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晌,刘惜秀强迫自己重拾理智,别被一时的狂喜冲昏了头。
他是出类拔萃的人中龙凤,她怎能自私地因为自己,让他一辈子甘于平淡、久困乡间?
若真是那样,她如何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公公婆婆?就是死,也无颜见刘家的列祖列宗啊。
刘惜秀深深吸了一口气,怅然道:「你说过,不想我是因为报恩而留在你身边。现在,我也把这句话回赠给你——我也不要你是为了报恩,这才觉得有义务待我好,留在我身边。」
「我几时说要对你报恩了?我明明说的是,我喜欢你,也唯有在你身边,我才能幸福——为什么我说的混帐话你都记得,偏偏就这句你记不住?」他心底涌现满满的挫败感,忍不住低吼了起来。
「你真的不回去了吗?真的不回京做你的状元,好好地为朝廷效力,为刘家争光……」她的眼圈蓦地泛红了。
「不,这么做不对,我不可以耽误你的,所以你吼我也没有用……」
「对不起,我不是吼你,也没有逼你的意思,我只是、只是……」他一脸沮丧,长长地叹了口气。「很害怕。」
她惊讶地看着他,「你怕?」
「是,我怕得要命。」他承认,苦笑道:「我就是怕你会赶我回去,怕你不会原谅我,怕你宁愿过这种颠沛流离的苦日子也不要我,我更怕……我会永远失去你。」
刘惜秀睁大双眼,不敢相信听到的。
「这一路以来,我成天就怕这个、怕那个的,看着你的种种艰苦,我的心就一直没踏实过。」刘常君回想着她途中的艰难与危险,不禁惊悸犹存。「尤其当那些强盗追杀你的时候——老天!我到死都会记得……我还以为我迟了一步……」
刘惜秀屏住呼吸,脑中空白一瞬。
下一刻,所有迷惑的碎片终于全部拼凑上了——所以是他杀退了那些强盗的?!
原来一路上,他就是这样默默地跟着她,保护她?!
难怪他会受这么重的伤,难怪他宁愿躲在土地祠,也不敢让她发现。
她眼眶灼热湿润了起来,痴痴地望着眼前这个十多年来总是那么骄傲、胸有成竹的男人,可此时此刻,却脆弱得那么全然无助。
他,竟是这么害怕失去她!
刘惜秀的心口热热的、暧暧的,好似有些什么东西开始柔软融化。
常君哥哥,原来你也是个大笨蛋。
她吸吸鼻子,突然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他愣了下。
「为什么怕?」
「为什么?」刘常君一脸愕然,「难道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统统都没听进去吗?」
「再说一次。」她难得地执拗起来。
「你还是不肯相信我吗?」他捧着苦恼道快裂开了的沉重脑袋,几乎是哀求地望着她,「我这么怕,当然是唯恐会失去你——我刘常君这一生唯一的妻子,最心爱的女人。这次你听仔细、听明白了吗?」
「好。」
「好?」他傻傻地望着她,不明所以。
「就是好。」她唇畔藏住了一朵小小的嫣然。
「然后呢?你是信还是不信我?」他焦急地追问,「信我吗?你相信我了吗?」
「我心。」刘惜秀低头望着他,望入他温柔的目光里,噙着泪水,嘴角笑意荡漾得好美、好美。
刘常君心跳静止了一瞬,黑眸慢慢湿润了,泪光闪动。
下一刻,他将她紧紧地拥入怀里!
尾声
半年后 山东乡间
在青翠山坡上有间坚固朴实的宅子,旁边还有做小窑场,那儿时时炊烟袅袅,既有饭菜香,也有窑烧泥土香气飘荡。
听说那家的小娘子生就温柔贤惠,她做给附近邻家小孩子们尝的糕饼总是最甜最好吃的。
听说那家的男主人曾是当朝状元郎,却没有半点娇贵之气,见了人总是温和微笑,那恂恂儒雅的气质常教四邻的大娘小姊儿见了,个个脸红心跳,吱吱喳喳地争相前去攀谈。
村子里的每个人都十分尊敬他,总唤他刘夫子,因为他每天上午都在自家院子前的老树下,免费开课教席孩子们读书识字。
听说刘夫子和刘家小娘子极恩爱,夫妻俩常常在黄昏时挽着手漫步,坐在树下互相依偎着,静静地聊天,相视而笑。
这天,缺了两颗牙的小毛头虎子兴冲冲地在课堂上举手求问:「夫子夫子,我爹娘说您和师娘是一对神仙眷侣,到底什么是神仙眷侣啊?」
俊秀尔雅的刘夫子放下手中书卷,微微一笑,眸光温柔地瞥了不远处那个拎着一篮子午饭,盈盈笑着走近的妻子。
「我和师娘是「愿作鸳鸯不羡仙」。来,让夫子教你们这首初唐诗人卢照邻的「长安古意」。」他拿起狼毫笔在砚台上沾饱墨汁,提笔在悬挂于树干上的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
借问吹箫向紫烟,曾经雪舞度芳年,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