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珞淳缓缓说出心中想法。
“王爷向来有容人劝诫的气度,奴婢想,三年的拘禁不短,若能和他见上一面,同他说说话,安安他的心,或许能让他定下心,静心思过。”
有些讶异会听到这样的答案,皇太后方才的不悦尽散,她语重心长地劝道:“如此甚好,但皇上已经下了旨,不允许任何人探视,哀家想,若你希望凛儿成材,就得彻底打消再见他一面的念头!”
宋珞淳噙着泪,没有血色的唇扬起一抹苦涩的笑,此情此景,已不是她坚持便可以改变得了,她只能接受。
“奴婢明白了。”
听她饱含沉痛无奈的回答,皇太后知道,她是真心在乎着凛儿,加上她亦是为了凛儿才会滑胎,她实在无法怪罪她,只能心疼安慰。
“滑胎不是小事,现下养好自己的身子比较重要。”
皇太后再次落下的话犹如一道猛雷,朝宋珞淳劈头击来,惊震得她天旋地转。
她……真的有了身孕?却因为一时疏忽,硬生生让孩子由她的体内流掉了?!
孩子就这么没了……宋珞淳无限哀痛地抚着肚腹,内心对孩子有愧疚、自责与深深的遗憾!
“你还年轻,将来还能怀上孩子的。”
这么坦白对她也许太残忍,但这是她迟早得面对的现实,还不如早些让她面对。
想起孩子,宋珞淳心碎神伤,眼泪直落。
“可惜……孩子连爹都还没知道他的存在,就这么……没了……”
瞧她如此难过,皇太后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拽住,酸楚不已地红了眼眶。
这丫头肚腹里的孩子是宇文家的血脉,她又何尝不心疼呢?
怪只怪她太过宠溺孙儿,才会造成眼前局面,她这个皇奶奶多少要负一点责任。
心里万般感慨之时,有个想法蓦地在脑中成形。
酌量了片刻,她开口道:“只要你答应能留在王爷府陪凛儿度过这三年,届时哀家会请皇上赐婚,让你嫁入宇文家。”
她还没见过孙儿这么喜欢过一个女子,在孙儿被圈禁的这段期间,她只能私心留住这丫头。
宋珞淳震惊地直视皇太后,脸上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但是奴婢只是一介平民,根本……”
“若你真的适合凛儿,无论你身分多么卑微都不是问题,重点在于你能不能等凛儿,成全皇上让凛儿成长的心机。”
皇太后这一番话,让宋珞淳难掩激动地胸口发烫。
她没想到,这高高在上的尊贵老人家竟如此开通豁达,并没有一般百姓都介意的门当户对观念。
愿意让她这身分卑微的女子高攀她最疼宠的孙儿,这太令她不可思议了。
看着宋珞淳错愕、不敢置信的神情,皇太后慈蔼道:“皇奶奶活到这岁数,看过太多名门婚配下的怨偶,深深体悟到,门当户对不代表一切,我要我的孙子长进、幸福、快乐,只要你能成为他的贤内助,为何不能将你娶进门?”
宋珞淳感动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原以为,她与宇文凛之间最大的难关会是太后,没料到……真的没料到竟会得到太后的赞同。
她不假思索地回道:“奴婢可以等王爷,若将来真能与王爷厮守,这是奴婢求不来的天大福分。”
有了皇太后的赞同,两人可以长相厮守,这也是她和宇文凛所企盼的,但此刻她的心情却是五味杂陈,难辨滋味。
若肚子里的孩子没掉……那该有多好?
闻言,皇太后怜爱不已地叹道:“好丫头,委屈你了。”
宋珞淳摇了摇头,就算没办法见上宇文凛一面,她冀望他可以耐着性子熬过这段岁月,等待两人再见的那一日……
三更天的梆子刚敲过,静谧的夜恢复原有的寂寥,除了虫鸣,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
月光斜斜地透过窗格洒入,皎亮的银色月光将空中的浮尘映照得清清楚楚。
宇文凛怔怔地望着眼前情景,心想,往日这时分他在做什么?
终日无所事事,夜夜筌歌,饮酒听曲……可如今,他却烦闷到想去数空中的灰尘。
他自嘲地扬了扬嘴角,如果宋珞淳见到他意志如此消沉,应该会板起脸,耳提面命一番吧?
思绪转到那个总爱叨念他、对他说理的女子身上,本就低落的心情在瞬间坠至谷底。
离去前,她依依难舍,满脸忧心地送他离开,但……在他确定被圈禁的这一个月来,他却迟迟等不到她来见一面。
他虽明白遭圈禁是不允人探视的,但他却私心希望,她能为他努力一下,至少让他见她一面也好。
但他等不到她!
他像个傻子似的,天天数着日子,由天亮到天黑,由期待到失望……
他的确是个傻子,还是个无所事事的傻子,若不是,又怎会如此虚度光阴?
于是在第四十五天后,他彻底绝望。
在两人的感情逐渐稳定后,他曾找福如嬷嬷问过宋珞淳的仆约,知道她和一般签了死契的仆役不同。
她只签了几年仆约,时限一到,会依主人家的意思或自己的想法,决定是否再续约留下。
她若真的对他失望了,是不是会毅然决然离开?
如今遇上他被圈禁三年,她是否会顺势结束一切,与他划清界线,不再有所瓜葛?
思及这个可能,他简直快要崩溃了。
他脑中深深珞着她对他说教时的严肃模样,还有她对着他笑时,眼眉皆柔软的娇美,更喜欢她被他逗得小脸绯红的可爱神情,连她说着家中变故时的哀伤惆怅,也在在牵动他的心。
她的一颦一笑历历在目,岂是说忘就能忘得了的?
而她,心里还有他吗?
一个个猜测在脑中反覆再反覆,最后搅和纠缠成团,让他怎么也厘不清,头痛得像是要炸开似的。
怕自己再继续待在屋里,不是被胡思乱想、惆怅低落的情绪给淹没,就是会被闷死。
宇文凛烦躁地起身踱步至屋外,想图一丝清静,却发现心情因为眼前所见,变得更加低落。
仰头一望,四周砌着高墙,墙上植着果实会刺人的蒺藜,外头有着护卫轮夜值守,他虽可以自行活动,却逃不过被圈禁划定的空间。
他不禁拢了拢身上的厚氅,幽幽长叹了口气。
身在此处,他的自信、自负全在一夜间被夺走,或许……连最心爱的女子也失去了……
这样的日子还有一千零五十天,漫漫长日,他该如何打发?
第8章(1)
春去冬来,转眼过了三个秋冬,在刚过完年后,天气尚不及放暖,园子里的春花彷佛闻到春天的气息,急着锭了满园。
宋珞淳瞧着花况,一大早赶忙支使着奴才与丫鬟,提着桶子去承接凝在花叶上的雪水。
“长寿,你去帮春杏将那一桶盛满的雪水送到厨房。”
“知道了。”他应了声后,快手快脚地提着桶子往厨房的方向疾走。
她望向在园中一隅帮忙集雪的丫头,跟着又问:“秋桂,茶具准备得如何了?”
宇文凛离开三年,这三年他惯用的东西在洗净后全收了起来,如今主人终于要回府了,收起的东西得一一拿出,只求让他回府时感觉与离开前无差异。
又因为他只喝凝在花叶上的雪水所泡的茶,所以宋珞淳一大早便领着一群仆役,在早春晨阳大绽前,集够能煮茶的分量。
闻声,秋桂拍胸脯保证。
“昨儿个都已经拿出来烫洗过、擦拭过,保证干干净净、不染半分尘垢。”
今儿个是罄郡王府最重要的日子,人人知道主子会在今日被释放回到府中,情绪跟着染上喜悦,做起活儿来也特别有劲。
宋珞淳被她夸张的语调逗得笑了出来,转身却瞧见年纪最小的丫头春玉正踮着脚尖,要去构高她几乎两颗头的白梅枝,于是出声制止。
“玉儿,构不着别勉强,受了伤可不好。”
瞧着身边的丫头姊姊们迅速拨弄着凝在花叶上的残雪,春玉不服输地应道:“行的!”
好不容易指尖拨着了梅枝条,她兴奋地用力一扯,竟将枝条给折断,身子跟着因为过分用力,顺势往后倒。
“小心啊!”
宋珞淳见状,急奔上前想要扶住她,却因为脚步太急,一脚踢上园中的卵石,直接往前倾倒。
“淳儿,小心!”
杵在她身边不远处的添旺见那惊险状况,不假思索伸出手环住她的腰,稳住她的身子。
说起来还真是好笑,宋珞淳急着想扶住春玉,自己却差一点跌倒,反成了那个需要被扶住的人。
“谢谢你。”回想方才惊险的经过,宋珞淳直拍着胸脯,浑然忘了添旺的手还搁在她腰上,转过头望向春玉问:“玉儿你没事吧?”
一屁股跌在软乎乎的雪上,春玉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没事,倒是屁股让雪给弄湿了。”
她的话一说完,惹得园子里的丫头全笑开了,瞬间笑声漫开,冷空气里添了一丝欢乐。
添旺见宋珞淳那一抹笑宛如含苞的花朵瞬间绽放,美得令人无法移开视线。
“谢谢你。”
稳住身子,她有些不自在地开口道谢,添旺闻声赶紧收回搁在她纤腰上的手,对着她挠挠头傻笑。
“不、不用客气,呵呵。”
宋珞淳没多想,只觉添旺憨直热诚得可爱,道完谢接着转向春玉道:“那你快去把裤子换下,若是像我一样染了风寒可不好。”
三年前滑胎后,她的身子骨不似以往,总会在季节递嬗时染上风寒,往往只要一病,总是要躺着休息个三、五天才能下榻。
在得知宇文凛归府的时间后,她一直小心翼翼,没想到还是染了风寒,所幸这回没病到下不了榻,否则她真的会恼死自己。
春玉听她这么一说,却还是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就这么放下手头上的工作。
“可是……”
看出她心里的想法,宋珞淳催促道:“别可是,速去速回,这工作做完可还有其他活儿得干。”
福如嬷嬷年事渐高,又加上皇太后对宋络淳的承诺,她早早接了管事的职务,为人公正、赏罚分明,却又不仗着位高权重而对下人颐指气使,府中下人皆很喜爱她,对她十分信服、敬重。
听她这一说,春玉不敢再犹豫,赶紧回房换掉湿裤再回来。
春玉的脚步才到月洞,却因为突地撞上一堵肉墙,险些又要跌个狗吃屎,一股温厚力劲将她稳住。
“呼!多、多谢。”她惊魂未定地道谢,才抬起头望向来者,整个人像被点穴似地静滞不动。
瞧着丫头僵瞪着他的神态,宇文凛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声音问:“这么早,你们在忙什么?”
昨夜他被接回皇奶奶的绵寿宫过夜,与皇奶奶共叙天伦,言谈中他得知宋珞淳这三年来未曾离开,一直留在王府,心里既惊又喜,一直恼她从未想方设法见他一面的情绪也淡去一些。
因为归心似箭,急着想见宋珞淳,所以他早早回府,没想到匆匆脚步才来至园中,却瞧见她被添旺搂住腰,醋意瞬间在胸口中沸腾,一双幽黑深眸锐利地直射出杀人目光。
宇文凛本就生得俊雅,无论何时都好看得让人不由得看痴。经过三年的磨练,他修长偏瘦的身形变得结实,微深的肤色更不似以往白皙……
虽然模样依旧英俊,但这会儿,被主子那厉眸一瞅、冷嗓一唤,春玉吓得急回过神,匆匆福身行礼。
“王、王爷万福!”
宇文凛方才的嗓音不高不低,春玉的声音则几近嗫嚅,却还是让园中一班仆人惊察主子归来了。
宋珞淳一听到那午夜梦回间总盘旋在耳际的沉嗓,一颗心便评动不已地狂跳。
他……回来了!
勉强定下心神,这才向他福身行礼。
“王、王爷万福。”
添旺由主子想将他拆吞入腹的眼神中觉察到,他方才肯定瞧见他为了扶住宋珞淳,将手搁在她纤腰上的情景。
扶着像宋珞淳如此佳人的款款纤腰,又闻到她身上的幽香,他的确飘飘然,但没胆多停留,很快收回手了。
他虽极想解释,但怎么解释都不对,只好僵硬地行了个礼,找了个借口便匆匆退了下去。
府中有谁不知道宋珞淳与主子的关系,加上皇太后的话,大家几乎把她当未来主母看待。
见初归府的主子面色不佳,几名奴仆跟着添旺行礼问安后,识趣地退了下去。
瞬间,偌大的园中仅剩两人对眼相望。
见宇文凛脸色沉郁,宋珞淳抑下内心乍见他的狂喜,开口再问:“王爷,您怎么会在这个时辰归府?”
在确定宇文凛释放回府的时间后,她拿捏好时间,只为迎接他,没料到他竟然提早回来了。
“本王的确是早归了,如果不是如此,又怎么会瞧见你似乎过得挺快活的呢?”
忆起被圈禁时对她的满腔思念,再见到她让别的男子搂着她的腰、笑得那么开心,他无法不想,或许她根本没在乎过他……
若是如此,那他这些年来心口为她积累着,几乎要泛滥成灾的思念,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吗?
宋珞淳终于见到日日夜夜心神挂念的男子,然而悬在他脸上的神情不是久别重逢的激动、喜悦,竟是冷冷的嘲讽。
霎时,她心里好委屈。
他只是因为瞧见添旺的手搁在她腰间,所以才生气,冷言相待吗?
不管答案为何,他终于回来,她不想为这点小事与他闹脾气,于是软声回道:“王爷又不是奴婢,又怎么知道我过得挺快活的呢?”
她的声音温和柔软,语气却充满反讽的意思,激得宇文凛想爱她,却又恨极她。
在诸多情绪的逼催下,他一把拽住她的手,拉着她往他的院落而去。
宋珞淳尚不及弄清楚他的意思,便被他蛮横地拉着走,仓促间,她可以感觉他的力气比以“大上许多。
没能多想,她已被宇文凛拉回他的寝房,他重重拽上门,一把将她推到榻上,用充满浓浓恨意的语气问:“没有本王,你是不是也可以过得很好?”
正面看清楚她的模样,他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她。
她依旧是他印象中的美好模样,举止娴雅、清新淡美,令他深深的为她心折悸动。
他的话令宋珞淳心口一痛,彷佛有把利刃朝她的胸口一插,疼得她不禁捂着胸口。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清瘦阴霾的俊脸问:“为什么这么想?”
这些日子里她没有一日好过,每到夜里合上眼,想的不再是家中的那场变故,而是他,以及那个来不及长大的孩子。
她想着他是不是有穿暖、有吃饱,又心疼他孤零零一个人,怎么消磨那无止尽的寂苦日子?
更想着他未被圈禁前,两人一起写字、画画、练武的美好日子,他抱着她的温暖,总爱逗得她生气后再缠着她、哄她、吻她,让她又爱又气……那点点滴滴的甜蜜过往,想来却是令她苦涩又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