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料子都是五当家交代过特别留下来给公主做嫁裳的,我认为要找到更好的是不可能了。”朝焕景忍着给主子白眼的冲动解释。
“嗯……”水铜镜却没有妥协的意思,“绣图可以让我看看吗?”
“绣图向来是由四当家过目的。”朝焕景才不想多生事。
何况他不认为给水铜镜看了会有结果。
“总之,就是不让我看就对了。”水铜镜撇撇嘴,不悦道。
“请七当家自行去问四当家。”朝焕景才不理会主子的心情。
“嗯……”水铜镜仍犹豫着。
“如果连料子都不满意的话,就只好请七当家走一趟湘绣城了。”朝焕景不管了。
“你要我自己去跟五姐夫说?”一想到樊皇雅,水铜镜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在他心里最好相处的是四姐夫和三姐夫,二姐夫和六姐夫极少出现在长安京,也没仔细相处过不清楚,但是五姐夫几乎每年过年和中秋前后都会陪五姐回来,相处的机会可多了。
应付女人对他来说不难,但是应付樊皇雅可是一大棘手难事。
“只有这个办法了,毕竟樊家的布是最顶级的。”五当家特别吩咐要留下来的,他还嫌。
“去,五姐的眼光真是令人不敢恭维。”水铜镜不甘心地念了一句。
水蔻丹的眼光令人不敢恭维?朝焕景挑起眉,没将心里的怀疑说出口。
依他看,根本就是水铜镜过于吹毛求疵造成的。
“公主认为呢?”朝焕景问向一直在一旁没说话的十九。
十九捧着一开始被塞进手里的布料,神情显得呆愣。
“十九?”最后是水铜镜的呼唤声进了她的耳里,直到她眨了眼,他才又问:“怎么了吗?”
“啊?不……没事……”只是想起了一些小时候的事。
这些话十九没有告诉他,反而含糊带过。
那段记忆在他们之间就像禁忌的话题一般,没人再提起过,就连那时水铜镜和余美人把她带回艳城治疗,余美人怎么问水铜镜都坚持不说。
不是想让担心他们的人更加担心,他是为了她着想,怕说出来后她的下场会更惨才不说。
那时候他们都还只是孩子,能想到的方法就是闭口不说。
虽然很愚蠢,虽然造成了之后不可抹灭的伤口,却是他们所能想到的唯一方法了。
“如果你累了,明天再决定好了。”水铜镜误会她的沉默是因为疲劳。
“七当家,再不决定要用哪块布的话,就要请你亲手替公主缝制一套嫁裳了。”朝焕景不给他们拖时间的机会。
再等下去什么事也办不了,他当然要逼他们做出决定才行。
“我觉得……”十九在朝焕景的注视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最初的那块料子很好看……”
虽然她的话尾仍是显得虚弱,但是已经很了不起了。
“好吧,就那块。”水铜镜一反犹豫,干脆利落地做了决定。
朝焕景差点抓起手中的布疋狠狠朝水铜镜头上打下去。
既然可以这么快决定,他们到底为了什么耗费一天的时间?
越想越愚蠢,朝焕景马上要人将布记都收好撤下,最后才告退。
“朝师傅似乎不太高兴。”
“别理他,身为下属为主子工作是应该的。”水铜镜一点也不在意,反正那些师傅对他摆脸色也不是第一次了。
“其实我觉得哪块布都无所谓。”她是真的认为毋须如此在意。
反正都是一样的,对她而言,哪块布都差不多。
“怎么会无所谓?”水铜镜不以为然地挑起眉,“我答应过会让你变成最漂亮的新娘,绝对会做到的。”
看出他的认真,十九换了个说法,“我的意思是那些布都很漂亮。”
“是吗?我倒觉得还有更适合你的颜色,只是还没找到而已……”他从刚才就一直在想最适合十九的颜色是什么,可是一直想不出来。
“不打紧的,都可以。”虽然这么说很对不起一心想要帮她的水铜镜,但是她一直都提不起劲。
对于即将成为她终身依靠的新郎倌没有丝毫探知的欲望,对于眼前紧锣密鼓筹备的婚事提不起精神,在心底的阴暗深处她甚至想要……破坏这一切仿佛美好的假象。
好累,好想休息。
每天面对兴奋不已筹备婚事的水铜镜,她好多次都想告诉他,不嫁了,她不想嫁了,只要能陪在他身边就好。
可是这样的话要她如何能说出口呢?
招书已下,他不爱她,所以才选择出嫁的是她自己啊!
那么又为何如此矛盾痛苦呢?
“你很好,我说过了。”水铜镜蹙起眉,对她没有自信的一面只能不断给予鼓励。
那时候的“喜欢”可不是在安慰她,是他打从心里这么想。
他总是这么的温柔啊!
温柔得令她心痛,又无法拒绝。
所以,她只能笑。
“谢谢。”
第6章(1)
入夜。
近来总是留到最后才离开的水青丝在经过艳七别院时,发现么弟的别院里灯还亮着,水灵灵的媚眼转了一圈,原本要离开的步伐转了个方向,改而往艳七别院走去。水铜镜独自一人坐在案前,盯着眼前的白纸,用双手抵着额头,一脸烦恼的模样。“唉……”
“要吃点东西吗?”在水铜镜叹了不知第几声的气后,水青丝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水铜镜猛地抬头,惊讶的问:“三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难道不能来探望在这个时辰还出现在别院里的弟弟?”水青丝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他从未到这个时间还在别院里没回家,虽然现在也不是在处理公事就对了。
“是三姐夫做的吗?”一听,水铜镜的脸马上发亮。“想得美。”有也早被她吃完了。“咦……”水铜镜拉下脸不怎么开心地撇嘴。
“不要拉倒。”水青丝脚跟一旋,作势退出门外。
“要啦、要啦!好三姐,是我错了。”水铜镜立刻求饶。
水青丝也没有找碴的意思,于是又折了回来,将托盘放上桌子,立刻就捏了一块甜糕来吃。
“虽然不是夫君做的,但是艳城的厨子也是我花大把银子请来的,记得怀着感恩的心情吃啊!”
“可是在三姐心目中,最棒的还是三姐夫做的料理不是吗?”水铜镜也捏了一块甜糕,边吃边反驳。
“这是当然!因为是爱嘛!夫君做的料理里包含着对我的爱呀。”水青丝理所当然的回答。
“呃?”听见三姐的话,水铜镜猛然一顿。
“怎么了?”
“不是我在说……”水铜镜突然无比认真地看着她,显示出并不是在打趣,“以前只要三姐你们提起有关类似的话,就会让我感到一阵恶心。”
恶心?这个弟弟还真敢说,要是今天这话他是对着水绮罗说的话,肯定会招来一阵恶毒的嘲讽。
“‘以前’的意思是?”察觉到么弟似乎有所改变,水青丝就不跟他计较了。
“就在刚才,三姐你说的时候,我一点也没有反胃恶心的感觉。”不只没有恶心的感觉,甚至还觉得有点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喔,这个笨弟弟终于开窍了。
“怎么,你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吗?”水青丝没有打草惊蛇,反而选择绕远路的方式循序渐进地问。
“不是的……”水铜镜看向一旁,虚弱地辩驳着。
“不然呢?”如果不是因为爱上某人,或是对某人有了感情,这个笨弟弟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就是……”水铜镜想了一下,却又理不出个头绪,烦躁的搔搔头,终于对上水青丝仿佛能洞悉事情本质的双眼。
“总有一天,十九会爱上别的男人吧?”他问。
水青丝微微挑起眉。
总有一天?应该说是早就爱上了吧!
“所以呢?”不过她向来不是多嘴的人,因此才能掌握那么多人的秘密。
只要十九没有说不成亲,他们就会负起责任让十九有个美好的婚宴,所以若是告诉么弟十九喜欢他,而让这场婚宴有意外的话,就不好了。
“她会爱上万天城的城主吗?”他又把目光别开。
很难。
依十九死心眼的程度,要利用嫁人来忘了她这小杀弟弟的话,恐怕没有那么容易。
“你希望吗?”不过水青丝还是这么问。
“我希望……”不,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是突然想到十九有一天也会用这样骄傲的语气谈论着某个他不认识的男人所给的爱时,那似乎代表着十九会爱上某个人吧?
不,不对,十九应该不会这样。
她只会用腼腆的笑容带过,但是他一定能看出她笑容里的不同,因为他一直都看着十九,一直在她的身边保护着她,所以才对十九那么的了解。
自从那件事之后,他就暗自发誓不管如何非要小心保护她才行,绝对不让她再受伤了。
虽然并不是完全做到他的誓言……
“还是会寂寞呢?”水青丝的声音再度响起。
“寂寞……?”他喃喃重复她的话。
“是啊,因为十九就要远嫁了。”水青丝故意这么说,希望能令他意识到十九即将离开的事实。
因为十九要远嫁了,才感觉到寂寞吗?
水铜镜思索片刻,脸上的表情豁然开朗,一个击掌,开心道:“对嘛!一定是因为这样!”
“怎样?”糟糕,她有个不祥的预感。
“因为十九要走了,所以我才会感到寂寞,毕竟我和十九是打小就认识啦!”水铜镜露出顿悟的神情,笑得开怀。
水青丝实在很想不顾气质的翻个大大的白眼给他,但最后她仍是维持一贯的温笑,心里却不住喊糟。
唉,她就知道!
这小子想的方向完全错误了。
“你在处理公主的婚宴事宜吧。”水青丝干脆转移话题。
现在催促他或许还不是时候,不过,究竟何时才是对的时间,会不会他们早错过了呢?
许是因为他们什么都不说,坚持旁观者不得多语,以免帮忙不成反而成了阻碍,可这笨弟弟是真的需要别人推一把。
现在也只能祈祷时间不会太晚,不然在十九出嫁后后悔的就是他了。
“嗯……总觉得还有更好更适合的布疋。”水铜镜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白纸上。
“你这么说,可是会被五妹夫给冷眼瞪到天荒地老的。”
“事关十九的终身大事,不能随便的。”水铜镜的口吻透露出不容动摇的坚决。
唉,这个弟弟也会有坚持的事情啊。
水青丝垂眸看着他在纸上清楚列出的相关事宜,无论大小事,只要会影响婚事的进行,任何事他都注意到了。
“很清楚嘛,看来平常真是小看你了。”
这小子明明没有参与过主事的经验,竟然还能整理出如此完整的头绪,难道是身为艳府水家长男的关系?
水铜镜用笔杆搔了搔头,努力想着还有什么没想到的地方。“嗯,大概啦!上次大姐的婚宴我不是到处问座位和动线吗?就是那时候注意到的。”
不是他在说,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就算不认真听不仔细看,只要曾进入耳里看进眼底,他便不会错过忘记。
简单的说,他的记忆力绝顶。
“哎呀!要不是你太不知上进,我还真忘了你这唯一的优点。”水青丝掩唇轻笑。
“有必要说得那么难听吗?”什么唯一的优点?他明明就有很多优点。
“你也会怕别人说?”她还以为这个弟弟除了十九之外没什么在乎的。
“我只怕姐姐们误会我没有在做事,哪天说要把我赶出家门而已。”
“这么说来也是,之前是大姐太过心软,现在轮到我当家,随时都可以把你逐出家门……”水青丝软嫩的指尖点点唇,状似考虑的模样。
不会吧?
三姐不会真的这么做才是……吧?
看着水青丝颦眉考虑的神情,水铜镜也没信心。
“三姐,我有做事的!”他忙喊冤。
“是啊,如大姐说的,要你决定事情是不可能,但挺好使唤的。”水青丝搬出水胭脂说过的话,嘲笑他。
可是水铜镜一点也不在乎,顺势说:“对呀,所以绝对不要把我逐出家门。”
“看情况吧。”水青丝硬是不给承诺,故意逗着他玩。
水铜镜嘟起嘴。
“真是的,都几岁的人了,还露出这样撒娇的表情,也不怕被人笑。”水青丝摸摸他的头,就像小时候一样。
“没人会笑我,大家都很喜欢呢。”哪个人见到他不是争着想要他的注意?“况且撒娇这种事才不需要对家人以外的人做呢!”
“难道你没跟十九撒过娇?”她不信这个在十九面前过于放松的弟弟会掩饰爱撒娇的一面。
“十九就像我妹妹一样,算是家人啦!”水铜镜挥挥手,不当一回事。
“有哥哥跟妹妹撒娇的道理吗?”真是拿他没辙。
“呃……”水铜镜被问倒了。
是啊,有哥哥会跟妹妹撒娇的吗?
水铜镜想起了稍早发生的事,和十九最后对他说“谢谢”的表情。
也许是他的错觉,但是他总觉得十九离去前的笑容好沉重。
“你在想跟十九有关的事?”他的沉默,水青丝想也不想就这么猜。
“三姐……”他突然起了个头,却迟疑着该不该问。
“嗯?”水青丝向夹不会催促别人开口,只是静静地等着,然后别人就会不知不觉的把话说给她听。
“如果我说你很漂亮,你会怎么回答?”
“那不是当然的吗?”水青丝以一种没什么好奇怪的语气反问。
“算了,当我没问。”这个家里的人都把“美”、“漂亮”、“国色天香”这类的形容词当作理所当然的。
事实上也正是如此。
如果艳府水家人跟这类词汇扯不上边的话,绝对有问题!
应该又是和十九有关的事,虽然她搞不清楚,而么弟也没有说的意思。于是水青丝又继续摸着他的头,语重心长的开口。
“小七。再这样下去,十九真的要嫁到万天城去罗,而且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回来了。”
“我去找她就好了。”水铜镜挥开她的手,乐观的回答。
水青丝感到不可思议,“说你蠢还真是恭维你了。”
“三姐老爱骂我笨嫌我蠢,我早就习惯了。”水铜镜耸耸肩,丝毫不以为意。
“丝儿。”一直没等到妻子回府,出来寻找的武香出现在艳七别院的门口。
“夫君!”一见到他,水青丝的笑容里多了一份柔情,罗裙翻飞起阵阵美丽的涟漪,一瞬间就飞奔到武香面前。
水铜镜一直看着水青丝,所以将姐姐一瞬间的神采变化都看在眼底。
是爱嘛!
“爱……吗?”水铜镜喃喃自语。
他还是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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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独自一人走在点满了灯笼的长廊上。
很奇怪,她明明没做什么事,却感到疲倦,有种只要合眼即能深深入眠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