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王叔、李妈在,里里外外总算都有人为我打点,要不,挺个大肚子还得下山买菜是有点累人的。”她淡淡说着,有点自嘲的味道。
“后悔吗?”良久,蓝浩琛问道。
“不,蓝律师,你别误会。”蒋柔摇摇手解释,笑道:“家母要我向夫家求偿,但我只想要一个平静的生活,这不是因为你这么告诉我,只是你的话给了我勇气,让我终于能为我自己的人生做下一个……我认为对的决定。我很感谢你。”
蓝浩琛静静听着,拢了拢眉。从蒋柔语调中的坚强,他知道她不是在逞强。为母则强,就是如此吗?他只希望,蒋柔与她的孩子,能真的拥有期望中的平静。
“记得我第一次到律师事务所,你的一番话,让我想起一个人……”蒋柔回忆着,笑了出来,然后,回应着他的注视定定说道:“蓝律师,这些日子真的辛苦你了。我知道,你为了我的事费尽心思,为我唯一的愿望不惜得罪整个林氏企业,甚至……蒋家。”
第7章(2)
蒋柔唯一的愿望便是肚中孩子的监护权,这在两个大企业主事者眼中可大可小的要求,蓝律师一口答应下来;一直到上星期宣判下来,他只字未提这件事有多困难。林家虽理亏,但前夫的女人产下女儿,而自己的孩子已确定是个儿子,林家更是不会轻易放弃这个继承人;反观蒋家,又怎么会放过这个可以重创林家的机会……
可,蓝律师没有一次要自己改变决定。
他本着初衷,没将丑闻公开,没有为她的愿望做出任何让步。
李妈端来了茶,为两人各倒了一杯,又缓缓退出去。蓝浩琛还是没为此多说一句话。
蒋柔看着眼前的男人,好几次,都想问,为什么他能完全不去在意世俗的评价?明明,那些都是不公平的评断。但她没问出口。这个问题,她也许能在接下来的人生里,自己慢慢体会。
啜着没有咖啡因的花草茶,蓝浩琛忽然问起:“蒋小姐刚刚说想起了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呢?”
蒋柔也喝了口散发玫瑰香的茶,学他刚进门时环顾这屋子的样子。“这幢屋真正的主人。”
蓝浩琛怔忡了会。蒋家兄弟姊妹不少,有的叱咤商场,有的深居简出,别说是世人,就连身为蒋家律师的他,也没有见过所有的家族成员。“是吗?听你刚才那么说,我还以为是你的初恋情人呢。”他调笑着,未再深问。
蒋柔扬起了一抹笑,眼里充满感谢。“若有一日这屋子的主人回来了,我会请你过来喝茶。”
蓝浩琛也笑了。“那下次,我可要喝有咖啡因的茶。”一个大男人喝这么娘的东西,说起来怪别扭的。
“当然好。”转转眼,蒋柔又接着说:“那时,我希望见到能坦然面对自己的蓝律师。”
离开蒋家位于山上的豪宅时已是傍晚时分。
今天与蒋柔见面,着实让蓝浩琛放心不少。在这个圈子中,他经历了不少事,有多少人打赢了官司,却输了更重要的东西——他不想为任何人赢得那些无谓的东西。
而蒋柔说的某些话,直到此刻还在心中回荡。
蓝浩琛停在红灯前。
坦然……他不够坦然?
面对自己的欲 - 望,蓝浩琛从不压抑。他跟很多女人交往,在业界建立属于自己的一套行事风格,这些不都是他想要的?他将这些赤裸裸地开诚布公,还有什么无法坦然以对的?
平时,蓝浩琛不会太在意别人用什么样的眼光看自己,这次会在意是因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他与韩悦之间,是不若他想象中的坦然……
绿灯了,蓝浩琛踩下油门,一路飘回信义区的住处。
越接近家里,他又开始想起韩悦的事。一整天,她是否又将自己关在房中做着翻译的工作?
从口袋中掏出钥匙,正要开门那刻,蓝浩琛听见屋中传来嬉笑声。手僵了僵,将门打开。
两个好友与韩悦盯着电视大笑着。
“蓝先生你回来啦。”韩悦首先打了招呼。
“浩琛。”所长朝他点点头,又转回电视萤幕。
温政繁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正眼看过刚进门的好友。
蓝浩琛扫了沙发上的三人,又转向一旁多出来的物品。“这是什么东西?”
“喔,是温大律师他们带来要送你的东西。”没说出口的是,他们都觉得这家伙看起来就是需要这种东西来松弛一下那总是硬梆梆的神经。韩悦吸了口冰茶,继续看着刚租回来的喜剧DVD。
蓝浩琛沉默地盯着沙发旁那庞大的按摩椅,上头还系了个大红蝴蝶结,他深吸了口气。“我不需要这种占位子的东西。”
“花哈哈哈哈哈……”韩悦跟政繁狂笑着,所长也难得笑得露出了一口白牙,谁都没有理会他的话。
蓝浩琛不再多说,进了房间。
门关上后,所长瞄了眼他的消失处。他知道今天下午浩琛去了什么地方。蒋家的案子告一段落,以他对浩琛的了解,目前手上其它案子不会花他太多脑力与时间……是时候找这家伙好好聊聊了吧。
又看看身边的韩悦,有点不确定;那些事,该由浩琛自己对她说,还是干脆谁都不要提……
睡了一觉醒来,已过午夜。蓝浩琛坐在床边,感觉客厅中一片寂静,知道那对烦人的兄弟已经回去,他起身进了浴室,冲了个澡。
洗完,有些口渴,便出了房间想找水喝。
客厅的灯已熄,只剩厨房有一点光。他眯了眯眼。
一抹身影背对着他,正从冰箱中拿出一瓶高级矿泉水,仰头喝着。
蓝浩琛将头上的毛巾拉到颈间,朝韩悦走去,沉默地来到她身后。
当韩悦发现身后有人时,已经太迟了。她缓缓转过身,手中的赃物不知该藏到哪,口中一口冰凉凉的水首次令她感觉难以下咽。
“我好像告诉过你,别动我的东西。”其实蓝浩琛老早就发现瓶中的水被换过,若不是抓到现行犯,可能也不会戳破。但今天一回家便见到韩悦跟那两兄弟玩得不亦乐乎的样子,又是在他不在的时候,心情不知怎地竟变得很差。
差到……只要有能找她碴的事,蓝浩琛一件都不会放过。
韩悦含着口中的水,不知该怎么回答。从前借住友人家,类似情形也发生过不下十次,就不知现在为何反应迟缓了。
“你工作都做完了?”已是有些质问的语气。
韩悦摇摇头。只是小幸感冒早好了,一听到她所受的不平等待过,接手了一些先前丢过来的翻译,工作量顿时减轻了不少。
“那你还有空跟他们两个瞎混?”蓝浩琛冷冷说着,又向韩悦靠来。他没发觉自己说到最后那个字时,恼得有些发颤。
韩悦靠在冰箱门上,仍是摇摇头。或许因为刚洗完澡,她可以清楚感受到他身上一股男人特有的气息。
……很危险。
“或许你不知道,”双手撑在冰箱,他已将韩悦圈在怀里。“所长已有家室,而那个该死的家伙也有他追了二十年还追不到青梅竹马。”
韩悦眨眨眼,又再摇头。这些她都知道,可听那语气,难不成这家伙以为自己想介入别人的关系吗?她抬头瞪着比自己高出许多的男人,顿觉脖子有点酸……她不想再费神解释什么,尤其这种无聊的事。
就在她低下头那一瞬,蓝浩琛弯身吻了她。
韩悦僵住,瞠大了眼。
在心中的某一部分,她早已预料到他会有这个动作,但万万没想到自己会避不开。在很多方面,蓝浩琛是个随心所欲的男人。
而自己,在蓝浩琛心里会跟其它女人一样吧……松了手,任水瓶落地。
她的唇是柔软的,口舌是冰凉的。蓝浩琛眯细了眼,加深了吻。
他是清醒的,知道自己吻的人是韩悦。蓝浩琛不太明白是为什么,非关情欲,只是想吻她,于是就吻了。
水流了满地,两人光裸的脚感受到它的低温。
韩悦微微发起抖来,双手紧握;她没有将蓝浩琛推开。她强吻过这个男人,这一回就当是还他的。
蓝浩琛舔舐着她的唇,吸吮着她的舌……这个女人,搅乱了他的生活、搅乱了他的心思,但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如同现在他正吻着她,韩悦没有反抗,也没有回应……他无从知晓韩悦的想法——对他的想法。
这女人究竟是怎么回事?!蓝浩琛猛地放开了她,微微喘着气。
韩悦亦是抑不住胸口的起伏,只能与他对望。
从吻的开始,到结束,除了口舌,他们未有身体上的接触。韩悦的双手依然在两侧紧握,蓝浩琛的双手仍撑在她两颊边……谁都没有跨过,他们都觉得还不能跨越的界线。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很久,四周只剩彼此的呼吸声。
“我不是开慈善机构的。”不是能任她予取予求的。终于,蓝浩琛沉声道,一改先前嘲弄的态度。“这一点,你最好记住。”
直到他进了房、关了门,韩悦还没回过神。
印在她脑海的是初次见到的蓝浩琛,仿佛,只要旁人靠近一步,他就要推开他们十步。
她抚上唇,那是灼伤人的温度。韩悦闭上了眼。
他们之间有什么不一样了?从那一夜起,蓝浩琛将她拉进他的车子、他的公寓。
抱着一叠资料,韩悦立在一栋大楼前,侧头思考着。
……还有数日前的那一夜,蓝浩琛吻了她。
他们本来就不常在家中照面,所以那个吻之后她便没再见过那家伙,这一点并不会令她觉得不舒服,反而感到松了口气。
……不愧是法界的花花公子,吻技过人,才会让她不断想起。韩悦哼了声,大步迈入大楼中。
在大堂警卫处换了访客证,韩悦来到位于二十八楼的英盛国际法律事务所。今天是他们约好的时间,但一早起床时,蓝浩琛已出门了;因不想白花快递费,只好亲自来一趟。
在柜台签了访客记录本,不久,来了一名年约三十的女人。
“韩小姐你好,我是蓝先生的私人秘书,我姓陈。”秘书礼貌地说着。
“你好。”韩悦报以微笑。
秘书打量了她,复道:“蓝先生现在不方便见你。”
“喔。”是错觉吗?怎么嗅到一丝若有似无的不友善……韩悦摇摇手,笑着。“我没有要见他,只是想把这样东西交给他,能请陈秘书帮我转交吗?”
望着眼前的女人将一个资料袋递上前来,秘书睨着她的笑容,默默地接过。
“谢谢你。”韩悦松开手。“那我就告辞了。”
看着手中的资料,又抬头看着她的背影。“韩小姐,”秘书开口唤着。“请等一下。”
韩悦回过头来。
“我能与你谈一谈吗?”秘书说着。
“嗯?”
“我想与你谈一谈,关于蓝先生的事。”
韩悦停下了脚步,收住了笑容。
不远处,所长看见了这一幕;看见,韩悦最后还是点了头,与秘书进了那间角落的会议室,关上了门。他垂下眼,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第8章(1)
和那位陈秘书的对话持续了很久。大部分的时间,韩悦处于一种惊讶及莫名心痛的状态。
秘书述说得很冷静。
韩悦从不知蓝浩琛有这样的过去,也难以想象。
他曾是刑警,破过几个大案,官升得很快。那时的他,年轻气盛,与现在的深沉是个对比。警界对蓝浩琛头痛,却也服他的行事公正及手段。
事情发生在他警界办的最后一个案子。一个女人被丈夫长期施虐,最后杀了自己的丈夫、畏罪潜逃的案子。
事件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在那个发生悲剧的家中,搜出唯一的相片,是他们一家的全家福。蓝浩琛凭着那张照片追逐着一个女人,越追,却越发现更多关于这个女人的故事。
女人出身大企业,却不想依着家中安排跟企业小开结婚,选择了交往中的男友,私奔离家。两年后,他们有了自己的家,生了一个儿子。
表面看似完美的生活,其实有着不为人知、夫妻俩也不愿提及的隐忧。在她家族的打压下,丈夫自己开设的小鲍司每每碰壁,最后倒闭了,便将气都出在母子俩身上。
故事的最后,妻子再也无法忍受,便杀了丈夫。
以蓝浩琛的办案手段,抓这个女人并未花费他太多的时间。审讯她时,她对所做所为坦承不讳,那冷静凶残震惊了社会。
警界承受不了社会压力,想将她马上移送,蓝浩琛却觉得其中有隐情,不愿放手,一再的与之约谈,她却只有一句,没有什么好说的。
打破她冷静的是儿子的出现。本已被社会局收容的儿子在上学途中逃到警局找母亲,小男孩什么也不说,口中只一直叫着母亲的名字。
追问下,只在与蓝浩琛独处时,小男孩说出了真相。
父亲性侵他多次,母亲发现后,为保护他,挺身而出……但,最后父亲却是自杀。
面对拿着水果刀刺来的妻子,丈夫露出笑,握住她发抖的手,往自己胸膛刺去。
这样的真相,没有人相信。
尽避蓝浩琛多么努力搜证,尽避最后劝开了她,让她翻供说出真相,事情却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因——那不是社会想要的真相。
教唆儿子为自己脱罪,使她又多添了一条罪名。相信说出真相能让自己与儿子获得新生的她,将一切怪罪于蓝浩琛身上;几次他到监护所,她一见便歇斯底里地扑上前来。过没多久,女人便被转送精神病院监禁。
那小男孩在事情被公开后,被学校的同学取笑欺负,一回玩得过火了,将他从楼梯上推下来,后脑重创,送医不治……带着这个消息来到精神病院的蓝浩琛,不知该怎么开口,她却已经知晓,发疯似地挟持了邻床的病人,想要出去见儿子一面。
眼看她手中的刀已划破了那病人的颈子,蓝浩琛最终还是开了枪。正对心口,一枪毙命。
为此,蓝浩琛被停职,若不是所长动用人脉关系,只怕他也得服刑。
到英国沉寂了一段时间,考上律师执照,成为所谓的涉外律师,那都是后来的事了。
怎么走出那栋明亮的办公大楼的,韩悦已经记不太清楚。意识过来时,她在一间老旧的书店中翻着一本老旧的书。翻了很久,她还是看不懂,甚至认不出那是哪一国文字……只知道,一页一页翻着。
她觉得窥见了蓝浩琛不欲人知的一段过去。
也有些了解,为什么他会是现在的他;为什么总是把别人推开……他只是,在别人发现这段过去离他而去前,就先把对方赶出自己的世界。
忽然,韩悦很想见到蓝浩琛。虽然,就算见了他,韩悦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