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呈阳当没听见他后半的问话,浓飞的眉微攒着,长睫掩去眸底复杂情绪,一时间也难以厘清这样的状况对她而言,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呈阳哥,你来了。”
一股小泵娘身上特有的香气伴随着酥软声线袭来,周呈阳神色不动地退上一步,让面前的周锦春硬是扑了个空,想要挽着他的双手还僵在半空中。
周呈阳视而不见她的难堪,淡声道:“我到货楼整理当品。”
周凌春抬眼望去,小脸有些苦的皱起,随即又扬起笑意道:“三哥,这当簿上头有些记载不够周详,我正要问你呢。”
“问锦春就好。”说着,瞧也不瞧她一眼。
周凌春见状,不禁无声叹了气。
“三哥,这儿交给你吧,我正好要去货楼,我去整理就好。”周凌春二话不说钻出柜台,头也不回地朝内院走去。
三哥还在气她,她还是暂时别出现在他面前好了。
“小姐。”周呈煦立刻跟上前。
“你别跟我来,我上货楼是要做事,你就留在这儿。”她赶忙阻止。
开玩笑,她待会要找的东西可是惊世骇俗得很,她没勇气找他一道瞧。
掀开布帘,后头有一条通道直通后院,而后院分成几座院落,是周家人所在的居所,她尚未出阁前也是住在这里。听四哥说,她的主屋依旧留着,哪怕她已出阁,家里依旧有她的容身之处。
后院右手边是上货楼的阶梯,她像识途老马般的上楼,直上三楼才走进其中一间房。
当铺楼高五层,一楼是当铺执业之处,而上头则统称为货楼,摆放的自然都是这百年来搁放的各样当品,分门别类的放在不同的货房货架上。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有几本彩绘的秘戏图和春宫图是搁在这儿的……走到货架前,她随即抽出一本,深吸了口气,默念着我要子嗣我要子嗣,才有勇气打开。
她出阁之前,虽说家中有女眷,但锦春和绣春两个表妹年纪都比她小上两三岁,留在丰兴城的只有三哥和四哥,自然是没人教导她出阁之后该做什么,而她也认为反正往后交给自己相公便成,可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她恐怕得要靠自个儿了!
她非要活过一年期限不可,再者她也真的需要为周家开枝散叶,毕竟她是周家的大朝奉,四位兄长服的是她而不是锦春和绣春,而在她观察,锦春和绣春都不适合继承当铺,所以她非得把自己肚子搞大不可!
她挟带着势在必行,锐不可挡的气势,打算快速吸收图中知识,然而当她才翻开第一页时,书本随即阖上落地,她开始掩面痛哭。
呜呜……她怎么可能做得到?她还是去死一死好了……不成,娘说过周家女子是万夫莫敌,无所畏惧的!
于是,她勇者无惧的拾起书,用力地张大眼,强迫自己快速学习,只是看着看着,豆大的泪水又不断地滑落香腮。
呜呜……太难了……她很胆小的……
第2章(1)
虽然正值盛暑,但林圜里夜风拂过竹林,拂面夜风如水,硬是消除了几分暑意。
她想,这座湖泊也是功不可没啊。
瞧,这湖泊上搭了一座青石跨桥,跨桥上还建了一座石亭,桥下的湖荷叶田田,湖畔的风灯映入湖中,犹如星子坠湖般,衬着远处薄雾映山林,说是人间仙境也不为过,只是……她现在在哪里?
周凌春站在石亭里,此处并非是殷府里的最高点,但也可以将殷府里几个院落看得一清二楚。
但看得清楚对她而言一点用处都没有,因为每个院落的建筑都大同小异,全都是青色琉璃瓦雕绘白墙,最高的一幢约莫三楼高,而每个院落皆以一座林园为屏,比较特别的是这座湖泊后头的院落。
说是特别,纯粹是因为这院落灯火通明,还有不少人手看守着。
难道这里是殷远的寝居?
她站累了,干脆往石椅一坐。这几天趁着夜色发派四哥一些可有可无的任务后,她就趁机在府里四处走动,为的是要找出殷远到底住在哪个院落。
她一直搞不懂,她每次都是从易福楼出门向右走,为何每次都能走到不一样的地方?前两天,她差一点赶不及在天亮之前回易福楼,而今晚她又走到没见过的地方,她的经验告诉她最好是在此收手,因为前头院落人手不少,她要是在此打草惊蛇的话,那不是功亏一篑?
最好的作法就是先在此观察一会,要是能看出这些人换班的时间,那更是万无一失了。
正打定主意,余光却瞥见有抹人影经过,她不动声色地藏身在亭柱后头,偷觑着那抹身影。
唉呀,那不是那天被她错认为殷远的男人吗?
风灯全都集中在湖畔,反显得石亭里黑暗,让她得以躲在亭柱后不被发觉。直到瞧着那抹身影进入一处院落,她才踏出石亭。
那日四哥造次,这个男人立刻跳了出来,应该是殷远的护卫,所以他会去的地方也就是殷远的寝屋!
找到了!她开心得都快要飞上天了。
太好了,既然这样,她就可以继续下一步的计划!
为了怀有子嗣,羞耻和矜持皆可抛。说来可怜,两人明明是夫妻,别说一天到头碰不上面,最可悲的是她竟连他的寝屋在哪都不知道,所以这几天她只能漫无目的的在府里碰运气。
接下来……她自怀里取出一条条红绣线,走到那院落的月洞门外,将红绣线绑在矮丛花草上头。
绑好之后,她都忍不住想要佩服自己,只要沿路作记号,明天她想要夜袭可就一点都不难了。
她沿路走沿路将线绑在不起眼的矮丛花草间,但是走啊走的,她突地停下脚步,瞪着前头绑上红绣线的矮丛花草。
鬼打墙吗?还是……她又迷路了?她左看右看,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看来是离刚刚的湖泊有点距离了,那……她现在要挑没系红绣线的路走?
还等什么,挑没系红绣线的路走嘛,又不是很难的事。
她是这么想,但真是鬼打墙了,她竟然一直在院落外团团转,绕到第七次时,看天色已经五更天了,她牙一咬,猜想也许是老天不忍她一拖再拖,所以才会故意拖住她的脚步,为的就是要她在今夜圆房!
既是如此,她就不客气了!
像贼般的踏进院落里,这建筑和易福楼没两样,寝房的位置应该是在主厅左二的位置,于是她毫不客气的推房而入,却见里头漆黑一片,床上半点人影皆无,教她不禁愣了下。
难道他还没回府?可是他的护卫……眯眼忖了下,当日她瞧见的护卫是两个,方才见到一个,也许另一个随他外出未归。
那么,她要撤吗?
想凝聚勇气并不是那么容易啊,倒不如就在这里守株待兔,等他一进房就直接把他推上床!
想起秘戏图里各种咸湿彩绘,她不禁脸红心跳,干脆坐到锦榻上演练待会要怎么霸王硬上弓,逼他就范。
这得要好好想想,毕竟不容易,要是能够一举得子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虽然很羞耻,但她可以忍,为了振兴周氏当铺,其它都不是问题。
一刻钟后,一个男人打开房门,余光瞥见坐在锦榻上打盹的身影,微愕了下,随即快步退出房门,绕过长廊转折处,停在一扇门前,还未开口门内已传来——
“罗砚?”门内阴滑嗓音低唤着。
“是属下。”
“不是要做回房休息了?”
“属下冋房后发现夫人在属下的房里。”话落,面前的糊纱门打开,露出一张极具魔魅气息的俊脸。
“你是说周凌春在你房里?”他似笑非笑地问。
“是,夫人在榻上睡着了。”
“哦?”殷远只着中衣倚在门板上,夜风拂面而来,他嗓音低滑地问:“罗砚,你猜周凌春想做什么。”
“属下不知。”
“那倒是,连我也猜不出她到底想做什么。”他一脸无所谓地笑着。“她喜欢在府里打转,由着她去,但绝不能让她踏进长寿居。”
“可是今晚夫人已经发现长寿居了。”罗砚抬眼,只为确定好行事。
“她要是敢靠近……”他笑了笑,毫不犹豫地道:“就地格杀。”
“属下明白了。”
“还有,把她的护卫找来带她回去,她没资格待在我的院落里。”话落,他随即掩上了门。
罗砚领命直朝易福楼而去。
周凌春从一大早就苦皱着脸,眼看已经皱成一颗小包子样了,周呈煦依旧没打算放过她,进了当铺之后继续魔音穿脑,嗓门大得连周锦春周绣春,甚至周呈阳都听得一清二楚。
丢脸、好丢脸!可是,她又不能说什么,谁要她在人家房里睡着了呢?
问题是她脸都已经快要垂到地上了,可不可以放过她了?
好不容易周呈煦念到口渴跑去喝茶,以为可以歇口气时,周绣春立刻接棒上场——
“凌春姊,我知道你向来是随遇而安的,但你哪儿不去,偏巧进了人家护卫的房,这不是存心要害人吗?”
“我……”
“四哥都说了,那日你还误认人家就是相公,结果昨儿个睡到人家房里,你到底是看上了那人,还是要逼你家相公杀了他家护卫?”
“绣春,别胡说了,凌春姊肯定是迷了方向,走累了挑一间房歇息,不小心睡着了而已。”周锦春低斥了声,替周凌春挽回些许颜面。
周凌春惊诧地望着她,从不知道锦春这般了解自己,猜得虽不中亦不远了啊。
好吧,看在大伙都没发现她是打算做偷袭她相公这般不容于世的丑事,她就任凭他们围剿。
是说真的好丢脸,她以为那间房是殷远的寝房,谁知道竟是那名护卫的,不知道殷远会不会真以为她在挑衅,最终还害了那名护卫?
沉思的她压根没发现周呈煦喝完茶后又劈头开始骂起,径自盘算今晚的计划,蓦地察觉有道视线看着自己,顺着视线望去,就见周锦春正忙着手上的工作,而站在她身旁的周呈阳淡睨她一眼后便收冋目光。
呜……三哥还是不打算跟她说话吗?
她丧气的垂下脸,觉得自己真是内忧外患一起来,没人知道她内心有多苦,以往总是三哥和她分担、听她吐苦水的……余光瞥见周锦春不着痕迹地靠近周呈阳,她撇了撇唇,无奈的直朝内院而去。
“我还没说完,你是要去哪?”周呈煦像骂女儿般的追了过去。
“四哥,谁当家?”她冷着脸回头。
“当然是你。”
“那就给我闭嘴。”她好歹是个当家的,留点面子给她会怎样吗?
“问题是你三更半夜不睡觉,还跑到人家房里去,你到底有没有想过要是对方心怀不轨,你会落得什么下场?你是打算要害姑爷大开杀界,甚至成为周家第一个被休的女儿?你要知道——”
噢!周凌春气到跺脚,干脆用跑的。
呜呜,她要找个地方躲起来哭一哭!
周家女儿向来是坚强的,哪怕有泪,擦干便是,该做的事依旧不能担搁。
夜色中,周凌春快步闪进林子里以避开周呈煦,瞧他飞步直朝前奔去,她不禁撇唇哼笑了声。
哼,就不信甩不开他!
竟敢把她看得牢牢的,压根不听她的话,说什么就怕她又睡到人家床上去……
今晚她确实要睡到她相公床上,要知道这种勇气不是常常有的,她必须一鼓作气以免夜长梦多,她心里其实也是很忐忑的。
是说接下来要往哪走?
她环顾四周,直觉得陌生得紧,这片林子……眼前是盛夏,但入冬后肯定会绽放一片赛雪白梅吧。
唔……她这几天有走到这附近吗?
唉,为了甩开四哥,搞得她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跑,眼下她要上哪去找她昨晚系上的红绣线?
不多细想,拿出怀中预藏的红绣线,她勾弯了唇,开始比照办理,在小径旁的矮丛花草上系上红绣线。
嘿嘿,至少可以不让她迷路,对不?
要是真的空手而归,也许她还可以早四哥一步回易福楼。
她边走边系,一点方向感都没有,走得很随性,也不知道到底走了多久,突地听见水声。她眉头微拧起,想起昨晚去到那座人工湖泊时,湖面风平浪静得很,一点水声都没听见,那这水声是——
周凌春作贼似的蹑手蹑脚朝声音来源走去,就见一片高耸林木后头竟有座高大的假山,假山上头有竹筒引水,水在上头蓄满了便如瀑布般滑落池子,而池子里……她蓦地抽口气,漂亮水眸直盯着水中那雪白的luo背,一头长发如乌缎般披散至窄收的腰。
池边悬挂一盏风灯,昏黄灯光映亮那男人的背影,教她傻了眼。
她想,她该要转开眼,因为不管这个男人到底是谁,她都不该看,然而在这如墨的夜色里,昏黄光线映照下的身影彷佛坠落人间的仙人,哪怕一个背影都拥有无边法力,教她怎么也转不开眼,直到远处传来细微的打斗声,教她不由回头望去。
她的耳力不算好,但那打斗声还夹杂着低斥,那声音分明是四哥的声音啊。
这是怎么回事?
她欲离去,下意识回头再看一眼,就见男人已经慢条斯理的走上池岸。这一回,她终于看清楚男人的面貌,就连他的正面也瞧得一清二楚……相公啊,你真是太豪气了,就这样不遮不掩的,要我把眼睛搁到哪去……
呜呜,她看光光了,可是她真的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回头!就在她暗暗低泣时,她顿觉殷远与她对上了眼,而后若有似无地哼笑了声,展臂任由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护卫替他穿衣。
欸,他刚刚那眼神,该不会他打一开始就发现她在偷窥?
“小姐!”
她的思绪被逼近的脚步声打断,回头就见周呈煦追着两个黑衣男子而来。
不及细想,她朝前奔去,大喊着,“相公,快走!”
殷远懒懒睨她一眼,身后的护卫早已如凌空箭翎窜去,几乎同时,悬在池边的风灯熄灭,眼前顿成一片黑,周凌春脚下踩空,直挺挺的扑进池子里。
“小姐!”周呈煦毫不犹豫地跃入池中,单手将她捞出。
“四哥,你怎么没去帮忙?”她喘了口气急问着。
周呈煦没辙地闭了闭眼,往后一指。“处理完了,你别往后看。”
周凌春没去看,只因夜风已经吹来阵阵血腥味。“那你呢,你没事吧?”不管自己浑身湿透,她着急地在他的臂上肩上摸索着。
“我要是那么不济事,怎么当你的护卫?”周呈煦没好气地道。
“那些人……”
“岁赐,到长寿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