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跟着威震将军到西北?!”
无法推想她此刻的疑问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他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获释那一日,我已经向皇上请求出征,正巧西北战事吃紧,因而皇上让我追随威震将军麾下,上沙场为朝廷效命。”
当时,他会请求出征有一部分是为将来求娶她铺路,但走到今日,他已经不确定,这对她来说是不是具有意义?
宋珞淳该为他终于有所长进而开心,但得知皇上有意将霍如晴许配给他后,她心寒的认定,她的梦彻底碎了。
待他凯旋归来,他理所当然会娶霍如晴为妻,门当户对的姻缘,是皆大欢喜的结果。
而她……还有办法留在他身边,与另一个女人分享他吗?
是不是……在孩子滑掉的那一日便已注定,她与宇文凛之间早就该划下句点?
这个可能像突然袭来的浪,将她震击得脑中一片空白,她费尽所有心力才逼自己挤出话,对着他微笑。
“那很好,奴婢早就知道王爷有这本事可以为朝廷效命。”
宇文凛看着她清冷俏颜上过于灿烂的微笑,受伤地问:“难道……你没别的话对我说吗?”
她只是一个身分卑微的丫头,能在王府找到一份安身立命的稳定差事,又能够得到他的疼惜呵宠,她就该满足了,她还能对他说什么、奢求什么呢?
难不成要向他哭诉失去孩子的痛心,求他别娶霍如晴,别辜负她不求回报的情意吗?
若她真的说了,是不是会让他为难呢?
宋珞淳的思绪很乱,头一次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但她晓得他正等着她开口,所以沉默了片刻,她勉为其难挤出话。
“那……奴婢祈愿王爷能凯旋归来。”
第9章(2)
那句“凯旋归来”让他的胸口一郁,差一点就要呕得吐出血来。
他要听的不是这个!
他要她在乎他、心疼他,让他可以清楚感觉她对他的情意,而不是他娶谁都与她无关!
勉强抑下内心沸动的情绪,他神色郁郁地沉着嗓问:“你不问我,是不是要顺应圣意,娶霍家小姐?”
威震将军带着女儿登门造访,就算她没出现,也应该听到下人们的耳语,若听到了,还会如此平静无所谓吗?
她瞅着他,不敢置信他居然会对她如此残忍,非得要她亲口说出祝福他们的话吗?
许久,她才抑下满心苦涩,柔声淡道:“如果这是王爷的决定,奴婢乐见其成。”
他不会晓得,她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心里其实淌着血。
有哪个女人会希望心爱的男子娶别的女人呢?
皇上已经有了让他娶霍如晴的打算,她再如此不识相痴缠不休,丢的是他的面子与她的自尊啊!
但她又能如何呢?她的身分卑微,比不上霍如晴是事实,既是事实,她只能坦然接受。
或者……她命该如此,曾经拥有过他的爱,便已足够了……
宇文凛愤愤地瞪着她,企图想由她脸上找出一丝言不由衷,但他在那张清冷俏颜上找不出半分情绪。
冷冷的、淡淡的,事不关己的模样,像她刚来到自己身边伺候时,是足以令人退避三舍的冷情。
他该像当时那样,缠着她、闹着她,逼她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但偏偏明日就要随军启程至西北,他还有太多事没处理,没办法将心思只放在她一个人身上。
突然间他恨起她的冷情,却不想让自己有所遗憾,在跟随着大军离开前,他得把所有的事都办妥。
“既是如此,你过几日就先迁出我的院子吧!”
他的话让宋珞淳的心重重一凛,她明明知道他不再让她住在这里的原因,却忍不住问:“为什么?”
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她心中占有多少分量,他故意将话说得模棱两可。
“成亲后寝房总是要大一些才够用。”
宋珞淳闻言心里一揪,却直觉地扬起笑,掩去真正的情绪。
“王爷放心,奴婢会在王爷凯旋归来前迁出去的。”
听她的回答,宇文凛没有探出她半点情绪,满腔的怒火因此烧得更炽。
“随便你!”
话一说完,宇文凛不等她反应,愤然转身离去。
宋珞淳不明就里地看着他突如其来的怒意,心里五味杂陈。
他到底在气什么?
明日他就要离开了,这一去凶险难测,不知几时才能再见面,他们为什么要把气氛搞得这么僵?
她连一句愿他平安都还没对他说……
想到这点,眼泪涩涩地掉了下来。
或许她得好好静下心想想,待他凯旋归来、准备娶妻后,她该何去何从?
天初亮,一夜辗转难眠的宋珞淳立即醒了过来。
昨夜因为与宇文凛的那一番谈话后,她睡得不好,脑中交错着许多过往画面,让她难过伤心了一整夜。
这会儿,她仍感觉眼睛有些肿痛。
下了榻,脚尖一触及冰冷的石子地,她突然惊觉,昨晚她竟没问宇文凛几时出门,更忘了自己仍是他的贴身奴婢,合该帮他整理行装。
懊恼地轻咒了声,她顾不得没穿鞋就匆匆推门奔往他的寝房。
脚步才定,宋珞淳便发现,房中一片静寂,连床榻也平整得像是一整夜没睡过。
宋珞淳不解地拧眉想着,昨夜与她不欢而散后,他到哪儿去了?
思索之际又去翻看他的衣柜,赫然发现他的衣物少了些,而她送他的藏青厚氅也不见踪影。
心念电转,想到他可能已经出门了,于是她顾不得脚还未穿上鞋,便一股脑儿地冲了出去。
远远的,她便瞧见一群仆役已经送完王爷,准备回到各自岗位,开始一天的活儿。
她焦心地疾步上前,顾不得众人对她投以奇怪的目光,走出大门,脚步一定,只见亮晃晃的曙光穿透云层洒落,晨曦中的薄雾散去,鲜明街景尽收眼底,却早不见宇文凛的身影。
她幽幽地望着远方,神情是既懊恼又沮丧,怎么也没想到会错过为他送行的时间。
而这一别,她又要等多久才能再见到他?
即便清楚待他凯旋归来后将面临的,她还是无法狠下心,告诉自己,别再在这个男人身上放心思了。
“淳儿你没事吧?”
一声询问打断她的愁思,她回过神,只见府里众人关心地望着她。
宋珞淳摇了摇头,长寿笑道:“大伙儿刚才还觉得奇怪,怎么不见淳儿来为王爷送行,后来想想,应该是王爷心疼淳儿,想让你多睡会儿,才没唤醒你。”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另一个丫头抢着道:“长寿你说废话吗?王爷疼淳儿姊是众所皆知的事,还用得着你把话敞明着说吗?”
“就是!就是!”
大伙儿理所当然地说,嘻笑间为她能得到王爷的厚爱而欢喜,也理所当然把她急冲出门寻王爷的行径,当成舍不得他离开、情难自禁的反应。
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宋珞淳即使神色黯然,闪过一丝不自在,双颊仍无法自制地泛起羞意。
宇文凛从前的确是宠她,但明明大家都知道,他将来会娶霍如晴,怎么还会认为她仍蒙受怜宠呢?
她勉为其难地朝众人扯出一抹笑,才强振起精神问:“嬷嬷的药送到房中了吗?”
伺候福如嬷嬷的倩儿闻言惊呼。
“唉呀!忙着要给王爷送行,药还在炉上煨着呢!”
“不急,既是慢火煨着,就不怕药汁焦干掉。”
宋珞淳边说边跟在倩儿身后交代。
“我回去打理一下,等会儿去伺候嬷嬷吃药。”
倩儿明白地点了点头应道:“淳儿姊先回去将鞋给穿上,奴婢等会儿就把药送去嬷嬷房里。”
罄郡王府的许多下人都把她当未来主母看待,不自觉也以奴婢自称,这让宋珞淳听了总觉得别扭。
她的名分并未落实,甚至未必当得成主母,严格说来,就算真的嫁给宇文凛当侧室,她的身分也没有高贵到哪儿去。
尽管她总是这么对他们说,但大伙儿并未理睬她,依旧对她又爱又敬,不敢逾越。
每每只要思及这些,她总强迫自己要适应……但今时今日看来,她没法儿与另一个女人共侍一夫,倒省得再去适应这些……
她轻叹了口气,加快脚步回房洗了脚穿上鞋后,立即前往福如嬷嬷的院落。
才进门,她便见福如嬷嬷半靠在榻上,一见着她,便眉开眼笑地说道:“你们小俩口还真有默契,这一前一后来瞧我,可让嬷嬷我开心极了。”
“王爷来过?”接过丫头递来的汤药,宋珞淳走到床榻边,喂嬷嬷喝下,边与她闲聊。
“是啊!王爷一早就来给我辞行……这还是我头一回见他要去那么远、那么危险的地方啊!”
原本福如嬷嬷还担心王爷随军出征是否能平安归来?岂料王爷一早便来到她房中,安抚她那颗忐忑难安的心。
跟着罄郡王这么多年,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充满男儿气概却又温柔体贴的他,心里是既安慰又感动。
听出福如嬷嬷语气里的欣慰与担忧,宋珞淳安慰道:“嬷嬷放心,王爷这些年来长进了,懂得保护自己,会立功、平安归来的!”
福如嬷嬷颔首微笑,无限感慨地道:“好淳儿,王爷会有今天,全是你的功劳啊!”
宋珞淳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的柔笑,心头却尝到那浓得化不开的苦涩,怎么也没办法多说。
瞧她眼眉带着淡愁,福如嬷嬷错认为那是她担心王爷的缘故,心里对她有着满满的怜惜。
两人有情,先是有三年圈禁,好不容易熬过了三年,王爷又不得不远赴沙场,这一别,怕又是三、五个月的漫长等待,也真苦了淳儿得耐着性子一再守候。
“你们还年轻,起初也许会为聚少离多感到难受,只要苦个几年,后头的日子便轻松快活了。”
闻言,宋珞淳的心更酸涩了,却又不忍驳了福如嬷嬷的好意,说自己也许不会嫁的扫兴话语,于是颔了颔首,表示认同她的话。
说了一会儿话,福如嬷嬷真的累了,却不忘在躺下休息前提醒她。
“滑胎后你的身子一直不好,愿了空就多歇一会儿吧!”
感受长者真心诚意的关切,她柔声应:“我会的。嬷嬷不用担心奴婢,只管静心养好自己的身子便是。”
听她这一答,福如嬷嬷没好气地笑叹。
“唉!咱们两人一个老一个弱,实在没资格关心别人,还是顾着自己比较重要。”
两人相视而笑,宋珞淳替她掖好被子后,才若有所思地拿着空药碗踏出门。
第10章(1)
转眼过了一个月,宋珞淳的思绪仍陷在落寞中。
虽然他临行前两人并不愉快,但宇文凛毕竟是要上战场杀敌,没与他道别,当面叮嘱他要万事小心,她心里就是不踏实。
因为情难自禁地悬念着他,这些日子她总是神思恍惚、脚步虚浮。
因为察觉到自己过于慵散,几乎要怠忽职守了,她只有勉强提振起精神,穿廊过院察看府中状况。
未料她的脚步才来到宇文凛的寝院前便发现,有数名工人扛着砖、抬着土直往他的院落而去。
她这才想起,宇文凛说过,他想将寝房修建扩大。
想到那间房将来要住着他与他的妻子,宋珞淳心里又是一阵难过,突然瞥见,某个工人抱着一棵树,身旁则有个王府的仆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
由她的方向望去,工人与仆役脸上的表情极为谨慎,让她不由得好奇地盯着那棵树。
那棵树瞧来像梅树,也不知是什么名贵的品种,才需要人如此细心呵护着,她心里正纳闷之际,仆役见着她,立刻趋步上前问:“淳儿姊,这棵梅树确定是种在王爷的寝院吗?”
宋珞淳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疑问愣住了。
原来真的是棵梅树,只是……成贵为什么这么问?她已经搬离王爷寝院了,梅树是不是要种在这里,应该不归她管啊!
“你……什么意思?”
被她一头雾水的模样反问了句,成贵尴尬地挠了挠头。
“王爷临离府前把府中工事的监管工作交给奴才,还说有问题就找您问,尤其是这棵梅树,一定要问过淳儿姊的意思才能种下。”
宋珞淳被宇文凛的决定给弄糊涂了,她突然想起,三年前,她曾对他说过,想在寝院园中一隅种上红梅的事。
他当时允诺,若她由老家带来的梅枝最后没长成,他会为她植上一片红梅林,让她的思乡之情能有个寄放之处。
他还记着当时的承诺,所以才让奴才问过她,要将梅树种在何处吗?
心微微发烫,她的语气有些发颤。
“那棵梅树……是红梅吗?”
成贵颔首道:“是红梅。听说王爷为了从宜县把这棵红梅安然运回京,耗费了不少工夫。”
宋格淳猛然一震。
“你、你说什么?!”
成贵皱起眉担心地瞅着她,不明白向来心思灵巧的宋珞淳今儿个是怎么了?为何一直重复他的话?他心里虽觉得奇怪,却还是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仔细将成贵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听得分明,她不确定地问:“红梅是由宜县来的?”
“是啊!王爷也不知由哪儿打听来的消息,说是宜县有处曾失火的书院,有片美得不得了的红梅林,所以差请人回旧地察看,找着了在大火中幸存的红梅。为了确保红梅没事,王爷还重金礼聘京城里的花先生特地走了趟宜县,瞧了它的状况,确定红梅没事,才带回京里来的。”
花先生是京城出了名的花木之医,年纪虽轻,医术却了得,诸多已病将枯的名贵花木到他手中,泰半可起死回生。
那神妙手艺及仙风道骨的谪仙模样,曾让京中未嫁闺女趋之若鹜,无不借故想一赌花先生风采。
她听说花先生并不好差请,就算有钱有银、有权有势也不一定请得动他,但宇文凛不但请到他,还让他走了趟宜县。
她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通宇文凛如何在短时间内办成这件事的。正因如此,她强烈感受到他的心意。
原来……他是如此费心费神,如此重视、牢牢记住她说过的话……
见她眼眶泛红,成贵摸不着头绪慌了手脚,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做错什么,连忙迭声道歉。
“淳儿姊,对不住、对不住……”
瞧他急慌的模样,宋珞淳急忙忍住泪道:“没事、没事。那棵梅树就栽在王爷院落里的园子吧!”
他心里有她,将来瞧着那棵梅树,应当也会想起她才是。
“知道了。”
成贵点了头,领着工人赶紧将梅树种下。
宋珞淳原本想好好瞧瞧那棵老家幸存的梅树,却又碍于工人们还在院子里施工,所以没能靠近,心下想着,待工人休息了,再过去瞧也不迟。
心思一定,她回到自己的院落,思念宇文凛的同时又想到,在他离去那日,似乎还交了本卷宗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