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几点了?”
“小姐,五点了。”
易如璘望向窗外,天际仍是朦胧一片,看不出真正的时间;一起身,才发现一只温热的大手让她枕着当枕头,被压了一整晚。
“你怎么这么傻。我睡着了,你就把手移开呀。”她连忙起身,让他抽出他的手。
“不打紧,没事。”
她自是不想理他,反正他喜欢当奴隶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仍看得出来他的手麻了,不自然的呈现弯曲姿势。
“麻了吧?”
“不会。”他一脸泰然的微笑。
不觉地,她有些动怒,拿起枕头,用力丢向他的脸,想看看他会不会有其它表情。
他就那么的站着,不闪也不躲,闷吃了一个枕头炸弹,然后弯身捡起枕头。“小姐,控制你的情绪。”
“是,我会。你叫何续岁不是?延续我的岁。是,我会,我不会动怒,不会有情绪,更别想见我开心了。”
“小姐……”他低沉的轻喊,莫可奈何的口气。
“算了,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何续岁出去了约莫三分钟之后又回到房间。“小姐,吃饭的时间到了。”
“我不仅不能有情绪,还不能节食减肥?”实在没什么胃口。
“小姐,你够瘦了。”而且太瘦了,二十二吋的纤腰,仿佛一掐就断。
不想为难他,因为明白知道,只要她不开心、不舒服,最难过的就是他。
“算了,拿来吧。”根本没有食欲,但她仍是为了他而勉强吞了几口饭。
他当然知道她吃得很勉强,是为了怕他担心;看着她硬塞的表情,他眼神一敛,黑瞳里写满了心疼。
“等一下我推你出去晒晒太阳。”
“那等一下会看到日出吗?”
“夏天的太阳起得比较早。”太阳早升高了。
“我想要自己走。”又不是没有脚,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不良于行呢。
“我想推你。”他毫不费力的抱起她,轻轻地将她放到轮椅上,顺手将她长及腰的发整束好,露出她温婉、美丽的脸庞。
“好吧,让你推,奴隶命。”静默的微笑,让人目不转睛。
“我就当你的奴隶一辈子。”他慢慢地推她出医院,让她迎向日光;又怕阳光太刺眼,用自己的大手当遮阳板,帮她挡住不算太烈的太阳。
“一辈子呀……若是有一辈子就好了。”她轻语,近似无声,一排如蝉翼般的睫毛轻轻掩下。
“小姐……”他蹲了下来,发现她又昏沉沉的陷入昏睡中。
轻轻地,他抚着她如初雪般的肌肤;她的皮肤太白了,他喜欢她有生气些,至少不要那么白,让他以为她会就这样一睡不醒。
叹口气,他推着轮椅,准备回头。
“岁,我还不想回去。”她虚弱地开口,眼仍是闭着。
“小姐,你累了。”
“我睡了一个晚上了,才不累呢,我只是没有精神。”冰凉的手往后扣住他的大手。“再陪我一下,再推我一下吧,我对这个世界还很留恋呢。”
“小姐……”他皱着眉,表情十分懊丧,因为最讨厌她说这种话。
“我说的是实话。我今天还有一点精神,再推我走走吧。”
“嗯。”他将大衣披在她身上,就怕她冷着了。
“现在是四月天呢。”瞧瞧他做的好事,她身上盖的可是羽绒大衣。
“等热了再脱吧。”
她是有一些凉意,就盖着吧。
“岁,我们认识几年了?”
“十一年五个月又十天。”
“岁,我几岁了?”
“再三天,就二十八岁了。”
“二十八。”她喃喃自语。“如果我二十八岁那天还没有死,你就送我一个生日礼物好不好?”
“小姐,你又乱说话了。”脸色有些微愠。
“那你要不要送我生日礼物嘛。”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捉弄的神情。续岁什么都依她的。
“只要你乖乖吃药,我准备了后五十年的生日礼物等你来领。”
“五十年吗?那时候,我不晓得在哪了。”是转投胎了,还是成为一缕不舍幽魂,飘荡在人间?
“小姐……”他皱眉。又来了,净说些他不爱听的。
她笑着,绝美的容颜,令他总是看不腻;这辈子,都看不腻。
没说几句话,她又沉沉闭上了眼,似寐似昏,苍白的脸,无血色的唇,有如一尊日本娃娃。
他蹲下身,轻握住她的柔荑,感觉她微弱的脉动,不觉松了一口气。
每一次,这口气总是憋得极紧,总怕,她就这样,弃他于不顾,舍他而去。
何续岁,何续岁,为了延续她的岁;他的名,为她而取。
第一章
一个阴暗、潮湿又充满泥泞的地方。空气中,布满了污秽霉烂的腐臭味。
小小的空间里堆满了杂物,堆叠的木箱上布满了青绿色的霉,沉重的窗户,似一块蒙了黑布的玻璃,由厚厚的灰尘中透出来的光微弱到几乎起不了作用,微弱到让人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
只是,白天或黑夜对易如璘来说,其实一点意义也没有,因她的眼睛被蒙着已不知有多少天了。
污浊的空气让易如璘想呕吐。“对不起,可以麻烦你给我一杯水吗?”
她不知道身旁到底有没有人。被绑架后的这些日子,她的眼睛始终被蒙着。她想,是怕出事吧,以防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到时她也没办法指认;更甚者,周遭除了偶尔会传来脚步声和开门声外,其余时间都是安静无声。这些歹徒,果真聪明。
等了约一分钟,原已想放弃,没想到居然有温水凑近她的唇,她猛饮了几口,随即被呛到,上气不接下气地咳个不停,导致呼吸困难。
她的脸胀红,每咳一声,单薄的身躯就好像要裂解掉般。
感觉到有人轻柔的拍着她的背,在为她顺气。
她努力稳定自己的气息,深深吸一口气,吐气;再吸气,再吐气,再吸气……
气息逐渐调匀,只是呼吸仍是不稳,像是北风吹袭的声音,断断续续的。
陋室中,忽然响起充满不驯的声音。“喂,你不要这样就死了,就这样死了,会很没面子。被水呛死,连阎罗王都会瞧不起你的。”太孬了。
阿邦忍不住说话了,虽然老大千叮咛万交代,说这女孩十分聪明,为防日后惹出麻烦,所以不能说话、不能现身。
本来他以为会见到一个尖叫不停的千金小姐,结果绑来的竟是这么一个要死不死、看起来不到十二岁的小鬼。她哪像是千金小姐啊!还有,她居然一点惊恐的表情都没有,三天来,他没听过她开口说句话,更别说是尖叫了。况且,这附近根本没有人家,本来是要塞住她的嘴,以免她乱叫,但她那副要死不死的模样,让他实在忍不下心把肮脏的布往她嘴里塞;而且,她不吵也不闹;就算她吵闹,也不会有人听到,荒山野岭的,连野狗都不会经过的地方,哪会有人来。
“你不能跟我说话。”她突然开口说话,气息依旧虚弱,但比起之前已经好很多了。
阿邦没想到她会开口说话,而且还是这样的一句话。他扬起粗眉,自然的问:“为什么?”这小鬼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啊?
“因为我的听力很好,你一讲话,我就会记住你的音频,之后要是我爹地和妈咪救我出去,你就会有危险。”
“哼,我不会等赎金一拿到就做了你,这样,我就不会有危险了吧,小、鬼。”他双手环在胸前,口气不怀好意。这个爱装懂的小鬼,都死到临头了,还敢说这种话,她到底知不知道他是“坏人”呀。
“我不会死。因为邪不胜正,我相信正义的一方。”她露出一抹自信的微笑,又说:“还有,我不是小鬼,我十六岁了。”
“你、你有十六岁我还在想你有没有十二岁呢。”阿邦竟在不知不觉中和她“聊”起来了。
易如璘的骨架比一般女孩子小,单薄的肩膀像是一掐就碎,手臂也细得像竹竿,身高矮得实在不像是十六岁的女孩。简单的说,就是发育不良啦。
两人短暂的对话后,易如璘就没有再开口了,沉静得完全不像十六岁少女,只安安静静的做她的人质。
之后,木板门被敲了近二十下,声音大小不同,节奏快慢不一,一听就知道是他们的暗号。
然后木板门被打开,灌进了一股冷风,也照进了些许日光。隔着黑布,易如璘能稍稍感觉到光,知道现在是白天。
之后,传来阵阵饭菜香。
“喂喂喂,你不要又吐了。我这次叫人买的是鸡腿饭,热腾腾的,不是隔日饭,而且是招牌饭,有鸡腿的。”他舀了一匙饭,送进她嘴里。
心里嘀咕着,老大一天才放饭一次,这小鬼已经够瘦了,要死不死的,要是活活被饿死怎么办。
“你还真的是千金小姐,吃隔日饭马上就吐。我小时候,饿的时候连馊水都吃过呢,只要能饱就好;而你却是吃什么吐什么,看来你是宁愿饿死也不愿吃难吃的东西就对了。”
确实,从小娇生惯养的她,只要入口的东西不可口,她就会想吐;虽然招牌鸡腿饭仍是不可口,但至少比发酸的饭菜好吃多了。
咽下一口饭,易如璘说:“我已经警告过你了,我的听力很好,你怎么还是讲个不停?”
“谢谢你喔,谢谢你宅心仁厚的替我着想。我是坏人耶,绑架你的坏人。”阿邦一字一句的强调,心想,这小鬼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
“那为什么你要一直和我说话?”易如璘问。
“因为……”阿邦顿了一顿,“我无聊。”
每天看守一个毫无挑战性的肉票,不会叫,不会惊恐,没有表情,老大又规定他不能说话、不能现身,那他在这要干嘛?是要无聊死吗!而且这地方又黑又臭,他都快待不下去了,没想到这小鬼倒挺能随遇而安的。
她轻笑了几声,而他发现,她的笑声,还满可爱的,没有一丝虚伪,更没有惊慌,是真真切切对着他笑,开怀的笑。
他身处的地方,每个人都会笑;只是,背地里那些笑容都藏着不怀好意,是冷笑、窃笑、狞笑、讪笑、鄙笑,更多时候,他只能回以苦笑。
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是肉票,搞不好不会有明天了,她却还笑得出来,且笑得这么……灿烂,让他感觉到一丝丝温暖。
易如璘说:“你真不像坏人。”
“但我确确实实是坏人呀。”搞清楚状况!他是坏人。搞清楚自己的身份!她是没有明天的肉票。
“为什么你们都不动声色?我想我爹地应该会想听我说句话吧。”
“喂,你真以为我是好人哦?你问这种问题是不是有点搞不清楚自己的身份。我怎么可能告诉你,你是人质耶,要不要我顺便告诉你我们的作战守则?”
“喔,既然你有不能说的难处,那就别告诉我。”易如璘莞尔。
阿邦突然古怪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走近她,想把她瞧得更清楚些。这小鬼,真的很冷静,说话有条有理的,不愧是首富的女儿,不愧是天才少女。
“你、你为什么靠我这么近?”如璘突然开口,语气中有丝防备。
阿邦往后弹跳了一步。“你怎么知道我靠近你?”她蒙着眼不是?
“我说过我的听力很好。我听到你移动脚步的声音,而且,我感觉得到你的气息,你的气息很正派,去当坏人太可惜了。”
她维持着恬淡的笑容,不禁让人想拆下蒙住她双眼的黑布,看看她的瞳眸是否如她的话一样慧黠。
“你真的很怪,臭小鬼。”他摇头。
“你自己不也是小鬼一个,怎么一直叫我小鬼?”
“你知道我的年纪?”
“我猜你大概十八岁左右,大我两岁而已,也是一个小鬼。”
阿邦瞪大眼睛。“你又知道了”靠!猜得真准。这小鬼……气死人。
“我猜得没错吧?你大约十八岁。我说过的呀,我听力很好。而且,你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你对我的态度,也让我知道你不是一个大坏蛋。你是有当大坏蛋的实力,但你的年纪尚轻,所以你的赤子之心还没有完全泯灭。还有,你发育得比较晚,你的声音感觉起来才变声不久,但你又一直叫我小鬼,所以我猜你大了我一点点,那大概是十八岁吧。”她甜甜一笑,露出自信的笑容。
阿邦皱着眉,懒得再和这个古怪的少女斗嘴了,自顾自地坐到地上,不打算再和这个小鬼讲话了。
易家人相当保护这个独生女,保护措施几乎是滴水不漏,媒体甚至不曾拍到过她的长相,只知道她是一个天才少女,一路跳级拿到大学学位。
本来他们要绑架的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富翁,据说他还没有立遗嘱,因此判断他的家人一定会乖乖交钱,不会惊动到警方。
谁知,老富翁没绑到,倒绑到了首富易庆扬的女儿──易如璘。不知她得了什么病住在医院,他们因一时大意触动了警铃,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随便抓了一个,反正能住得起头等病房的肯定来头不小,谁知竟幸运的绑到首富的女儿。
本来只是想要捞小鱼,没想到却捞到了大鱼。
“为什么你要当坏人?”易如璘的声音平静无波动,听不出她有任何情绪。
阿邦坐在地上,随手拿了块石头在地板上乱画,懒懒的说:“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天生命好哦?我就是天生贱,想要当坏人,想要有一天没一天,想要昧着良心做坏事不行哦?我们这种人的生活,你是没办法体会的。”他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圆,自嘲的笑笑。
“我是没办法体会,但我想要了解,而且我会试着去了解。”
“小鬼,你真的没有搞清楚状况耶,你是肉票,你的工作就是哭、害怕和尖叫,不是身家调查,而且,我、是、坏、人!”最后四个字,阿邦不受控制的提高音量。
“我之所以不大喊大叫,是因为知道你们是职业级坏人,用来藏肉票的地方附近一定没有人家,我喊了,不仅伤喉咙,也是白叫。而且,害怕是一天,平静是一天,而害怕会杀死我身上很多细胞,既然这样,我不如平静一点。反正这就是人生。”
“人生?”他古怪的重复她的话。
呿!她懂什么人生。她的世界里大概只有华衣、美食和书本吧。她所知道的人生太局限了,凭什么自以为很懂得什么是人生;不过就是一个很聪明的天才少女罢了,要说了解人生,还不够格啦。
“你很自以为是,死千金小姐。”
“我不是自以为是,我只是陈述事实。”
“伶牙俐齿的小鬼。”
她没有回答,仍只是笑。
“我出生时,医生说我活不过那年的冬天,我爹地和妈咪拚命想办法保住我,我度过了那年冬天;之后医生又说,我活不过三岁,但现在我十六岁了。对于我这种每天和死神擦身而过的人,死对我来说,已经无所惧了,我只怕我爹地和妈咪难过。他们为了要全心照顾我,决定只生我一个小孩;我希望我有生之年,都能陪伴他们。如果可以的话,请你帮我跟你的老大说,杀了我也没有用,反正我就快没命了。就算你们拿到了钱,我爹地和刑事局局长交情很好,而且他和各国黑白两道都有一点交情,所以你们不如去自首,我可以替你们说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