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臣妾的丈夫也在里面,他的腿一点感觉也没有,要是敌军偷袭,他只有坐以待毙的分,臣妾发发牢骚也不行吗?要不然你还我丈夫。”他自个儿怎么不御驾亲征,让百姓赞许他是心系家国的好君主。
“你……你好个泼妇,在朕面前也敢耍泼!”她这无赖个性是跟谁学的,市井小民都没她这般无理取闹。
“皇上,臣妾当你是王爷的亲兄长,臣妾的大伯子,才敢直言不讳地向你诉苦,其实臣妾也知任性了,可是心里还是很难过,明天起臣妾就看不到王爷了。”说到这里,她呜呜地哭起来。
听到那一声“大伯子”,皇帝的心软了一半,耳边再传来悲切的呜咽声,他什么气也没了,只觉得眉心一阵抽痛——这也是一名庸俗的妇人,不如想像中的慧黠通透。
“好,朕不怪罪你,你也别再哭了,大军就要起程,你再不看一眼就没得看了。”也许也就剩这一眼了。成清宁抽抽鼻子,接过明叶递来的绣菊帕子拭拭眼角泪滴,哑着音提出要求,“皇上,请允许臣妾做一件事。”
“什么事?”她又想干什么?
“送王爷一行。”她要留下惊天绝响。
“送?”他挑眉。她以为她能离京?
“鼓来。”鼓?
在皇甫褚的纳闷中,一面能站十五个人的大鼓被抬上高墙,鼓面是牛皮扎的,鼓身并未上色,以精湛的雕功雕出或跑、或飞、或游、或卧、或站……近百种罕见的奇珍异兽,每一只都栩栩如生,彷佛鼓声一起就会活过来,纷纷从鼓中窜出。
蓦地,成清宁手持腕粗的鼓棒,一击——
“咚”!震天的声响如雷声,向四面八方散开。
马嘶声静止了,哭泣声消失了,人们的交谈声不见了,连风声也静悄悄。
突然间,缓缓移动的马车内传出刀剑相撞的铿锵声,似在回应秦王妃的鼓声,一长两短。我,等你。
“这声音怎么那么大……”一名站在皇帝身后的内侍捂着耳朵,小声嘀咕着。
一面大鼓也就敲出这么一声,随即有人将巨鼓抬下城墙,竖立在人群中,旁边放着一墨砚、一枝笔,朗声宣布:秦王妃有令,只要亲人在这次随军中的,都可在鼓面上留字,写下想对亲人说的话。
一时间,大鼓四周一阵躁动,百姓们似找到寄托般往前靠近,识字的抢着留言,不识字的请人代笔,鼓面上沾满墨字,一面鼓很快就写完了。
这时候下了城墙的成清宁来到巨鼓前面,众人自然而然的让出一条路,恭敬而激动的望着她。
“我也来写一句吧!我的丈夫与你们的子弟同在。”
一枝巨大的狼毫出现在她手中,笔上沾着朱砂墨,大笔一挥,由上而下,写出“望君早归”四个红色大字。
“望君早归……”皇甫褚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却说出百姓们的心声,这一刻,秦王妃的声誉不亚于当年的秦王,她体恤民意,了解民心,将百姓拉近她,所有人都感受到她的感同身受,因为她的丈夫也在二十万大军之中。
望君早归,谁不盼着自个儿的亲人早日归来,只要有一丝期盼就不放弃,等着远行的心中人。
为了怕鼓面上的墨字被雨水冲掉,不久后有人在此建了鼓楼,将巨鼓围在楼阁内,又有百姓备了香烛来此祈求,保佑在边关的亲人,一缕清香一个心愿,上达天听。
于是鼓楼成了众人祭祠的地方,多了香炉和塔碑,一进出城门就能瞧得见,举凡家里有人当兵的人家都会到此拜上一拜,成了京中一种习俗。
多年后,塔楼跃升京城一景,只要进京的人士都会来此走一走,看看鼓上已经模糊不清的小字,以及秦王妃当年那一笔惊人的朱红大字,这一日,她成就了传奇。
这些后话先撂过不提,此时的成清宁惹得皇甫褚大为不快,她看似无心的举动把皇家的锋头压过去,又拉拢民心,皇帝的心情像泡在滚水里,全身都沸腾了。
心有戚戚焉的小太监拭着泪。“哎呀!秦王妃这字写得真好,那四个字真是深得人心,连奴才看了都感动落泪……”望你早回来……当年他离家时,家里的小妹妹也说过这句话,她哭着跑出来追他。
“你说什么?”是好,太好了,好到不知死活!小太监身子一缩,背一弯,“奴才是说秦王妃——”
“够了,朕听见了。”他不想再听见一句秦王妃,底下百姓对她的呼声还不够吗?
“是的,陛下。”小太监敬畏的往后退一步。
“去,传朕的旨意,就说是朕的恩泽,秦王妃即日起进宫陪伴太后。”放她在宫外胡作非为,太不妥当。
“是的,陛下。”
于是秦王出征日,秦王妃连王府一步也未踏入,便被十几位容貌秀美的宫女簇拥着入了后宫,与太后同住。
一大清早,又是哈欠连连的开始。
“母后……”
“不行,你要静下心,不可老是心浮气躁,心不平则气不顺,气不顺郁结在心便会得病,你年纪轻轻的,气色比哀家还糟。”
坐没坐姿,站没站相,偏是慵懒一歪又好看得紧,赏心悦目地却叫人想摇头叹气。
“母后,人家都还没说出口呢!你怎么就不让人家说了,人家心里好难过喔!人家——”
太后头痛不已的举起手,不让她说下去。“左一句人家、右一句人家,皇家的规矩学哪儿去了?”
像拿到免死金牌似,耍着无赖的成清宁脸皮特厚的嘻笑道:“皇上给儿臣下了诏书,免了儿臣的规矩,圣旨还摆在王府内,母后,要不要儿臣回王府取来给你一阅?”
“免了,哀家还不晓得是秦王特意为你求来的,就知道你没规矩。”
她这么多儿媳妇当中,就她最不像样,王妃没有王妃的样子,行个礼也能叫错人,让她帮忙抄本经书,她直接睡过去,要她学画,她画的是奇奇怪怪的瓶子和罐子,不经允许把御花园的花全给摘了,说要做皂角,还嫌宫里的熏香太冶艳,不如她制的香精好。
“母后,儿臣真的待不下去了,这宫里规矩太多,儿臣学得头晕脑胀,眼睛看出去都是重影,头重脚轻身子飘飘地,好像魂儿快被勾走了。”成清宁软泥似的瘫在罗汉榻上,闭着眼睛吃起南边进贡的福字桃。
“小孩子别乱说话,什么魂儿被勾走了,有哀家在谁敢勾你。”不吉利,呸!呸!呸!
“母后,我都嫁人了,嫁的还是你儿子,不是小孩子了,如果王爷还在京城,说不定明年我们就让你抱孙了。”她的言谈间透着对王爷的想念。
一提到身有残疾的皇儿,太后神色为之一黯。“都走了好些天了,也不晓得他适不适应?母后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老是不放心,在外餐风露宿,他的身子怎么受得住?”
成清宁闻言点头如捣蒜。“是呀!是呀!儿臣想王爷了,自从和王爷成亲以来,我们还没分开过一天,他总是哄着我,说要好好待我,给不了我健全的身子就给我他的心。”
“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哀家……哀家对不住你……”她没法为她留住她的丈夫,让她在深宫之中受尽委屈。
“母后,你想王爷吗?”不过你更想当个养尊处优的太后吧!她苦笑的红了眼眶,“哪能不想,那是肚里掉下的一块肉。”
“儿臣也想王爷,想到睡不着,母后看儿臣的黑眼圈是不是又变大了,要是再不能入睡,儿臣都要到皇陵找老祖宗了。”成清宁指了指自己浮肿的黑眼圈,她熬了几夜不睡养出来的。
太后微惊,“又在胡说了,真要睡不好就点安宁香,哀家也常常点,宁神镇心,一夜好眠。”
“镇不了,皇上的龙气太盛,儿臣才是被镇住的那一个,再不让儿臣找点事做,不用等王爷凯旋归来,儿臣已经先闷死了。”她当然只是随便说说啦,皇上想镇她?还要看他有没有本事镇。
“不是让你抄经……”修身养性。
“更闷。”如果是游记还好,起码还看得下去,但是佛经?她又不吃斋念佛地阿弥陀佛想当尼姑去。
“要怎么你才不闷?”她都在宫里待了四、五十年了,连“闷”是什么感觉都忘了。
成清宁两眼一亮,像只见到食物的小狗似的往太后靠近。“儿臣想做自己拿手的事,儿臣的芳疗馆……”太后一听就笑了,庶女的出身改不了庸俗气。“听说赚了不少,让你很是财大气粗。”
她眼眯直笑,“嗯!嗯!儿臣是财迷,最爱数银子了。”
“你呀你,一提到银子就来劲。哀家替你向皇上说说,放你出宫赚银子去。”野地里的杂草,开不出一朵牡丹花。
“母后真好,是菩萨化身,儿臣给你磕头了。”她当真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一点也挑不出毛病。
此时的太后并不晓得秦王妃是代秦王磕的头,以报生养之恩,此后数年,她再也没有见过秦王夫妇一面。皇帝原本也没打算留秦王妃在宫中太久,臣子之妻留宿皇宫是有定例的,超过时日也会被人诟病,因此太后一求情,早就气消的皇甫褚便允了成清宁出宫回府,打理私产。
只不过他仍派三拨人日夜监控秦王府,府内的任何举动都需一一回报,他要知道秦王妃在干什么。
日复一日,一天又一天,几乎是千篇一律的作息,枯燥乏味到皇甫褚听了都直打哈欠,还道秦王妃怎么反常了?
“又在做精油?”
“是的,皇上,王妃的兄长又送了两车月季花和石榴花以及丝柏入府,臣一整天就闻到各种混杂的香气,时浓时淡,到了傍晚王妃蓬头垢面的冲出来,要成二少爷追加一车橙花,直嚷着橙花油不够用。”整个王府都是香气,香得人昏昏欲睡。
“不够用?”她想用多少呀?
连着数日也做了几百斤她所谓的精油,就她那几间铺子应该能用到明年了吧?她还能开分铺不成。
“臣略微打探了一下,除了精油还要做香药和美白霜,王府的人不断地向外购买材料,听说已堆满两间屋子。”
女人为了变美实在太可怕了,连鸽粪都能拿来入药。大内侍卫一想那一包绿稠物,身子忍不住打摆子。
“她每天就是做这些事?”不与人往来,不参与花会?
“是的,陛下,秦王妃就爱捣鼓香品,以及……赚银子……”大内侍卫在说王妃的癖好时,一脸难以启齿的样子,真是深以为耻,大明朝怎会有如此不顾颜面的王妃?
一听到王妃爱钱,怔了一下的皇甫褚反而哈哈大笑。“银子好,人人都爱银子,没有银子朕连燕窝粥也没得吃。”
“陛下……”皇上受了什么刺激了吗?
“撤,先撤两拨人回来,留一拨人在府外看守,若有可疑人物入府再来报,一个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的小丫头,朕还怕她长翅膀飞了不成。”
大军早就走远了,光凭一个秦王妃还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搞鬼?
第十二章 望君早归(2)
谁说秦王妃不能长翅膀飞了?
她不在皇上的眼皮底下搞鬼,她直接夜遁。
皇甫桓临走前给他的王妃留下三百精兵,这三百人照成清宁吩咐,三班轮流反过来监视皇上的人,看他们何时换班,何人回禀,前后共几人,在什么地方盯哨,以及府内没被侦测到的死角。
她让侍卫一一记录,再依对方规律的模式做了一番逃脱计划,等着对方疏于防备之际,她好一举脱逃。
于是乎,成清宁每日都装得很忙……不过事实上她真的也很忙,忙得脚不沾地,似在飞了,她利用忙碌的假象让皇上的人马陷入视觉疲惫,和缓纡压的熏香会降低人的警觉性,身心渐渐放松,重复再重复的事看久了便会不再关注,形成惯性。
惯性便是她逃走的关键。
其实在几次秦王妃出现时,有一、两回不是她,而是身形、面容、语气和她有六分相似的替身,皇甫桓特意安排的死士,她穿着和王妃一样的衣服,披头散发地一副疲惫样。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乍看之下还真像秦王妃,连真王妃看了都以为娘亲多生了个女儿,她有个孪生妹妹。
“你们真的决定了?”
“是的。”
“不后侮?”
“不后悔。”
“这一路跟着我会很辛苦,更有可能遭遇危险,你们不怕?”她最不喜欢拖累人,也不想有人死在她面前。
“王妃不怕奴婢们就不怕。”王妃是她们的主子,王妃到哪里她们就跟到哪里。
“可王妃我怕呀!虽然本王妃是不受人重视的庶女,但打小没吃过什么苦,这一路上长途跋涉的,我怕受不住。”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事呢!先怕了再说,省得到时怕得动弹不得。
“王妃……”她们担心得一颗心都快从喉咙口跳出来了,王妃还有心思说笑话。
“好了,不打趣你们了,荷叶、荷心,你们跟明叶、明心不一样,她们是王府的暗卫,保护我的安危是她们的职责所在,而你们是我的丫头,从小就跟着我,要说没感情是骗人的,我希望你们过得好,不用担忧受怕。”这一走,有可能就不回来了,千山万水,他乡做故乡。
“王妃,奴婢不怕,奴婢真的不怕,你是奴婢见过最好的主子,奴婢要一辈子服侍你。”荷心跪在地上,表明心志。
“荷叶你呢?”她还有家人在宁平侯府,怕是走不得。
跪在荷心身侧的荷叶朝下重重的磕了个头。“奴婢跟王妃走,没有奴婢,王妃根本不会梳头。”
成清宁闻言面上一窘,她的确没给自己梳过头,古人的发髻太难绾了,她总是盘不上去。“好,要走就赶快,你们的东西都带了没?挑有用的,别把金的银的全带上,太重你们会走不快。”
众人把要带的东西都整理了一遍,尽量精简,先出城再说,有欠缺的在路上买就好。
“王妃,请跟属下来。”
一名身材壮实的侍卫托起王妃的箱笼,像是没有重量的往肩上扔,一行人过了桥,下了地下库房,三百名侍卫一个不少的聚集在此,一副急行军的装扮,动作一致的朝王妃行礼。
成清宁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的脸上,讶然一呼。
“赵将军,你不是跟王爷出征了,怎么还在这里?”她明明看见他和罗佑东一人一侧的护在王爷马车左右。赵走西咧开一口白牙,笑得有几分腼腆。“王爷说王妃太聪明了,多智近乎妖,他怕你中途又弄出些不好收拾的事,因此命属下全程护送,不让王妃有片刻离开属下的视线。”
成清宁一听气炸了,王爷分明指她贪玩,一遇到有趣的事就想沾手,有把小事弄大的本事进而拖延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