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去坐旋转木马好了。”说完,便拉着何续岁往旋转木马的方向走。
排队的时候,眼前尽是身高不到一百公分的小朋友,看得出来续岁排得很勉强。
但看如璘笑得那么开心,好像也不觉得丢脸了。
两人其实在游乐场并没有玩到什么,倒是看到了不少人尖叫和呕吐,吃吃喝喝的,就这样过了一天。
入睡前,何续岁敲门进如璘的房间。
“生日快乐。”他微笑道。
“我还以为你忘了呢,原来是老招,生日的最后一刻才送礼物。”
她打开盒子,是一条钛项练。
“岁,你很没有创意耶,老是送一些矿石给我。”去年是粉红色的水晶手练,因为续岁听说戴了它对心血管疾病很好;大前年是天珠,因为续岁又听说那对筋骨好。
总之,只要听说戴了什么东西会对身体好,续岁就会想尽办法帮她搜集到。托续岁的福,她现在可是矿物达人,戴什么对身体的哪个器官好,她最清楚,至于功效……见人见智喽。
“续岁,我还没有许生日愿望耶,快快快,剩三分钟了,我要快点许愿。”如璘双手合十,紧闭着眼。
“第一个愿望,希望全家人身体健康。第二个愿望,希望续岁快乐,找到自己人生中想做的事情。”
“第三个愿望呢?”续岁问。
“说出来就不准了。”她调皮的说。“好吧好吧,我告诉你,我希望何续岁快点交一个女朋友。”
“你……担心你自己的就可以了。”他起身,准备掩门而去。
“岁,我是说真的,不要喜欢我喔。”她认真的说。
“知道了。”他帮她关电灯。“睡觉了。”然后掩门离去。
黑暗中,如璘轻轻摸着自己的唇;还记得,那天,是她的初吻,逮捕七仔和五哥那天。
续岁的吻……她用手轻轻的贴上嘴唇。
心里微甜着。事后,他们俩却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这个吻,确实起了某些化学作用。以前对续岁的感觉,总是雾里看花,始终摸不清楚自己对他的感觉。现在她突然懂了,再清楚不过了。
她是一个没有明天的人。前天,新闻还报导一个大学生和她有相同的病症,换心感染,最后死于肝、肾衰竭,才不过短短十八岁的青春年华。
何时会轮到她,她也不知道。
相处了七年,朝夕相处的人是他,共患难的人也是他,能爱的人也只有他了。
易如璘躺在草皮上,任阳光恣意亲吻她的肌肤。
一旁的何续岁也躺在草皮上,枕着双手,闭着眼,不知睡着了没有。
“岁?”如璘坐起身,看看躺在一旁的续岁。“唉……睡着了。”
续岁最近很忙,就连准备大学入学考试时也不见他这么忙,一天甚至睡不到四小时,常常去创成熬到半夜;如璘只有在临睡前才会接到他的电话,嘱咐她吃药、好好睡觉之类的话。
明明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又住隔壁房间的人,两人一个礼拜能见面的次数,却不超过一只手掌。
她不知道续岁在忙什么。以往很少见到续岁露出疲惫的神情,难得续岁有一个下午的空,两人到公园里走走,没想到续岁竟然睡着了。
她轻轻揉抚续岁眼底下的黑眼圈。他究竟在忙什么呢?她不懂,就连爹地她也有好一段日子没见到了,妈咪的神色似乎也有些不对劲。
何续岁猝然握住她的手,张开深邃的眼,满布血丝。“小姐。”
他随即坐了起来。“不好意思,我睡着了。”
如璘抱着膝,摇摇头。“你最近很累又很忙,爹地和妈咪也很忙,你们在忙什么?”
“没什么。”阳光有些强,他撑起阳伞帮她遮挡。
“我觉得我好像是没有用的废人,每天在家无所事事,甚至帮不上你们的忙。”她的表情很懊恼。
“怎么会。你不是在准备博士班的考试?怎么会没事。”
“唉……念了有什么用。”蓦地她问:“续岁,你的兴趣是什么?”
“看书、听音乐。”他很直接的回答。
“那是我的兴趣,不是你的兴趣。你的兴趣是打撞球和篮球。”她看着续岁,表情有些严肃。
“好吧,我的兴趣是打球。那……讨论这话题的用意是?”续岁有一点搞不懂如璘了,他的兴趣有很重要吗?
“唉……”如璘又叹了口气。“看我做了什么好事,你连喜欢的事都要配合我。”
“小姐,你今天是怎么了?”问话没头没脑的,神色又有些落寞。
“续岁,你去美国念书好不好?去美国念书,想回来再回来,不想回来,就待在美国,工作娶妻生子,过一辈子都好。若想回来,就做你爱做的事情,好不好?”她突然说。
“小姐,你在说什么傻话。我去美国,那你怎么办?你也要去美国吗?”
“我不去美国,我要待在台湾,你去就好,我去和爹地讲。”她会努力说服爹地。
这些天来,她想了很多,也查了些资料。单一心室症是很罕见的先天性心脏病,病例不多,通常接受开刀手术的患者,以目前的病例,不是心脏病发,就是并发其它病症,不治死亡。
她的人生,她无法掌控,那就趁着她还活着的时候,帮续岁找出一条出路;他说,他的命是她给的,那她就要好好的给他一个完好的人生。
她不要他为她而活,而是要为自己活,建立起一个名为何续岁的人生,而不是何续岁为易如璘过的人生;那样的人生,太悲惨。日后若易如璘从这个世界消失,那何续岁活下去的目的是什么?她可以想见,他会一直留在创成帮爹地卖命,然后过着以爹地、创成为中心的日子。
她不希望这样。续岁只有她,如果连她都那样利用续岁,那续岁不是太可怜了?一亿元买续岁的人生,真的太廉价了。
“为什么突然这么说?我不打算去美国,如果你是想甩开我,不需要用这种手法,只要说一声就好;我会离开,离得远远的。但是,不只你对我有恩,老爷对我也有恩,不是你说了算。”何续岁站起身,看看天色。“小姐,天色晚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他依然走在她身后一步不到的距离,只是,她的心感觉他们离得好远。从前,他们不是这样的,就算离得再远,但只要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对方的心意。
“岁,我们在吵架吗?”如璘小声的问。
“没有。”续岁快速又简洁的回答。
“我们不要吵架好不好?我不会不理你,更不会想甩开你,这个世界上,我只爱爹地、妈咪和续岁,我怎么可能想要甩开你。续岁,你要相信我。”如璘走在前头,诚挚的说着。
“嗯……我知道。”
到这一刻为止,何续岁都相信永远,只是,命运往往是那么的不由人,就像世事的无常,说变就变,永远无法阻止。
第九章
易如璘模模糊糊的醒了。天色仍然黑暗,无星无月的夜。
她睁着眼,努力的呼吸,双眼看着天花板,动都不敢动,就怕吵醒了续岁。
续岁一手握着她的手,趴睡在她的病床旁。
今年冬天,特别的冷。易庆扬不再是台湾首富,越南和南美洲的拓展失利,亏损连连,加上金融风暴的重挫,情况更是雪上加霜。
倏地,轰隆一声,雷声响亮;天空也不甘寂寞似的,又轰隆一声,伴随着雨势,宛如一曲精采绝伦的交响乐。
雷声惊醒了何续岁,猛一抬头,先是看了看如璘是否被吓着。
只见她平静的看着窗外,苍白的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只是了无生气的睁着眼睛。
“岁,打雷了呢。”她的声音不复以往的清恬,因为持续性咳嗽,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
“是呀。”他一边将她的枕头抬高,让她坐起身来。“怎么醒了也不叫我一声?”
如璘虚弱的摇摇头。“我每晚都睡不好。但你明天是要上班的人,要是精神不好,我会跟爹地告状的。”她轻轻笑了,笑容如以往的甜美,却有一种说不出的无奈。
“工作顺利吗?”如璘问。
何续岁大学一毕业,刚好遇到了金融风暴;一进创成,就被操得日夜不分。然后接连着易庆扬的海外事业受挫,一下子,仿佛老了许多。
“马马虎虎。”压力大自然不在话下,而且一进创成,就像是接下一个烂摊子,不仅要收拾好,还要想办法开源。他临危受命接下任务,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就怕做得不够好。
天空,又无预警的轰隆一声,声响更大;如璘眼神幽幽的看着窗外,没有一丝惊吓的说:“这是春雷。春雷一响,就表示春天来了。看护告诉我的,今天是初九,据说是天公的生日,今天响雷代表来年风调雨顺,是好兆头的意思。”她转头对续岁说:“是好兆头,之后都会顺利的。”
“但愿如此。”何续岁在心里默默祈祷如璘的病情好转。
之后,她闭着眼假寐,不时伴着呼吸困难及吁喘,但就是闭着眼,假装她睡得很好。
何续岁苦笑,握紧她的手;那微弱的脉搏,跳动着不明,有时急又快,他知道她根本不能睡,也睡不好。
因为左心室功能不良,心脏的鼓动功能渐渐衰弱,无法将血液充分送到全身,静脉产生瘀血,所以如璘夜里常会呼吸困难,不能入睡,心跳加快。
罢了,她这么努力的演这场戏,他怎能不配合。将她的汗擦了擦,握着她的手,一夜无眠到天明。
不知什么时候,她终于睡着了。睡梦中,一直有一双温热的手握住她、牵引着她,然后她就能安详入睡。
每一晚都是这样,然后天明,换看护阿姨来照顾她。
如璘睁开眼,看着阳光洒进来,温温热热的,满室阳光的味道。昨夜春雷响,今天春天马上就来了吗?
转了转头,昨夜温暖的大手已不见,大概是去上班了,她心想。
之后,病房门被打开,她对着窗外说:“李阿姨,今天是春天到来的日子喔。”原本看着窗外的脸庞转而看向房门,欢喜的诉说,话讲到一半,蓦然见到一个此时不该在此出现的人。
“……你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何续岁端着早餐,走向她。“我今天辞职了。”
“辞职?那怎么可以!爹地会气炸吧。”
爹地不止一次跟她说,续岁是一个难得的商业人才,好好栽培个十年,也许首富的头衔又会回到易家了。
何续岁好整以暇的帮她把早餐放在病床的餐桌上,然后说:“你不是叫我去寻找自己的人生、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现在如你所愿,我在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如璘简直无言以对。“那爹地怎么说?”想必一定气炸了;因为没有儿子,好不容易续岁可以栽培,却突然辞职。
“他说,拿你们年轻人没有办法。”他耸耸肩,轻描淡写。
事实是,易庆扬严重警告他,等如璘身体好一些,马上、立刻回到创成上班;还不停的提醒他,最近股价好不容易稍有起色,怎么能说走就走;况且如璘有看护照顾得很好,不用他每天来来回回的公司、医院跑,更不要他辞职。
当下,他对易庆扬说:“老爷,我想,你爱如璘,也许没有爱创成多吧。”
易庆扬一时语塞。他爱如璘,从小捧凤凰似的养育她;但扪心自问,他陪如璘的时间真的不多;他披着战甲打天下、冲事业,拉着老婆一起南征北讨,他爱家人且忠心如一,但花在亲人身上的时间似乎不多。
一语点醒梦中人。他的事业王国再怎么大,都不可能买到如璘的健康;他做不到像续岁一样终日陪伴女儿,他做不到,他的心在事业上。
叹了口气,他道:“当初花一亿买下你,也许就像如璘说的,我还占了你的便宜。好好照顾如璘。”挥挥手,要他快点回医院陪如璘。
“吃早餐吧。”续岁说。
“我没有胃口。”她望着清粥,唉声叹气。
“乖,快点吃完。”他哄着她,一口一口的喂她。
如璘吞下一口粥,对续岁说:“我觉得,我真的很奢侈,一个曾是上市公司的总经理竟来当我的看护。”
“一点也不。那个总经理,不喜欢当总经理,他喜欢当看护。”他又喂了她一口。
“但我不喜欢他当看护,我喜欢他当总经理,看他在电视上侃侃而谈,看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感觉很威风又很帅气。”如璘吞下最后一口粥。
何续岁将碗盘收拾好,说:“那你就快点好起来,他就会乖乖回去当总经理了。”
“那如果我好不起来,他会做什么?”如璘接着问。
“你不会。而且我不喜欢你这样说。”何续岁走到旁边的饮水机,倒了一杯水。
易如璘轻轻叹了一口气。“岁,你感觉起来很有担当,为什么有一些事情总是不去面对呢?”
有一天,她一定会走的,就算她能撑过这一次,那往后呢?她一定无法陪他,即使她愿意,也做不到。为什么每次尝试着跟他沟通,续岁不是逃避,就是假装生气的不回话呢?
她感觉自己已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说服续岁了。
“等一下我推你出去走走。”
那个看护李阿姨,人虽然很好,就是懒了些,不太会推如璘出去走走,而如璘也不好意思麻烦她;但他知道,如璘喜欢到户外。
“我不想坐轮椅。”她闷闷的说,她只是疲乏无力,并不是残废呀。
“好,不坐轮椅。”
之后,他扶着她,走到医院外的花园走走。一开始,她走得还算好,只是有一些喘,走走停停的,到后来,脚步就有些不稳了。
何续岁背起她,她长长的发丝流泻在他胸前,周身都是她的发香。
走着走着,她突然笑了。“岁,我是不是很像男人?”
“男人?”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听不出她话里究竟是什么含意。
“对呀,我现在这么瘦,我的胸部压在你背上,是不是很像男人?”完全的平坦,与男人一样的胸部。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怎么这个时候她会想到这个话题?
若回答“不是”,说她还是有一点胸部,那岂不是很尴尬?
若回答“是”,那不就伤了她的自尊心?
“岁,你是在尴尬吗?”如璘顺手摘了一朵小花,把玩着。
“……有一点。我在想要怎么回答你。”他背着她,在树下停住。
“嗯……还是说不像好了。我是女生,需要一点面子,虽然我那天洗澡时真的觉得我和男人没什么两样。”
“你不像男人。”完全没有起伏的声音。
接着,是一连串银铃似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