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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心可容妾 page 5 作者:简单艾

  “嘿嘿,别动气。”顾生云小心地安抚着。就算是天上慈悲为怀的神佛也会有动怒的时候,更何况刑观影只是个凡人。“全是皇上的意思,不是我的。”

  “我的婚事岂需要他来作主。”这句话刑观影说得既缓且柔,若不细听内容,还以为他在吟诵诗词呢。

  “别他呀他的喊。”顾生云呼了声。“他还是当今皇上呢。”

  “哼。”

  这一声哼,参杂着太多意涵,若聪明些就不该追问。

  “那么……”顾生云坐到刑观影身边,殷勤地为他添茶水。“咱们的交易就这么说定喽。”

  大清早,刑家私宅的灶房飘出了一股奇怪的味道。

  这味道,五味杂陈。

  初入鼻孔时,腥辣呛鼻。

  入喉时,酸气浓厚。

  侵肺时,苦涩的药味让人忍不住频频作呕,直想将胃里的东西全吐个精光。飘出这怪味道的是一锅色泽墨绿的东西,而这东西尚未上炉火前所散发出的气味简直让人掩口捏鼻,退避三舍。

  为了怕旁人受气味所扰致食不下咽,花静初甚至会于半夜时挖个坑将锅子埋在土下,神神秘秘的搞得好像埋尸似,让远远偷窥着的青山差点吓到尿裤子。在火炉里添上木炭,青山凑过头来看看那浓得生稠的药汁,一手还不忘捏着鼻子。

  第3章(2)

  “花主,您到底给爷喝了什么?”还真亏他家爷吞得下去。“这来路不明的上偏方不会反而要了爷的命吧?”

  不是他爱唠叨,他家爷的“随性”未免也太随性了。

  就拿尸毒来说好了。

  一个人染上尸毒时,怎么还能当作没事儿一般?

  照样吃、照样睡、照样干活、照样对逐渐溃烂的伤口视若无睹。

  而被人气冲冲地掀了底时,摆着医术高明的御医不看,竟随便让一名连蒙古大夫都称不上的花主“胡作非为”,搅得他的鼻子都快不灵光了。

  要不是看在爷这几日气色颇佳,溃烂的伤口也逐渐结痂,他早早报官去了。

  “这里头该不会放了死人骨头之类的东西吧?”青山拿着勺子搅呀搅的。

  “你怎么知道?”花静初意外反问。

  青山的手突然不听使唤了,抖得连药汁都快洒出来。

  “真是……死人骨头?”那他是不是要先恭敬地跪拜磕头,然后说“冤有头、债有主,报仇请找花静初”?

  “我上哪找那种东西。”花静初被他僵硬发直的动作给逗乐了。

  “不是死人骨头?”青山不放心地确认着。

  “你真想要,我再认真帮你找去。”

  “不不不,不需要,您别吓我。”青山拍着胸口喘着。

  “吓什么?”花静初说得轻松:“平时不做亏心事,不怕夜半鬼敲门。”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青山突然眼神有异地看着花静初。“花主可遇过鬼敲门?”

  “遇过。”

  遇过?青山双眼发亮。“那您怎么办?”

  “吓都吓死了,还能怎么办?”花静初接过勺子继续搅着。“您不是说不怕鬼敲门的吗?”

  “那时候我才六岁,怎么不怕?”况且还是个脸歪嘴斜、眼珠子半挂在眼眶外头的倒楣鬼呢。

  “后来呢?”

  “后来?”花静初看着青山想听却又害怕听的矛盾神情,柔媚地耸了下肩。“让师父处理掉了。”

  “喔……”虽然很想再问是怎么个处理法,但……还是算了。“爷说花主替爷治好尸毒后,就会搬回胭脂楼了。”

  说真的,花主说走就走、说来就来的那日,那满车的东西简直比姑娘出嫁还要夸张。

  不够宽敞的宅院一下子挤进六七名壮汉,还有一个将此处当自个儿家一般指挥若定的的花主,怎么瞧便怎么拥挤,挤得连原本在侧厅赏花的爷都不得不让位了。

  不过,幸好花主没为虽爷,让东西全往爷旁边的房里放,没要同住一间房的意思,只将宝在摆不下的东西堆往爷房间的花厅而已。

  花主搬来的东西琳琅满目,举凡纱帐、棉被、绣花枕、长毛毯一应俱全,梳妆柜、珠宝盒、花镜、木梳等姑娘家的东西一样不少,甚至连梳妆椅跟茶具也一并带,更不用说那些看起来舒适温暖得不得了的躺椅与座垫了。

  那躺椅,他后来偷偷躺过,说真的——真是他奶奶的舒服极了。

  仿佛被女人温柔的娇躯紧拥一般,不但柔暖,还透着一股女人独有的香气,躺得他几乎睡去,起不了身。

  东西全都就定后,壮汉全让花主打发了,私宅一样剩下他们三人,不一样的是,这私宅变得温暖有人味多了。

  说实的……有花主搬来一块住,也挺好的。

  “怎么?舍不得我?”她低头查看炭火的状况。

  “怎么可能。”青山口是心非。“我只是在算哪一日才能脱离这种可怕的气味。”

  闻言,花静初勾起了唇角。“你这孩子真不可爱,连一句好听话也不会说,简直跟爷一个样。”

  “谁说爷不会说好听话,我明明听爷称赞过江南第一才女苏梦芯,说她人美、才佳、艺绝呢。”青山反驳着。“再说我已经满十五,不是孩子了。”

  苏梦芯?

  花静初的表情好似被人拓了一巴掌。

  人美……才……佳……艺……艺什么的?这么说来,爷已经……让苏梦芯上了心了?

  那她呢?她怎么办?

  “爷与那苏姑娘交情很好?”她将话挤出口,唇边的笑只有她自己明白有多丑。

  “好不好我不清楚,不过爷与苏姑娘相约明年元宵再一起赏烟花、猜灯谜。”

  赏烟花?!猜灯谜?!再?!花静初突然觉得心中刺疼刺疼。

  没察觉花静初的异样,青山说得可乐了。“那烟花可美了,万紫千红、百花齐放的,看得我都舍不得眨眼睛呢。”至今他仍记得那烟花的灿烂。“还有爷与苏姑娘可厉害了,没有一题灯谜没猜中的,猜中灯谜的礼物多到我两手都抱不动了。”

  这样啊……花静初唇上的笑苦涩了起来。

  喜静的他,竟会为了苏梦芯挤入人群,只为了博得美人欢心吗?

  “后来还是苏姑娘说要将礼物分送给附近人家才解决了。”

  “那苏姑娘人美,心地又善良是吗?”

  “大家都这么说的。”

  大家?自然也包括爷了吧。

  “后来呢?”

  “后来人实在太多了,将爷与苏姑娘推挤得动弹不得。”当时连他都快被挤散了,“爷怕苏姑娘受伤,护她护得可小心了,最后决定先送苏姑娘回府。”

  “然后,意犹未尽的两人便相约明年再聚?”

  “意犹未尽?”青山对这话颇感认同。“是意犹未尽没错,还是花主有学问,我还在想该怎么形容爷与苏姑娘两人相处的气氛呢。”

  瞧花主头低低的,应该是在看照炉火,他继续说没关系吧。

  “您没瞧见那两人站在一块的模样,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不知道羡煞多少旁人呢。”那简直就像是一幅画。

  “既然苏姑娘这么好,爷怎么没想将她娶进门?”她呀,嘴里说的根本是反话。

  “嗯?”青山搔搔头。“半年多前,苏姑娘捎来一封信,写着甚么君家甚么……妾又如何如何的,最后还停船并扯上同乡呢。”

  说的甚么呢?花静初眼睛微眯。

  “喔,我记起来了。”青山击了下掌。“爷说,那是唐朝的一首“长干曲”。”长干曲?花静初心中一震,该不会是……

  “……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怎么会?她也很喜爱这首藏情的诗意,还心想有朝一日定要读给爷听呢,却……

  青山越听头点得越快。“对对对!就是这个,信里头是这么写的没错。”这花主的学识还真不能小看。“不过花主,您不觉得奇怪吗?爷与苏姑娘根本就不是同乡,差得远了,苏姑娘怎么会这么认为呢?”

  闻言,花静初尝到了涌上喉的酸楚。

  这还不识情滋味的青山,怎能理会诗中情意?

  原来,爷与苏姑娘之间已经说得这么明了啊……

  既然如此,爷为何不曾对她说,说他心里有人了,要她别来招惹他?

  倘若爷说了,倘若真对她这么说了,那她……恐怕仍是无法自他身边抽身,无法不去招惹他吧……

  花静初啊花静初,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等着她的未来可是如此景象?

  那么她……是否该就此打住,就此收手,就此收心啊……“爷可回信了?”明知不该再探问,她仍忍不住想知道更多。

  “信没回。”

  花静初将气息屏得胸口泛疼。

  “却回了个礼。”

  “咳咳咳……”还不及松口的气夹着一股呛味冲上了喉,咳出的气全数喷在炭火上,激出不少火星子。

  回礼?回了甚么礼?而那岂是回礼,恐怕是定情物了吧!那她……到底还能抢夺什么?还能占有什么样的位置?还能……奢望什么?

  “噢!”痛呼一声,她伸手捂住眼睛,瞬间从眼皮底下渗出的泪不知道是为了被烫着的疼?抑或是发泄心底那抹说不出口的心伤。

  “花主?烫伤了吗?眼睛吗?我瞧瞧。”青山急忙拉开花主的手,将双目紧闭、泪水直淌的她望进眼里。“花……”他傻住。

  那贴在白皙脸蛋上的墨睫轻颤,那诱人采撷的朱唇微启,那梨花带雨、眉黛轻蹙的模样竟是如此地惹人……

  蓦地,他脸孔一热,慌得不敢再看她。

  “别哭、别哭,不痛的,我帮你吹吹。”情急之下,他闭上了眼,对着她的脸乱吹一气。

  年届十五的青山,身子骨虽然单薄却长高不少,站在花静初身边甚至高出她半个头。

  从远处瞧去,此时两人的模样就像在外偷情的男女,就差一步,两人的唇就要碰在一块纠缠不清似的……

  “我……可错过了什么?”

  好听的男嗓不带火气地出现在灶房门口,那语气状似询问又似指责,竟令青山从脚底凉到胸口。

  他急忙退开一大步,红通通的脸色未褪。“花主她……她……”

  怪了,他怎么觉得爷如玉般的面容跟平时有一些些不同?好似动了肝火似地隐隐发怒。

  “哎呀,爷替花主瞧瞧去,我不管了!”青山双手忙将刑观影往花静初身上推去,随即转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第4章(1)

  叩。

  叩。

  叩叩。

  宁静的刑家私宅奇异地传出类似敲木鱼的声音。

  刑家不拜神佛也不诵经念佛,更无和尚或尼姑借住,然而这样的声响又确确实实从宅院发出,诡异得很。

  叩。花静初的额敲在六角凉亭的木柱上。

  叩叩。花静初的额持续敲在六角凉亭的木柱上。

  叩。那日,她的心为何如此脆弱不堪?

  叩。那时,她的泪为何无法控管?

  叩。那刻,她明明应该拭去泪水,佯装所有的痛皆来自火星子的烫,但她为何做不到?

  叩。那瞬间,将他身影望进眼的瞬间,她怎能扑进他怀中哭到不能自己?怎能哭得他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怎能哭得他衣襟尽湿,不得不回房更衣?

  叩叩。糟糕,糟糕!叩叩叩。完了,完了,完了!那一哭,哭得她坚强、精明、能干、明事理、不吃醋的形象全毁。

  她哭得像个受尽委曲的媳妇,像个夫君要纳妾不要她了的弃妇,更像个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糟糠之妻。

  事实上,她什么身分都还不是,却已先下手为强,好似他做了什么对不住她的事,一哭二闹的。

  明知这样的自己很糟,但痛快哭过一场之后,心情竟然好上许多,连带也突然想通了许多事。

  男未婚,女未嫁。

  八字都还没一撇,她伤甚么心啊?

  就算他已娶妻,她也还可以当妾不是吗?

  她要的是他的心,是正室或妾这种名分她根本就不在乎。

  她要的是他心里有她,将她放在心里头最重要的位置上,无法割舍,无法遗忘痴恋纠缠。

  所以,她现下满心的懊恼全来自于——让他见着了她最丑的模样。

  她最美的模样都还未让他见过,他却已将她的丑态全看光了!只爱占他便宜的欲女;裸男在前依旧面不改色、谈笑自如的老鸨;生气便不顾他疼痛,胡乱医治他的密医;道听涂说便信以为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爱哭鬼。

  叩叩叩。惨惨惨!叩叩叩。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叩……咦?敲在额上的感觉不同了,不是硬硬的、冰冰的,而是软软的、热热的……

  “花主可是将头当木鱼在敲?”忍不住的刑观影终于出房门查看声响来源,不料又让他见着了这么有趣的事。

  他以为他已将她多样的性格面貌悉数看尽,岂知她仍然还有意外之举,让他看不透、摸不清,却想更了解她一些。

  爷?她眨眨眼,一时反应不过来。

  “爷?”

  “想必是我孤陋寡闻了,敢问花主这是哪个门派的诵经法?”

  抬眸,花静初看见他的唇角抽动了下,轻抿的唇也颤了颤,一副忍笑忍得辛苦的模样。

  “我不是在诵经,我在丢人呢。”皱起眉、噘起唇,她将自己眨损得彻底,心凉了半截。

  真准!所有她干过的蠢事全让这男人给睹个正着。

  “爷。”她唉叹口气,娇媚的眼却揉进一抹豁出去的勇气。

  “爷可讨厌我?”丑态百出的她,能不惹人厌吗?

  他若说是,她也认了“不讨厌。”

  他的手掌仍贴在方才她额撞柱的位置上未移开,仿佛担心她会继续“敲木鱼”似的,而他的目光则落在她撞红的额上,细细搜寻。

  “不讨厌。”她顺着他的话说了一遍后才意识到他说了甚么。“不讨厌?”

  “花主要我讨厌?”他问得似笑非笑。

  “不!不是!”她急着摇头,发上的白玉管松了又松。“那爷能不能将那些不堪入目的事全忘了?”

  “哪些事?”刑观影故意反问。“花主能否提醒我一下?”

  “我……我……”真是的!她到底在干甚么,真想提醒他不成?

  不过……爷现在又在干甚么?

  为何取下她发上的白玉管,任她一头乌丝散落?为何走近她,与她靠得如此近?为何扣住她的下巴,还伸指抚上她的额面、眼脸……

  害她的心……害她的心怦评跳得连同她的身也一起震颤了。

  怎会如此?

  不过是被他轻触几下而已,怎么脸蛋就不争气地红了?

  想她对他,嘴都亲了唇也咬了,甚至连他的身她都紧紧抱过了,也没像现下这般不耐羞啊。

  “烫伤的地方仍有些红肿。”他光滑指腹沾着药膏轻轻点着。“姑娘家总爱美,花主虽天生丽质,也不可如此不经心。”

  嗅?她听错了吗?她怎么觉得爷话末语气竟带着一丝责备?

  而且……爷还夸她……

  “爷头一回称赞我呢。”忍不住地,她笑弯了眉眼。先前对苏梦芯的敌视与醋意一扫而空,发热的颊似乎更热了。

  望着她笑开的唇,刑观影风目中闪过一抹淡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宠溺。“我以为花主会听出我话中的叮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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