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正拿着木篦梳理,因为他的话而惊得拉扯下几根头发,痛得轻嘶了一声。
他不悦的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顶,“笨手笨脚。”
她瞪大眼,看着他阴沉下来的脸色,不是她笨手笨脚,而是被他吓住了,她美丽的眸子泄露几分不安,“为什么如此突然?”
他揉着她头的手顿了一下,冷冷的丢了一句,“我不想看你被别人抢走。”
他说得一脸正经,赵小丫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没好气的横了她一眼。
她伸出手将他的手拉下,低垂眼眸,看着手中修长的手指,指骨有力分明,“我何德何能——这世上除了你外,只怕再无人在乎我。”
她的话令周屹天眼底闪过一丝光亮,他并不认为这世上只有他在乎她。
他勾起她的下巴,“你很好。”
“你更好。”赵小丫也直视着他认真的双眸,“可是你忘了吗?守孝未满三年。”
算来侯府的老夫人入土不过年余。
周屹天的唇一抿,才幽幽开口,“你忘了,我与老夫人已经断了关系。”
赵小丫自然没忘,只是怕难堵悠悠众口,“二房……可会趁机闹事?”
周屹天揉了下她的脸,“他们不会,他们早已不在京城了,不是吗?”
他的反问令她一静,果然!二房消声匿迹与他有关,不然不在京城的他怎会清楚此事?
赵小丫微敛下眼,轻声问了一句,“如此结果,你可开心?”她没有明着问,但是周屹天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看着她恬静的双眸,周屹天的心总算安定下来,他点头。
“这就好了。”有些事,他不说她便不问,因为她知道,有些事情让她知情未必好。
他低下头,额头碰了下她。不是他存心隐瞒,而是不愿影响了她。
他让人在老夫人死后依然引诱周仲醖进出赌坊,欠下大笔外债,又趁着周伯延因不得志而喝得酩酊大醉时,伙同外人盖了他的手印做保,将他牵扯入局。
直到债主上门才东窗事发,周军向得知之后,当机立断卖了宅子,舍弃周仲醖,带着柳氏和周伯延连夜离京。
谁知他们的马车失控摔落山谷,人没死,但周军向伤了腰,自此无法站立行走,周伯延则伤了他向来自傲的那张斯文外皮,脸上有一道深疤。
被护着的柳氏除了外伤倒是无事,只是为了救这两人,花光所有积蓄,又不敢回京,只能往南方去,过得比乞丐还不如。
他本意是等他们离京后再置之死地,马车失控是意外。
周屹天隐隐觉得这世上或许真有报应一说,如今的结果挺好的。
生不如死,一辈子追求的风光体面,如今求而不得,过得猪狗不如,该是更大的痛楚。
“虽说赶了点,但十日后,正月二十五,是个好日子。”他没有等她的答案,径自说道:“你无须费心,周岳已经提前返京,准备周全。”
赵小丫想起清理得换然一新的侯府,心中一阵激动,脑中却莫名闪过上辈子死前所见的那一片张灯结彩。
不过她到底什么都没说,周屹天不会允许她拒绝,在认识他的那一日起,就已经注定她一生。
她伸出手勾住了他的颈子。
他弯腰将她抱到了床上,然后跟着躺了下来,她则顺势窝进了他的怀里。
他的手拍着她的后背,“睡吧。”
她摇着头,趴在他的胸口看他。
他垂眸看她,胸中升起一抹难以自已的感受。
以前顾念她还小,身子弱,同床共枕也无事,但如今不同,而她竟浑然不知。
他伸出手捂住她的眼。
她不解的拉下他的手,“我想看你。”
“别看。”他们还未成亲,虽说他视礼教于无物,却还记得对夏嬷嬷说的话,“等成亲……”
她不懂!
“闭上眼。”他的声音一沉。
她只好不情愿的闭上眼,咕哝着说:“可是我怕你不见。”
“傻瓜。”他将她的头压进自己的胸前,“睡了。”
虽说赵小丫精神上不想睡,但身体却累得沉睡过去。
察觉怀中的人呼吸平稳,周屹天低下头轻轻吻了她的额头。
等赵小丫再次睁开眼时,惊讶外头天色大亮。
此时早过了她平时起来的时辰,但是却不见杏儿叫醒她。
听到外头有声响,她穿上鞋,随手扯过披风包住自己,跑了出去。
今日没下雪,但天气似乎冷了几分,打开门的瞬间,突如其来的寒气令她缩了下脖子。
周屹天在小院里练剑,只着白色单衣,下身一件单薄的黑棉裤,却还是出了一身汗。
看到赵小丫,他停下舞动的剑,皱起了眉头。
她对他露出一个笑脸,他回来了,不是她在作梦!
在他出声斥责前,她缩回屋里,换了身厚实的桃红色棉袄。
架上盆里的水已凉,她拿来炭炉上热着的铁壶,倒了热水兑好温度,洗漱好又跑出去,对着周屹天说道:“等会儿,我马上就好了。”
周屹天挑眉看着她忙,对她的匆忙不解。
练好剑,他出了一身的汗,将剑交给一旁的周岳,也没有多大的顾忌,用方才周岳提来的水直接从头上淋下,冰凉的感受令他呼了舒爽的一口气。
赵小丫正端着一盆从灶房装好的温水走回来,看到他的举动,微愣了下,那一桶冰水浇下,她看得头皮都麻了。
周屹天目光看向她,注意到她手上的木盆,瞬间意会她为何一早起来便行色匆匆。
想起在竹楼被她当大少爷伺候的那段时光,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他乐了,但是赵小丫却若有所失,低着头转身进屋。
周屹天挑了下眉,这是闹脾气?没想到小丫头不只外貌改变,脾气也见长。
他几个大步进屋,顺手将自己的湿衣脱了。
赵小丫看到一旁已放了套干爽的衣衫,拿给他。
周屹天接过来,随意的往身上一披,赵小丫伸出手替他理了理衣襟。
他低下头看着鼓着脸的她,“在漠北没那么多讲究。”
事实上,他该说自小都没这么讲究,毕竟又不是女娃子,小时候姥爷无良的把穿着单薄的他丢在雪地里跑,他都活了过来,在大冬日淋桶冰水不单不算事,还觉得舒爽。
之前让她伺候只是因为享受她为自己忙前忙后,眼中只有他的感觉。
“可是你回家了。”她闷声说。
听到她略带委屈的口气,周屹天忍不住扬了下嘴角,揉了揉她的头,“知道了。”
赵小丫也知道自己的脾气来得没来由,但是若说他享受她为他忙前忙后,她也是喜欢为他做事的感觉。
她不好意思的对他笑了笑,“用膳了吗?”
他点头,“你有个好厨娘,学了点你的本事,不过年纪小了点,胆子也不成。”
赵小丫一听便知道他说的是孙冬妍,看着他的神情,不认同的表示,“你肯定没对她笑。”
他横了她一眼,正要说话,察觉有人进了院子,他侧过身看过去。
杏儿提着装着早膳的提篮进来,一对上周屹天的目光,心跳快了些许,纵使害怕,却还是低着头将早膳给放在桌上。
“奴婢看姑娘已起。”杏儿胆战心惊的说:“给姑娘送早膳。”
赵小丫忍着笑意看杏儿连头都不敢抬,“你下去吧。”
杏儿松了口气,连忙退了出去。
周屹天面无表情,“这个胆子也不成。”
又不是要上战场打仗,要胆子做什么?赵小丫心里这么想,但识趣的没说出来。
看着桌上的分量比平时要多,知道杏儿有想到周屹天,赵小丫便道:“哥哥,再陪我吃点。”
周屹天没有拒绝,坐了下来。
“你说的厨娘叫冬妍。”她动手给他夹了块鸡蛋卷,“但她不是咱们庄子的奴才,她娘是易香亭的厨娘,我不过是不想看她一个丫头跟着她娘住在进出复杂的易香亭,所以将她带进庄子来。她的手艺轮不到我教导,做的味道比我还好。”
周屹天咀嚼的动作一顿,吞下才道:“没你好。”
赵小丫不以为然,正要辩驳,但是对上周屹天的眼神,她放弃了,知道这是所谓情人眼中出西施。
就如她,看周屹天是万般好,也不认为他吓人。
又如永乐郡主,明明卫元召施展起拳脚不过就是个花花架子,却足以令她崇拜得无以复加,至今想起还来说上几句。
不过提到卫元召……
“今天我跟卫大人在易香亭有约。”她的双眼发着亮光,“他要给我们送银子。”
周屹天早从与赵小丫的书信往返知道她与卫家的合作。
“说到底,这门生意算是卫大人亏了,卖菜肴虽然赚得不少,暴利却是酒水,但就如此,他还是得分我七成。”
看她说得眉飞色舞,周屹天的心情极好,“良心不安?”
她摇了摇头,“当时白纸黑字写下,我也不算占他便宜。”她眨着眼看他,“还是你认为我太贪心?”
他摇了摇头,“我若是你,便会要九成。”
他的理念始终如一,卫元召吃亏无妨,赵小丫别吃亏就好。
赵小丫闻言一笑,安心了。
第十七章 时隔多年的重逢(2)
卫府。
今日休沐的卫元召带着娘亲宋氏来给卫老夫人请安。
早在多年前,卫阁老便以家中人口单纯为由,省去了日日请安一事。
对此卫老夫人曾不快好一阵子,只不过她一个乡下来的老太太,虽说偏了点心,但是对于有出息的长子还是十分看重,儿子开了口,她纵使不快也没敢反驳,只不过私下只要一寻到错处,便为难宋氏。
老太太出身不高,手段也用得拙劣,让人一眼看穿,只不过碍于一个孝字,众人隐忍,久而久之,也只有卫元召或卫阁老休沐时,卫老夫人才能看到儿媳妇,不然平时还得让丫鬟去请,宋氏才会出现在跟前。
此刻赵雪端坐在卫老夫人身旁,她到了卫府后,发现宋氏难以亲近,反而卫老夫人耳根子软,便存了心思讨好老人家,日日不落的来请安,殷勤得像自个儿才是卫家人似的。
看到宋氏进门,她本要起身,却被卫老夫人一手按住。
她竟也理所当然的坐在原位,堂而皇之的看着宋氏恭敬的一福,这个角度看来就像是宋氏在跟她请安似的,她的嘴角不由得微扬。
存乎人者,莫良于阵子。卫元召脸上虽带着浅笑,但眼底没一丝温度,对于这位娘亲收留的故人之女,他无法亲近,纵使相貌极佳,眼底却时刻闪着算计,终非善人。
扶着宋氏落坐,卫元召没心思看赵雪这个跳梁小丑,在卫老夫人问话时才轻声应了几句。
当问到卫昭同,宋氏明显有所迟疑。
卫元召喝了口茶,顺口说道:“前几日爹不是向祖母说了吗?是爹让他在屋子里静静心。”
卫老夫人眉头微皱,看向宋氏,“你是怎么当娘的,怎么也不劝劝?这是想把人关到什么时候?我就吃团圆饭时匆匆看他一眼,这都多久了?”
宋氏低下头默默承受。
卫昭同闹出要纳易香亭当家为妾的事情,被丈夫下令要瞒住老夫人这头,就怕老夫人宠孙子失了分寸,还真出头硬是逼人家进门为妾。
她私心也觉得这次卫昭同确实做得过了,禁足在院子里的惩罚并不算重。
“祖母,瞧你紧张的。”卫元召轻笑道:“下个月我要成亲,爹说那日来往旨是达官贵人,文人雅士,正好趁这个机会让他静下心练练大字。俗话说得好,临阵磨枪,不亮也光,若到时真要他对酒当歌,他却连点本事都没有,这不是丢了咱们和恭亲王府的顔面吗?”
扯上了卫府和恭亲王府,卫老夫人果然不敢再多提,只能恶狠狠的看着宋氏,要不是有卫元召在,此事断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过她。
卫元召看出卫老夫人眼中的厌恶,心中无奈,又坐了一刻钟,便无视她眼底浮现的失落起身告退。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卫老夫人皱了皱眉头,她宠小孙子,但最看重的可是这个大孙子。
虽然她没学问,却也清楚卫家一门的荣显靠的是她的大孙子。
“失礼了,祖母,今日孙儿与人相约易香亭。”卫元召脸上带笑的说道:“今晚再回来陪祖母用晚膳可好?”
“好。”卫老夫人听说他会回来用膳便不纠结,对着宋氏颐指气使的说:“你听到了吗?交代下去,晚膳多做些咱们召儿爱吃的。”
宋氏起身恭敬的称是。
卫元召扶着宋氏的手臂,“前几日娘不是说给我做了一身衣服,今日正好给我穿出门显摆显摆。”
宋氏并没有做什么新衣给卫元召,一个抬头对上他温和的眸光,心头一暖,意会道是儿子孝顺,替她寻离去的藉口。
这些日子因为赵雪的事,她没有少被老夫人折腾,忍了一、二十年,她原以为自己能继续忍下来,但如今却觉得越来越难。
她顺着卫元召的一片孝心,站起身跟卫老夫人告退。
卫老夫人瞪着宋氏,虽心有不甘,但更不想担误卫元召的正事,只能勉为其难的挥手让她离去。
坐在一旁的赵雪心思蠢动起来,装出一副疑问不解的模样,“大哥与友人相约,不是该去会卿苑才是?毕竟这可是卫府的产业。”
卫老夫人向来不懂卫府在外的营生,但这个会卿苑她是知道的,顿时觉得赵雪的话有道理,家里有酒楼,怎么还光顾旁人的?
对上卫老夫人的眼神,卫元召虽心中不耐,但面上不显,温和的说道:“易香亭的药膳远近驰名,与会卿苑不同,尤其是人参鸡汤最补,此次特地约在易香亭,便是想着如今天寒地冻,祖母出门不便,能给祖母带回来补身子。”
卫老夫人一听,当下就笑开怀,“好,还是我们召儿孝顺。”
赵雪看着三言两语就被卫元召哄得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卫老夫人,心中不屑,原以为可以蹭着卫元召的脸面上会卿苑,看来又不成……
虽说不如预期,但易香亭同样一位难求,出入的也有王孙贵胄,她勉为其难的退而求其次,开口说道:“久仰易香亭大名,却苦无机会一品,不知今日可否厚顔请大哥带我一同前去?”
卫元召似笑非笑的看着赵雪,这是多大的脸面,以为叫他一声大哥,她就真是他的妹妹不成?
赵雪被卫元召看得有些发毛,正硬着头皮想要再说,卫元召却已先开了口,“可惜此次与同僚一道,不方便。”
不方便?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
赵雪看出卫元召推托,心中微恼,面上装出一脸楚楚可怜的模样,委屈的看向卫老夫人。
卫老夫人微敛下眼,权当看不见。虽说赵雪还算讨她欢心,但是她分得清轻重。
大孙子的前途对卫家而言是重中之重,由不得胡来。不论大孙子是真心或故意,只要他说不方便,就是不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