许,那就是一见钟情吧。
“今天这盘棋还真乱七八糟。”梅沁抓抓头。“我被雪兰英气得没了章法,怎么你也一样乱下一通?这种下法要是给外人看了,肯定会笑掉大牙。”
初荷尴尬笑了一下,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礼部主管国家典礼和教育、贡举之事,兰泗忙完天子祭祀之后,休息没几日又开始筹备科举考试,偶尔忙起来时,通宵都没能阖眼。
不过,忙归忙,同僚之间仍是忙里偷闲,喝碗茶休憩一会儿,其中尤以几个同是贵族出身的官员凑在一起最能聊得开。
“听我家三妹说,大年初三那日皇太后找人看戏,你们知道谁坐在她老人家身边吗?”一个正黄旗子弟、父亲贵为郡王的男子,忽然放下手中毛笔笑问。
“谁啊?瞧你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端重亲王府的三贝子不屑地横他一眼。“说出来可别泄气。”
“哎呀!不用说了,这消息老早就传开了,大概只有你不知道吧。”
另一个同样也是八旗贵族的年轻男子嗤之以鼻。
第6章(2)
坐在另一旁,原本提笔写公文的兰泗略为抬眉,回想起那晚的情景,坐在皇太后身边的不就是初荷吗?
“到底是谁啊?你们打什么哑谜!”端重王府三贝子火大追问,却忽然想到——“对了,兰泗不是去参加了吗?那我问问兰泗不就行了,他是这儿最清流的人,不像你们几个,看了就乌烟瘴气。”
顿时几个人同声抗议他的乌烟瘴气之说,不过倒没人反对兰泗为清流的说法;先不说他那股与生俱来的高雅气质,单单是本身文采与才气就让人佩服;加上他说起话来彬彬有礼,脸上又时常有着恬淡如菊的笑容,称之为清流一点也不为过。
被点名的兰泗贝勒放下毛笔,捏捏眉心。“别闹了。那日少说也有二十多个人,我也没坐在皇太后附近,哪里知道什么了。”
“哇!”三贝子挥挥手。“你们还说只有我不知道,兰泗还不是一样。”
“我说吧,那日坐在皇太后身边的,就是前阵子大家好奇谈论的那个人。”有人贼贼的说着。
三贝子想了一下,恍然大悟。“难道就是简亲王家的寡妇,年纪轻轻就守寡,又拿了一堆钱回来的那位?”
兰泗听着,略为蹙眉,对于守寡又拿钱的字眼听了十分不悦。
“听说她现在每天去伺候皇太后,很有点手腕,不是个普通女人。”
“我三妹说她长得倒是不怎么样,聚会那天穿得很朴素,我看大概怕被人说阔气。”
“但是我小妹说她五官呆板,而且从以前在茶艺社认识以来,就高傲孤僻,连请她帮个小忙都不肯,她们几个姐妹淘都很受不了她。”
一堆人七嘴八舌,说得像是亲眼所见。
兰泗从不知道这帮同僚这么嘴碎,不由得在心里直摇头。初荷根本不是每日进宫,更加不是有手腕的女人,穿着朴素是因为她向来都是那样,哪里是怕被说阔气而故意的!
还有,初荷虽不特别美,但那淡雅的模样让人如沐春风,岂会呆板。
她不肯帮的忙,肯定是因不屑为之,竟然这样说她高傲孤僻!
“管她美还是丑,要我说啊,现在谁娶到她才是下半辈子不愁了。”
端重亲王府三贝子忽然这么说着。
兰泗听了,忍不住抓着他话里的小辫子反问:“怎么端重亲王府也需要找金山银山来靠吗?”
三贝子被问得糗了一下,搞不清楚脸色温煦的兰泗是不是故意挑衅,怎地忽然说起话来绵里带针,让他吓了一跳。
“我家当然是不用,我是说其他人。圣上最近不是让四阿哥追讨国库欠款吗?听说朝廷中人人自危,连咱们这些亲王府都能幸免,这时侯倘若娶了个有钱的媳妇儿,不就解了燃眉之急吗?”
“这倒是。不过听说圣上最为震怒的是户部官员竟然仗着职务之便,欠款最多,听说现在四阿哥要逼户部大官先把钱还清,才好以正视听。”
户部?兰泗心中略感惊讶,初荷的阿玛不就是户部侍郎吗?
“户部官员竟然自己亏空吗?他们主事的人都不管?”兰泗故意反问着,想知道更多缅节。
“哈哈!听我阿玛说,借最多的就是户部主事,其次是户部侍郎。圣上看了借款名册,听说脸色都变了,哪里想得到户部自己都不检点,管钱管到国库都快空了。”
“这还真不像话,要是他们不先还出钱来,哪能服众呢。”
兰泗低头重新提笔写字,看来他得四处打探一下户部的消息。
这日,初荷与梅沁对弈,二人厮杀得痛快淋漓。初荷自有兰泗相赠的书籍,加上兰泗几次面授机宜,果然棋艺进步神速,连梅沁都要甘拜下风。
晌午梅沁走后,初荷独自在书房,又拿出兰泗《论弈》翻看;尽管她已经将上面所有内容都看到熟透,仍是习惯每天拿出来翻翻,看书册内容,也看兰泗的注解与心得。
“小姐。”丽儿开心的走进书房。“兰泗贝勒来了呢。”
初荷讶异抬起头来。“他来了?”
“是啊。”还有小总管也跟来呢,嘻。
“让他进来书房吧。”这人,不是忙着跟雪兰英公主骑马打猎放风筝吗?
初荷不解,直到兰泗走进来,她都还觉得有些不真实,但看他脸上带着笑,似乎精神心情都挺好,手上还拎着一包不知是什么东西。
“听梅沁说你今天骑马去了。”初荷一边沏茶一边说。
骑马打猎很好玩吗?雪兰英公主是否让你情牵意动?这下子不用再烦恼该怎么跟皇太后交差了吧?初荷很想一次问出口,不过终究没这样问,毕竟她自认并非真心想听兰泗和雪兰英的交往内情,她不想如此矫情造作的故作关心。
“早就回来了。中午还进宫一趟。”兰泗将手上包裹递过去。
“什么?”初荷打开一看。“怎么有这个?”
竟是一条毛茸茸的雪白围巾。
“你不是怕冷吗?这是雪兔的毛,极为保暖,而且质地柔细,圈在脖子上也不会难受。”他仔细解说。
“是你猎来的吗?”她摸着,的确很软很细致,莫不是雪兰英公主猎到的吧?
“嗯,前些日子猎的。喜欢吗?”然后让王府里的女婢做成围巾。
初荷点头,看着雪白的毛色,想像着倘若围在雪兰英公主脖子上,肯定比围在她身上更加艳丽好看?
“你最近不是正忙吗?让小总管送来就行了,何必走这一趟。”
“你是说我被拔擢为礼部员外郎的事吗?梅沁跟你说的吗?我阿玛很高兴,好像已经看到我连年高升的荣景似的。”兰泗扯扯嘴角。“他高兴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