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杏儿担忧的看着她。
赵小丫看着骂骂咧咧的卫昭同,略微失神的说道:“将卫二爷送回卫府。”
她自知卫昭同今日所为,扭送官府也不是什么大罪,只能交给卫府自己处置。
她的心太乱,得要静静。
“姑娘,天冷,早点歇息。”杏儿担忧的看着赵小丫略微苍白的脸。
赵小丫在她的眼中虽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儿家,但处事向来胸有定见,纵使是周屹天初离京的那段时间,她心中挂念,但也显少如今日一般坐立难安。
赵小丫看出杏儿心中担忧,露出笑容,“你先下去,我还不累,想再看点书,等会儿便歇了。”
杏儿无奈,在炉里再加几块炭,这才退了下去。
赵小丫半卧在榻上,腿上盖着厚重的兽皮,手里拿着书,心思却飘远。
她从未曾将赵雪与卫家牵连上,如今却听到赵雪称卫昭同一声二爷,而卫昭同正是上辈子想置她于死地的人——
脑中似有什么一闪而过,但又抓不住。
她心烦意乱的将书册放到一旁,送往漠北的书信前几日才交给卫元召,但此刻她心中不安,有千言万语想说。
她披了外衣站起身,研墨给周屹天写了封信,信中未提及上辈子的事,只提到赵雪与卫昭同,洋洋洒洒,满满是她的不安与恐惧。
她的目光不经意落在阻隔内外室的屏风上,上头有周屹天亲书的几个大字——
勿骄,勿躁,勿狂,勿惧。
至尊者至刚。
她默默的念了一次,不安的心蓦然安定了下来,觉得自己的惶恐太过可笑,她早已不是畏缩无能的赵小丫,她此生心心念念的便是周屹天,要成为站在他身旁的那一人,软弱无能、优柔寡断是万万不可的。
赵小丫将才写好的信转身丢入炉中,烧成灰烬,重新提笔,脸上浮现了一抹浅笑,像是平时一般,向周屹天提及日常琐事,赵雪和卫昭同的事只是轻轻一笔带过。
心态已变,就算没有周屹天在身旁,她也有能力向欠她的人讨回公道。
杏儿从外头疾步走了进来,跟在她身后的是未婚夫张青。
赵小丫见到两人的神情,将手中的杓子交给一旁的小伙子,让他接着做,洗了洗手,出了灶房。
“有事?”站在灶房前的小院,赵小丫开了口。
“姑娘。”杏儿点头,拿着披风搭在赵小丫的身上才继续说道:“是侯府的事。”
侯府?赵小丫的心一悬,“说清楚。”
“我方才在外头听到有客人谈论说今日侯府大门敞开,只见侯府的奴才忙着清洁打扫,热火朝天。张青去看了,府里奴才说得隐讳,只道故人归。”杏儿的眼中满满激动,“姑娘,你说会不会是侯爷要回京了?”
赵小丫的心跳快了几分,询问的目光看向张青。
张青点了点头,“确实如此。”
周屹天离京前分了家,二房虽不情愿,但还是被逼得搬出昆阳侯府。
侯府的家产几乎被周堂尧拿去建造兴善寺,二房又出了个好赌的周仲醖,离开侯府时,一房还得变卖柳氏所剩不多的嫁妆才得以买个三进的院子。
老夫人因分家一事指责周屹天不孝,怒得说要与二房一起搬出昆阳侯府,不认周堂尧、周屹天父子。
原以为碍于流言,周屹天或是周堂尧终究会出面请她回府,谁知最终等来的却是周屹天从漠北传来家书,说是全了老夫人所愿,如老夫人所言。
这是要弄假成真,彻底断亲,老夫人气得拿信闹到了宫里去,最后圣上一句——
“此乃侯府家事”,令老夫人想要找宫里说情都不成。
老夫人吃了闷亏,被迫跟二房离了侯府。
二房无权又无财,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理应不会就此消声匿迹,毕竟周伯延还有门好亲事。
虽然王尚书已看不上二房,但为了名声还是只能将嫡女嫁进去。
嫁进门的王氏却不是个安分的,三天两头因家道中落而大吵大闹,被老夫人斥责,一时气急走路不慎,竟摔掉了自己腹中胎儿,闹得满城皆知,最后还是王尚书出面逼周伯延和离。
老夫人气急,当晚就病了,躺在床上起不了身,连话都说不清楚。
二房花了大把银钱也没让老夫人好转,便趁着晚上用顶轿子将老人家送回侯府,原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偏偏当晚老夫人就死了,侯府的奴才将事情传了出来,二房坐了不孝之名。
周屹天不在京城,最终是原已闭门不见客的周堂尧下山主持丧礼,全了顔面。
二房没多久就将花了大钱买的院子赔钱卖出,一夜之间消失在京城之中。
老夫人的死和二房消失京城之中也就是短短半年的事,赵小丫心中不是没有疑惑,但疑惑在心中也不过是一瞬间闪过。
她无须为二房费心,毕竟会针对二房下手的只有周屹天,她只要知道如今结果是周屹天想见的就已足够。
丧葬事毕,周堂尧做主散了大半侯府奴才后才回兴善寺。侯府没有主子在府中,大门始终紧闭。
但如今正门大开……赵小丫的心中虽隐隐升起期待,但一下便暗笑自己痴人作梦。
如今漠北冲突虽然只是小打小闹,周屹天也非主将,可身为骑郎将,统领最为优异的骑兵,万不可能任意离开漠北,所以他不会返京。
“或许是老侯爷要回府过年吧。”
赵小丫近乎呢喃的话令杏儿也冷静了下来。
是啊,自己真是糊涂了,还有兴善寺的老侯爷在,亏她还兴冲冲的来跟姑娘报信。
“姑娘,是奴婢鲁莽了。”
刚下过雪,天空一片清明,赵小丫抬头望天,神情有片刻的恍惚,但不过眨眼的瞬间便将心中的思念放在内心深处。
她露出笑容,“傻丫头,没事。”
杏儿低着头,还是难掩失落。
张青安慰似的轻拍了下她的后背。
看着两人的小动作,赵小丫笑意更深,“都各自去忙吧。张青,记得我交代的事。”
“是!”张青神情一正,但眼底有着隐藏不住的窘迫。
他知道赵小丫将察访赵雪和卫家的事交给他是因为信任,但他真不是个包打听的料,虽尽了力,但最多不过查到赵雪是卫府主母故交之女,进京来投靠卫府,如今的亲事也是卫夫人促成,除此之外再也没有。
他时刻小心,就怕一时不察,惊动了卫府的人,让赵小丫难做。
“能查到多少便多少。”赵小丫也知道张青并不擅长,所以未有苛责。
凡事都有个过程,只要张青够忠心,人总是能慢慢培养起来。
她也曾想直接向卫元召打听,但最终还是作罢。
对他,她虽然信任,却不愿将他牵扯进来,若打探的事最后让卫家发觉,等他过问再说吧。
张青慎重的点头,“小的定当尽力。”
侯府张灯结彩的事,终归只在赵小丫的心中丢下一颗小石头,起了阵涟漪又恢复平静。
第十七章 时隔多年的重逢(1)
正月十五,京城因元宵灯节而热闹喧哗,赵小丫向来喜静,没有去凑热闹,带着杏儿与张青坐上马车回庄子。
张青上了马车便低声道:“卫二爷始终被拘于府中,没阁老发话,无人敢放他出府。至于赵雪……”
赵小丫敛眉听得仔细,直到他说到赵雪藉口赴寺庙礼佛,实则是跟个妇人见面时,她的神情微变,“妇人?”
“是,小的派出的小乞儿装出乞讨的样子在一旁,隐约听到赵雪称该名妇人为娘。”
刘彩凤?她竟然也到京城了,上辈子这个时候她并不知道刘彩凤是否有进京,只知道她是在遇上赵雪后几日才见到刘彩凤。
当时刘彩凤对她又打又骂,硬要将她带回去,最后是林慧出面护着她,说要报官才把人赶走,之后到她落水,她都没有再见过她们母女。
“这妇人就住在永安坊的胡同。”永安坊是京城最为龙蛇杂处之处。
“不在卫府?”
张青摇头,如今他与几个街坊的乞丐头儿打好关系,偶尔给些好酒好菜,他们乐于跑腿打探。“卫府似乎无人得知此人进京。”
赵小丫抚着下巴,以刘彩凤的性子,身为卫夫人的恩人,进京应该是迫不及的上门挟恩求报才是,怎么会委屈自己住在永安坊?
“此外,赵雪与吏部高侍郎的嫡次子偶遇了数次。”
偶遇?若是别人赵小丫或许会相信,但赵雪只怕是存了心思,“她不是已经有婚配了吗?”
“是,定下的是国子监王主簿之子。”
赵小丫扬起了嘴角,赵雪也算是一本初心,执迷不悟的想要嫁高门。
一个正五品,一个从七品,她自然往高处爬,就算坏了名声也无妨,只是如今她住在卫家,只怕最后殃及池鱼,丢的是卫家的颜面。
想起上辈子赵雪的光鲜亮丽,最后应该是如愿嫁入吏部侍郎高家,她不得不佩服赵雪的手段,明明相差一岁,她还比赵雪多活了一辈子,却依然不如。
赵小丫思考着该不该给卫元召提个醒。
马车到了城门口,张青跳下了马车,“姑娘,小的回易香亭了。”
“嗯。”看着杏儿的目光盯在张青的身上,赵小丫觉得好笑,“回去小心些。”
“是。”张青一个拱手,看了杏儿一眼,转身离去。
“怎么?舍不得?”
杏儿脸微红,伸手试了试赵小丫怀中的汤婆子,觉得还热着,这才开口,“姑娘就别取一笑奴婢了。”
“再过几个月便要成亲,到时就能日夜在一块儿了。”
杏儿摇头,“奴婢还要在庄子服侍姑娘,他就继续待在易香亭。”
“你舍得?”
杏儿的脸又更红了。
看她不自在,赵小丫没有再打趣,车内光线不好,她没法看书,索性靠着车壁假寐。
杏儿见状轻手轻脚的给她披上兽皮,静静的守在一旁。
马车出城后,停在庄子前。
杏儿伸出手想要唤醒赵小丫,但她的手还未碰到人,马车的厚重门帘却被掀开,寒风伴着一道人影进入车内。
杏儿惊得倒抽一口气,在微亮的光线中认出来人。
周屹天没有看她,只是垂眸看着熟睡的赵小丫,解开身上的大氅,连同盖着的兽皮一把将她抱起,不过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杏儿的眼前。
杏儿手忙脚乱的跟着下了马车,跑步跟在大步走进庄子的周屹天身后。
赵小丫迷迷糊糊的醒来,察觉自己被包得密不透风地被人抱着走动,心下一惊,挣扎了一下。
“别动。”周屹天的语调淡淡,带着一股陌生又熟悉的气势,“小心摔了。”
赵小丫先是一愣,而后没有听话不动,反而挣扎得更厉害。
周屹天微皱了下眉,松开了手。
赵小丫从他的怀中露出红扑扑的小脸。
她看进他的眼睛,一种奇妙的感觉袭来,他是她心中的模样,却又有些不像——他黑了,更为强健,眉眼更明朗,唇上有着青黑的胡碴,不再是初识的少年,而更像上辈子那个身上透露出身经百战气息的威武将军。
她的眼眶红了,不管是哪个他,对她而言都是他,“我不是在作梦吧?”
“傻子。”周屹天抱着她的手更紧,快步将她抱回屋子里。
原本夜夜都会守在赵小丫房里等她归家的孙冬妍,今天依旧烧好了探炉,备了热水,但是却不见踪迹——小丫头看到突然而至的周屹天,被他一脸生人勿近的气势吓得不轻,就缩回自己的房里。
周屹天踏进房里将人放下。
赵小丫双脚只来得及站稳,唇便被吻住。
他的吻急切中带着霸道,这些年鱼雁往返,他从未写出思念之情,似他的吻却真切的表达了他的情感。
赵小丫只是一愣,便更热切的回吻他。
跟在后头的杏儿瞪大了眼,手足无措片刻,立刻退了一大步,将门带上,守在门口。
赵小丫没想要哭,但是泪水不听话的夺眶而出。
周屹天仲手抹去她的泪,她长胖了,气色也养得更好,“真是个傻丫头。”
她的手紧紧环着他的腰,片刻都不想跟他分离。
周屹天垂下眼,对她的依赖十分满意,任由她窝在自己的怀里,手轻抚着她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直到哭得鼻子都红了,染湿了她的衣襟,她才不好意思的瞅了他一眼。
他只是侧过身,亲了下她的脸,“成小花猫了。”
她胡乱一抹脸,暗自觉得丢人。她曾想像过多次他们重逢的景象,但每一次她想的都是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让他看看她多听话,好好吃饭等他回来,胖了也白了,变得好看了。
偏偏今天看到她,她哭花了一张脸,连头发都因为方才靠着车壁睡着而乱成一团。
“等我!一会就好。”也没顾忌他在房里,赵小丫飞快的跑进净室,洗浴后,换了身娇嫩的黄芽杏色窄袖罗衫和百褶裙,顾不得湿发,赤着脚就跑出来。
周屹天半卧在榻上,正在看她最近练习的大字,看到她的模样,不以为然的挑了下眉。
她对他一笑,坐到铜镜前,拿过棉布用力的擦着头发。
她想在他面前呈现最好的一面,殊不知在周屹天眼中看来她就是瞎折腾,若他真看重她的皮相,当初就她长得那副骨瘦如柴的样子,他连正眼都不会瞧上一眼。
他站起身,拿过她手中的棉布,在她惊讶的目光底下替她擦着湿发。
他没做过这种事,但知道自己力气大,所以动作很轻,就怕弄痛她。
初时的惊讶过后,赵小丫带笑的目光看着铜镜中他抿着唇,一脸如临大敌的样子,没伸手跟他抢。
手心底下是她光滑的乌黑秀发,他变了,她亦同。
初识时那个头发泛黄,一身狼狈的小丫头已不复见,不过三年,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但身上散发的温柔一如初见。
赵小丫见他出神,好奇的抬头看他,“怎么了?”
他看着她似笑非笑的发亮眼眸,心头悸动却没有答腔,只是继续擦着她的头发。
“还是我来吧。”赵小丫接过帕子,“照这力度只怕到天亮都擦不干。”
听出了她的嘲笑,他捏了捏她的鼻子。
她也没恼,“哥哥返京可是有正事?”
“开春要领兵。”他坐到了一旁的床上,“护卫户部的人马,押粮草和兵器赴漠北。”这事本轮不到他手上,只是在收到赵小丫的家书他便自愿请缨。
对赵家人,他心中厌恶,偏偏赵雪在京城还与卫家有牵扯。
赵小丫心善,他担心她遇险,便趁机回京,若赵家妄想欺压,他不介意送他们一程。
赵小丫压根不知他回京与自己有关,心中还对赵雪起了杀意,单纯的以为真是为了正事返京,兴奋的想了一会儿,“如此说来,哥哥可以陪我大半个月。”
看到她的笑脸,他的心一软。为了等他,她忍受寂寞,而他不过只能停留半个多月,她便已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