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姗内心直喝采,真觉得这左施施的姐姐太会引导气氛了。
一番话说得含情带理的,顾全了左施施的少女矜持,但也表达出那份关怀之意,最后还粉饰了教人小小尴尬的生疏感,兼聚焦在她的身上。
伊人知书达礼,话到了这个分上,再怎样含羞带怯也得克服才得以顾全礼数——
“尹少吉人天相,能再见面……”那娇娇柔柔的嗓音轻微一顿,好似压抑着什么,之后朱唇再启,轻道:“真的是太好了。”
闻言,尹水浒心中甚爽复杂。
并非多特别的话语,甚至可以说是平淡如水,可这话不是出自于别人,而是左施施。
他所认识的左施施,一向以礼待他,言谈的尺度从未逾越朋友之谊、君子之交,一句“真的是太好了”听似无奇,可若是压抑过后的话语,就有点什么了。
以他所认识的左施施,寻常时候是连这样程度的话语也绝不会使用,但她现在却对他这样说了,这代表什么?
难不成真如尚姗所言,一场生死大劫真改变了什么?
“施施姑娘所言极是。”尹水浒心中计量,口中的客套话语可没有任何停歇。
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冷面郎君,现在更不可能放着佳人说单口相声,那可不是他的待客之道。
只见他道:“这回遇上了大劫,真的是九死一生,连我自己都没想到能再活着见到大家。”
眼见两个正主儿因为这一番引导,总算开始有正面交集,而且气氛还不错,场面明显和缓又自然,甚至因为左施施的出言邀请,开始聊起下一场诗会的事,尚姗内,心那个欣慰的呀……
没错!就是该让他们两个正角儿好好面对彼此才是啊!
眼看着正是好戏开演,可以安心好好观赏的时刻,不朝然,却看见门边那一脸泫然欲泣,活像弃儿一般的含泪凝视。
尚姗心中打了一个突,可脸上那微微的笑意却没断过,思量着这会儿正是聊得起劲的时候,应该不会有人发现她离席……
“小姗?”
起身的动作顿了下,在尹水浒唤住她的时候。
“没礼貌,我的名字是你叫的吗?”尚姗反应迅速地纠正他,只差没用鼻孔哼两声以示地位的不同。
尹水浒没理会,只是看着她,等着她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左家姐妹也看着她,目光难掩对她的好奇之色,毕竟在今天,,之前,她们谁也没听说过尹水浒有她这号表亲,虽然从方才一见面就一派亲切大方、一剐好相处的模样,但不合礼教地穿着男装是事实,举手投足一派的男人样也是事实。
尚姗没料到一时之间,所有人目光焦点都在她身上,反应极为迅速——
“上个茅房而已。”没好气地朝尹水浒翻了个白眼,尚姗毫无形象可言地抱怨道:“侄儿,你就不能让我安静地去,就一定要我这样大声嚷嚷吗?”
让她抢白这一顿,一旁的左圆圆憋不住、呛笑出声,就连左施施一双美眸都闪着盈盈笑意,更加对比出尹水浒一脸的窘色。
尚姗又是一哼,这才动身去上她的茅房。
尹水浒目光微沉。当她在入门处一把抓起那面生的哭脸小屁孩,火烧屁股似的闪人之后。
上茅房?
这年头,车纸是长这模样的?
哼哼,哼哼哼。
第4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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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村,一个群聚求道修行之人的山上小聚落。
神算子尚仁的隐居之处就是无为村,尚姗自然也是来自无为村,而,这么一个人人皆是读书人、个个讲究修行的村子里,孩童的存在是极其稀少,如今紧追尚姗而来的孩儿东宝也是无为村里少数的几个孩子之一。
为什么人会在这里?
像这种对事情没帮助的话,尚姗连问都没问,将小崽子拎到无人的花园一隅,她开口第一句就是:“东宝,你回去。”
十岁的孩子没说话,清秀的小脸上满是倔强。
见状,尚姗抚额,素来随心所欲又无牵无挂的她真觉得头大。
“虽然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但我想你可能误会了什么,才食没听懂我说的话。”尚姗只能这般推论。
既然是年纪小的关系没听懂她先前说的,那再说一次好了。
“喏,东宝,你很清楚的,那天入水救你的人是谁?”这回换了个方式,她改用问的,好助他厘清现实。
“是亭兰哥哥。”东宝细声回答。
这人名,让两个人心里难掩一阵的疼,但人总还是要面对现实才行,尚姗看似平常、波澜不兴地继续问:“既是亭兰,你该报恩的对象自然是他,对不?”
东宝迟疑,最后摇摇头。
十岁的孩子,并非她想像中那么好唬哦!
“亭兰哥哥死了。”低语,声音满是内疚,因为他比谁都清楚亭兰的死是为了救他。
“爹说。一命偿一命。”东宝稚嫩的声音说着早熟的话语。“既然哥哥是为了救我才死的,那我这条命就该抵他的。”
“别说傻话。”因为太了解那个人,尚姗可以为那人担保,柔声道:“亭兰是心甘情愿下水去救你的,他从来就是仁慈宽容的一个人,绝对不会要你拿命偿还,若他泉下有知……”
“是天上!”东宝纠正。“上人师父说亭兰哥哥是好人。一定是上天庭享福去了,阴司地府才叫泉下,他不在那边。”
孩子气的天真话语没让人感到轻松,只叫尚姗微微感到心酸。
那样一个烂好人,自愿顶替东宝、成为水鬼抓交替的牺牲者后,一缕幽魂的归处不会是天界、也绝非阴司,就只能困于那一汪碧潭之中,时限……因为那烂好人个性……恐怕将是永止无境……
“是我失言。”强撑出笑容,尚姗从善如流地应道:“亭兰这般仁慈善良的人,肯定是上天庭享福去了才是,所以……”
“所以我会照顾你的,姗姐。”东宝伶俐地接了口,恍若没看见那从容的神色瞬间僵凝了下,续道:“爹说这是一命抵一命,我让你还没嫁人就先守了寡,就得代替亭兰哥哥好好照顾你,这才是一个男子汉该做的事。”
这结论,不是跟她先前受不了,而决定离开家乡好让他冷静冷静时的结论一样吗?
“东宝,我不需要你照顾。”尚姗头疼了,她好手好脚又心智正常,哪里需要一个十岁孩子照顾?
“姗姐,你现在不需要,但是慢慢的,我会长大、你会老去,爹说你这般年纪已经是老姑婆,再也嫁不出去了,到时一定会需要人照顾,所以我会努力长大,然后照顾你的。”东宝说得极为认真。
这话,直白到尚姗不知该哭还是笑。
“要照顾,也是先照顾领养你的义父,怎么也轮不到我,你别听你义父胡说了。”尚姗试图导正他的观念,说道:“亭兰跟我缘浅,没成亲就什么也不是,你犯不着为了他而照顾我,你应该快回村子里好好孝顺爹娘才是。”
东宝还是摇头,执拗地说;“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们早该成亲了,所以是我害你们成不了亲的,我是男子汉,要负起责任。”
让尚姗头大的宣言,却换来了掌声……
顺着声音看去,本该在偏厅与心上人谈心的尹水浒让麦大及一名小厮陪着,就坐在回廊的那头为小屁孩的宣言鼓掌。
“说得非常好,男人就是要有责任感。”他甚至附和。
东宝被这样认定,那小脸儿几乎要发出光芒了。
“你在这里做什么?”搅局的人竟然多了一个,尚姗觉得莫名其妙。
尹水浒没理会她,示意让麦大将辅助椅推向他们后,迳自对着东宝问:“小鬼,那你有了负责任的决心了吗?”
“我不叫小鬼,我是东宝,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少当家,方才尹爷爷让人领我去拜见你,有交代我要好好听你的话。”拜见过老当家的东宝口齿伶俐地说着。
当然,也不忘回覆方才有关决心与否的问题,态度十分坚决地回答:“而且我已经答应过上人师父,我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尚姗听得一头雾水,不明白这事怎么跟她爹扯上干系?
“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方才已派人通知书院里的师傅,叫人给你安插了位置,你跟着金梁,他会领你去报到,到时跟着其他孩子一起好好读书,知道吗?”
尹水浒叮咛。
“那样我怎么服侍姗姐?”东宝一愣。在他的认知中,他既然要报恩,就该守着尚姗。把她服侍得像皇太后一样才是。
“你想要报恩,就要好好充实自己,让自己变成一个有能力的人,要不,就像你说的,你会长大,她会变老,到时候住哪?吃什么?日常生活的花费从哪里来?当真以为光光是守着她服侍、端茶送水,这些吃食或用具就会从天上掉下来?”尹水浒可不会因为对方是个十岁的孩子,就不谈实际面。
东宝又被问住。
小小的眉头皱着,看得出他很认真地在想这些他从没想过的问题。
“如果只是要人服侍,我尹府里难道会缺人手?你那上人师父会没办法而派你来?”尹水浒又问,也没等他想通,话语一转,鼓励道。“是男子汉,眼光就要放远,你上人师父在信里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未来成就无可限量,要我好好栽培你,他这般肯定你,你更应该表现给他看,是不?”
“嗯!”东宝用力地点点头,但说他全听懂了也不是,只是听见他崇拜的上人师父这般夸他,忍不住得意,就先点头再说了。
“所以你先好好地读点书,以后要怎么做,我们到时再研究。”尹水浒又道。
“但姗姐她……”
“我会看着,不会出乱子的。”尹水浒保证。
虽然有他的保证,东宝却是迟疑……
“她有时很人来疯的。”想了想之后,东宝忍不住说。
“看得出来。”尹水浒正色肯定。
“又很任性。”东宝再补一句。
“嗯。”
“又不懂礼数,总穿着男装跑来跑去,一点女孩子样都没有。”
“没错。”
“喂!喂!”尚姗忍不住要出声提醒一下,她人就在现场,别当她不存在似的讨论得那么高兴。
可惜,没人理她。
“但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东宝总算说了他的结论。
“跟亭兰哥哥一样,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尹水浒完全不识得他口中的亭兰,至于所谓“很好很好的人”的那一部分,尹水浒目前是无法判断到底好在哪,但这时也只能这么回答——
“我晓得。”尹水浒慎而重之地说着,允诺道:“我会好好看着她的。”
最后,这一大一小看着对方,交换一个男子汉的承诺眼神,然后,那个从来就坐不住、不是很喜欢读书的东宝就听话地跟着领路的金梁去了。
这是在演哪一出啊?
尚姗觉得莫名其妙到了极点,尹水浒也知她一头雾水,从袖里取出一封信给她。
那是她爹亲写的,信中除了感谢尹家对她的招待与收留,同时也约略写了东宝这孩子极思报恩的心结,顺道提及他一个孩子待在无为村,没有玩伴又没有学堂的困境,因而修书一封,请商尹家代为栽培……
看完信,尚姗一脸凝重。
“我爹方才让人将这信交给我。”尹水浒以为她担忧小屁孩的未来,劝道:“这事他老人家允了下来,尹家保证会尽全力栽培他。我们四个家族在城郊有座共有的别院,宗族里的孩子们都会送到那儿上学,还细分不同年纪的学生,分别礼聘合适的教书先生来讲课,不只文才,也有武师会教他们练功,栽培这孩子的事,你且宽心。”
即便尹水浒这么说了,尚姗仍一脸凝重,看起来完全没有宽心这回事。
她觉得有件事很重要,非常非常的重要!
“你见鬼的到底为什么会在这儿?”
第5章(1)
霍西游捂着药,发觉自从成亲后,他的修养是以一日千里的迹象在进步。
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要不然,他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叫尹水浒闭嘴了,哪还能由得他一路抱怨到现在?
像是尚姗这家伙有多任性啦、性子又是怎样的野啦,每天总是有不同的人、不同的新鲜事等着她,还讲也讲不听,一点规矩也没的穿着男装跑来跑去,是怎样的不成体统又不像话等等等的。
这关他屁事?
要是往常的霍西游,他肯定会这样回嘴,毕竟他登门造访的目的可是诊视复原成果如何,验收尹水浒的复健成效,而不是来当馊水桶专门清理废物的。
可此一时,彼一时也。
前所未有的修养竟让他包容着这一串又臭又冗长的叨念。
当然,一方面也是因为觉得不关他事,所以尹水浒爱念就念,他懒得回应,但说实在的,霍西游还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念的。
尚姗事情多又怎样?
经常上茶楼听戏曲、四处踏躂找好吃的珍馑美食又如何?
怎么说也是多年没回桐城,就算尹府里的厨子都是重金礼聘回来的,个个也很会煮又如何?
初来乍到的头几个月会想四处走走晃晃,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听说尚姗早些年都待在无为村,那里住的都是些清心寡欲、一心求道的人,这用一般常理去想就好了,耕田读书或念经打坐的清修生活,别说是娱乐,甚至是日日野菜不见肉味、餐餐嘴巴淡得出鸟来。
这样的生活,是一般正常人挨得住的吗?
如今好不容易下了山,对花花世界贪着新鲜,哪儿热闹就往哪儿钻,不也就是看看野台戏、四处听听戏曲这些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像他家的小兔,给金平那个恋妹狂管了那么久,直到和他成亲之前,憋都憋坏了,得到自由后也是同一副德行,贪新鲜、贪热闹,平日只要有得玩,就不知道累字怎么写……想来,也许该跟尚姗讨教一下,近期桐城里有什么新鲜事可以让他带他家的小兔子去凑凑热闹?
要不,也能切磋一下小吃的心得,也许有什么躲在暗巷里的小铺子是他没发现到的,可以带小兔子去尝尝鲜。
嗯,到时小兔子一定会很开心,光是想到她那笑眯了眼的样子,真是……
“西游,你是不是很不以为然?”
问句来得突然,中断了霍西游的神游太虚。
没接腔,霍西游又重新捣药的动作,一度停顿的“咚、咚、咚”捣药声再起,好似片刻前的停工全出自于尹水浒的幻觉似的。
“你不要以为这样可以唬瞬过我。”尹水浒没好气,直指问题:“你方才闪神了,是吧?”
霍西游停下捣药的动作,也不算是回应,倒像是临时想起什么似的,一脸正色地问:“我听说,你跟左姑娘似乎有谱了,这阵子常见她前来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