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把这一切告诉她,她就会知难而退?”
一句话,让秘书的身子僵住。就算已在这间事务所待了很多年,她也从没有机会听见过那严厉的声音对着自己说话。秘书回过头来,放下收到一半的茶杯。“所长。”
所长双手插在口袋中步进会议室,观着她,等待她的回答。
“我……我只是觉得,她有知的权利。”秘书回避着那严厉的注视。
“而你并没有说的权利。”所长冷冷说着。他并不是害怕韩悦知道这件事后会离开浩琛,以他对韩悦的了解,她不会。可要说,也轮不到对事情一知半解、又被嫉妒冲昏头的人来说。
秘书不敢再说,快步奔出了会议室。
所长叹了口气,转身,见到政繁就立在门旁。
“哥,”温政繁苦笑。其实小悦一来,他就看见了。当秘书找小悦谈话,他也犹豫着该不该阻止。“其实最担心浩琛的人,是你吧。”
沉默了很久,所长回道:“我是浩琛的保证人,他再出什么乱子,我都得负责。”
温政繁笑着摇摇头。“若小悦因此被吓跑了,你说怎么办好呢?”
“能把她赶走的,只有浩琛本人。”所长想结束这话题,便步出会议室,顺手带上了门。
温政繁望着所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喃喃道:“为什么一副很了解小悦的样子……”
他们的生活又回到了先前的模式。蓝浩琛早出晚归,而每次回来,见到的仍是韩悦紧闭的门。
因为大雄咖啡店被砸的事件,韩悦答应婉瑜暂时不再外出打工。认识了小幸,她开始接些翻译的工作,只要多接一点,一样能平衡收入。
韩悦花很多时间在工作上,剩下的时间,她搜集着关于那个案件的资料。
只是,那毕竟是七年前的事了,她又不是什么关系者,找到的资料非常有限,只能旁敲侧击去了解、去猜测。
“小悦,你最近到底在忙什么啊?”手机那头林婉瑜问着。
“不就工作。”韩悦懒懒地答,但其实手边是刚从图书馆连结报纸资料打印出来的相关报导。翻译的事,暂停了下来。
“有好好吃饭吗?”林婉瑜非常了解好友的习性,以往在餐厅工作不用担心这一层,但在家工作,小悦一定懒得出去买,也懒得花钱。
“有啦。”随口回着,瞄了眼桌上堆得像座小山的即冲麦片包,韩悦吐吐舌。
手机那头沉默了下。“小悦,最近家里管得紧,我们不能见面,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知道吗?”
“我知道啦。”她扬起笑,又聊了会才收线。
放下手机,韩悦放空了一阵子,才又将注意力转回手中的报导。
迅速扫了几眼。又是这样的报导吗……总将矛头指向那妻子与蓝浩琛。
事情过后,蓝浩琛一回也没有站出来为自己辩解过。或许就因为如此,世人只花了几年的时间便将他遗忘;但他究竟独自承受了多少舆论与压力?
韩悦起身,望向窗外的夕阳。
她花了两个星期找的资料,还不如那个陈秘书说得详尽。
怔了怔,陈秘书……对蓝浩琛,是认真的吧?所以才会对他的事了解得如此深入,也才会对自己说了这些……但……
她拎起平摆在床上众多报导的一张,蹙起眉。
啊……不行了,头好晕。一手扶上脑门,韩悦差点跌倒。
不看了。将报导甩回床上,看了看时间,心想蓝浩琛应该没有这么早回来,于是摇摇晃晃出了房间。只是不走还好,越走她头越晕,来到厨房时她已无法好好站立。
勉强拉开冰箱门,拿出一瓶矿泉水,开了灌一口。
不知是不是因温度太低,头更痛了起来。
昏沉间,韩悦看见了那张温大律师兄弟送的按摩椅,于是步伐蹒跚地走过去,坐了上去。“……休息一下应该就没事了……”她按下开关。
这是韩悦第一次使用这种东西,背上有柔柔的敲打和按揉,她舒服地闭上眼。
不……她不能睡着,蓝浩琛一回来看到这幅情景,又要找机会整她了……
但……真的……好舒服……
不行……她要起来了,这样下去……她……会睡着的……
难得,太阳才下山,他人已在公寓楼下停好了车。
蓝浩琛手中抱着几叠资料,上了楼。
他从口袋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空出手来,他拍开了灯——
“……韩悦?”
韩悦趴在客厅中,手中又是他的矿泉水,翻了一地,沾湿了她的身子、发丝。
“韩悦?”蓝浩琛拧紧眉,又唤了声。“该死的!”
他顾不得脱鞋,将手中资料抛向一边,冲上前将韩悦从地上搀起,靠近怀中。
韩悦身子冰冷,蓝浩琛伸手拍了拍她脸颊。“韩悦、韩悦……”才知她发着高烧。
……一股恐惧感袭来。蓝浩琛咬牙,啧了声,又将她往自己怀中靠近了些,拦腰抱起。
蓝浩琛先回房中抽了条小毯子将她包裹住,再将她抱下楼。
发动车子,他踩下油门,一路闯了几个红灯,将她送到了附近医院的急诊室。
当他抱着韩悦冲至急诊室中,医生护士涌了上来,二话不说推了床过来将她接进去急救。
而蓝浩琛只能在外头等着。
事情发生得很快,韩悦还在他怀中,然后一下子,她已被推了进去。
医院的冷气开得很强,他因为抱了韩悦一段路,西装衬衫湿了一大半,开始冷了起来。
他不该这么怕冷的,但,等待的时刻真让蓝浩琛靶受到一股刺骨的冷意。
约莫过了半小时,她才被推出来。蓝浩琛跋紧上前询问。
“先生不用着急,太太没有生命危险。”医生笑咪咪地安抚着他。“可能有些过劳,才会引起贫血晕眩,这应该有段时间了,太太是个意志力坚强的人吧?”
蓝浩琛说不出话来,只是静静随着病床被推进电梯中。他听得出医生的弦外之音。韩悦一直都靠意志力在撑着吗?
“太太的身体状况还是让她住院观察一下比较好。”看着先生担忧的表情,医生说不出她的昏迷指数是七,谈不上及时的生命危险,但若现在离院,难保不会发生什么事。“给你安排一间比较安静的病房。”
第8章(2)
直到医生护士退了出去,蓝浩琛还愣在床边。
他低头看着韩悦苍白的脸,良久,走出了病房。
蓝浩琛轻柔地关上门,到一处拨了电话给好友,告诉他刚刚发生的事。
“……浩琛,你没事吧?”那头,温政繁问着。
“有事的不是我。”他按着额头。
“但你听起来很有事。”温政繁并不是不担心小悦,只是现在听到浩琛的声音,感觉更担心。
“我没事。”蓝浩琛深吸了口气,道:“帮我回家拿点东西过来,还得帮她办入院什么的。”他……离不开。
“嗯。”虽然一向厌恶浩琛的颐指气使,温政繁还是答应了。
收了线,蓝浩琛步回病房。
医院这地方,他已有很久不曾来过。他身体很健康,自然少进出医院。
上一回来,是来确认尸体。而在那之前,他也天天在精神病院进出。
深吸了口气,这样的药水味……令他……很不舒服。
立在门前,蓝浩琛迟疑了好久,终于推门而入。
床上的韩悦还是静静躺着。
那夜的一吻,仿佛在他们之间隔了一条防线。在家里,韩悦算了时间,只要他在外头,她就不会露脸;而上回韩悦送资料到事务所去,自己也避开了。
蓝浩琛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对那一吻在意到那种程度,会……会有难以抹去的罪恶感。
低头望着怀中手中,他一时回不了神。想着那身子柔若无骨,但比他想象中沉,分明是重在骨头吧……
这与韩悦在他心中一直以来的印象竟也相像,她一直是个有骨气的女人。
……他在想什么呢?他看女人,从来就不是用这样的眼光。女人该是柔情似水、该是娇艳的、该是情绪化、该是……有太多的该是,就独独不该是韩悦的样子。
拧眉,蓝浩琛瞅着她的侧脸。
他好像没有这样看过韩悦—在这样宁静的情况下,看她的容颜、感受她的气息。虽然,这份宁静实在令他快窒息了。
伸手,迟疑了很久才抚上韩悦颊边。
蓝浩琛闭了闭眼。
在心中,认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不愿正视的心思——他或许,真的对韩悦动心了。
“你说什么?”
医院外的小鲍园,两个人影。
“浩琛,你刚刚说什么?”温政繁盯着好友故意别开的眼,问着。“你说小悦是过劳才晕倒的?”这种听起来像是五十岁的白领阶级在泡沫经济下会得的病,为什么会在一个二十几岁的打工族身上看到?
“嗯。”蓝浩琛一整夜在病房守着,没阖过眼。天刚亮,政繁来了,刚刚一起为韩悦办完住院手续,他便被政繁拉到这边透透气。
温政繁其实是想骂这好友的。小悦的过去他们都不太了解,只知道她总为工作忙碌着,可这回会弄成这样,绝对跟浩琛之前给她那些不合理的工作脱不了关系。只是……看着浩琛疲惫的样子,也就骂不下去了。
“帮我跟所长说,我晚点进办公室。”等韩悦醒了,他再离开。
“我哥放你一天假。”温政繁回着。他事先知会过了,没想到哥一听浩琛人在医院,就要自己转告,叫他不用到事务所了。哥明明知道浩琛不喜欢医院这地方,为什么还一副好像要浩琛好好在医院陪小悦的语气……
温政繁想了想,半试探地又说起:“浩琛,你……要不要回家休息?我等等叫小幸过来陪陪小悦——”
“不必。”蓝浩琛听出政繁的试探语气,但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多说些什么。
闻言,温政繁已了然于心。
“那,我先回去了,有事再打给我吧。”噙着笑,温政繁看向瞪着自己的好友,又转身走回医院。
这家伙,也是有独占欲的呀。
回到医院的蓝浩琛,先到一楼的贩卖部买了些东西。
乘电梯回到韩悦所在病房的楼层,迎面而来一位人物。
那是一位庄重的长者,不到六十,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面色有些凝重。他身后跟着两名黑衣壮汉,和一名身穿米白色套装的女人。
蓝浩琛认得他,是蒋柔的父亲,同时也蒋氏企业的大家长蒋卓然。论交情,他当然比不上所长,但也因蒋柔的事情与蒋卓然见过一次面。
平时极有王者气势,蒋卓然是因为心事重重,才会没注意到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年轻人是为大女儿留下点尊严和后路的蓝律师。
蓝浩琛的心情亦是不太好,自然不会在意没被认出来。只是,是什么原因,让蒋卓然这样的大人物移驾到这种地方来?而且看他来去匆匆。想必是侧目见到那电梯门关上了,蓝浩琛暂时不再多想,推开了病房的门。
韩悦还睡着。
他先是放下心来,但随即又担心起来,不知道她还要睡多久。
轻轻将手中的袋子放下。
他是自私的吧。明白韩悦是累坏了,就如医生说的,想必是累积了好一段时间,身子才会承受不了。
韩悦从没对他诉过苦,蓝浩琛无从知晓韩悦究竟遇过什么会让她这么疲于奔命的事,他只知道韩悦的自尊心强,所以,他对她不会心软。
所以,他只知道,他想见到那个总是能自得其乐的韩悦。
打断他思绪的是口袋中忽然开始震动的手机,蓝浩琛又深深看她一眼,起身出了病房,将门轻掩,才接起电话。
“蓝先生,”是秘书。“所长说你今天不进办公室,很抱歉在你私人的时间打扰你。”
“没关系。什么事?”蓝浩琛淡淡问着。
“俄国的案子有了变化,请问你要明天进办公室再与那边的人详谈吗?”以蓝先生的专业,这些事情其实明天再说也不迟,她之所以会现在打来,只是……只是想知道他现在跟谁在一起。从前,蓝先生与什么女人见面,多是经由她的安排;她的第六感很灵,从不缺勤的蓝先生,现在一定跟女人在一起。
是韩悦吗?
从所长那边问不到蓝先生在哪里,温先生更不会说。因此她打了这通电话。
从秘书的声音中,蓝浩琛听得出那压抑的情绪,却还是以一贯的态度回道:“我现在走不开,晚点如果进办公室再说吧。再不然,就等明天。”语尾,已有要收线的意思。
秘书怔了怔。她以为公事能让蓝先生回到自己身边……至少在这一刻之前,她没有怀疑过。
蓝浩琛收了线。
他没有拒绝过女人,但好像很多女人会因此以为自己无法拒绝。
将手机又收回口袋中,他推开门。
从门缝中,蓝浩琛看见韩悦已起身,很自动地拿了袋中的牛奶喝着,正在挑要吃的东西。
……看那吃相,像是睡了很久而饿坏了——
蓝浩琛傻了傻,失笑。
她脸色是苍白的,黑发有些凌乱,一手抓着牛奶,一手抓着蜂蜜蛋糕,大口大口咬着,蓝浩琛还能清楚见到她手臂上插着点滴。
顿时,真的毫不留情地笑了。
韩悦满足地吃着,没有发觉他的存在;而蓝浩琛也只是静静看着,没有再跨进病房中。
就这样,两人间依然隔着一扇门。
韩悦躺在床上,无所用心地翻着手中的翻译稿。
她知道自己晕了过去,醒来时已经在医院……她猜想得到是谁将她带到医院;模糊的意识中,有人叫着她的名字,有双臂膀有力地拥抱她。可醒来后,便没再见到他。
下午,韩悦出院回到家中——
等待她的,是一个空荡荡的家。那个时间,蓝浩琛的确应该出现在事务所而不是家中,韩悦这么告诉自己。
她应该当面谢谢他的,还有,该向他道歉。自己擅自喝了冰箱里的矿泉水,用了按摩椅,那天应该也都被发现了……蓝浩琛为什么没提?以他的个性,不是会狠狠刮自己一顿的吗?
翻过身,韩悦丢开翻译稿,随手抓起床头的一本剪报本子。
趴在床上,她将之摊开,里头密密麻麻贴着关于蓝浩琛在当律师以前的另一个人生,思考了很久,眼不经意瞄了时钟一眼。
六点半……有点饿了。
才起身,手机便响了。她顺手抓了几本翻译稿,走出了房间才接起。“婉瑜吗?”实在是想不到还有谁会打电话给自己。
“小悦……”果然是林婉瑜。“你好几天没有打给我耶,你还好吗?”
以前,婉瑜天天都打给她,但咖啡店被砸了之后,婉瑜家中也发生不少事,自己的事情更多,就没去注意她们联络的次数。“我很好呀。倒是你听起来不太好。”她没有说出自己在医院睡了一夜的事。婉瑜的个性,说了只怕要杀过来揍自己一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