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中午休息时,袁维拿出小妹做的枣泥核桃糕,分送给帐房里的三个同僚。
三人尝了之后,纷纷赞不绝口,“哎,袁维,你这什么枣泥核桃糕味道还真不错。”
“可不是,两年多前,我曾有幸尝过咱们王府厨子做的枣泥核桃糕,这味道可一点都不比那厨子做的差。”
莱阳王府有四个帐房,说话的这人是大帐房宋光祖,他约莫三十多岁,为人圆滑,身形略胖,吃完一块,他伸手再拿一块吃,边吃边再说:“不过,我听说这枣泥核桃糕是厨子从已故的明冬夫人那儿学来的,你妹妹是打哪学来的,她怎么也会做这玩意儿?”
“她说以前曾看糕点铺子做过,自个儿瞎折腾一番,就做出来了。”袁维将妹妹说的话告诉他们。
“我听说这枣泥核桃糕是明冬夫人想出来的,你妹妹竟也能折腾出一样的东西来,这可真是奇了。”吃完,宋祖光要再伸手去拿时,发现最后一块被四帐房陈盛给抢先一步塞进嘴里,没好气的横他一眼。
“我听说除了这枣泥核桃糕,明冬夫人还会做不少新奇的糕点。”说这话的是再过两日便要返乡的二帐房李财旺,他已五十多岁,这些年在京里攒了些银子,这一趟回老家,打算在那里颐养天年。
袁维想起素来任性的小妹醒来后,不仅会做些以前不曾见过的糕点,就连性子都变得有些不一样,懂得体贴尽孝,还想帮着挣银子补贴家用,若非小妹还记得他和娘,他都忍不住要怀疑小妹是不是让什么孤魂野鬼给附身了。
四帐房陈盛吃完最后一块枣泥核桃糕,意犹未尽的吮了吮手指。
“你们听说没,明冬夫人的妹妹明惠姑娘去年返乡奔丧,前几日回来,结果王爷也不知怎地,竟对她百般呵宠起来。”他身量比起宋祖光还胖上一圈,说话时,挂在下颚的肥肉还颤了颤。
“约莫是爱屋及乌吧,王爷以前那么宠爱明冬夫人,明冬夫人如今不在了,这会儿见到她妹妹,难免多照顾些。”李财旺搭腔道。
袁维想起先前曾有下人私下议论明冬夫人,被王爷得知后,将那几个下人杖毙的事,连忙肃声提醒几人,“王爷和明冬夫人的事咱们还是别碎嘴,以免传了出去,被王爷知道可就不好。”
经他这么一提,几人也想起了那事,连忙噤声,袁维趁这机会请托三人。
“几位有没有相熟的酒楼饭馆,倘若拾春做些枣泥核桃糕,送到那些酒楼饭馆去寄卖,不知成不成?”
宋祖光当即应道:“成,她这枣泥核桃糕实在好吃,我都想托她帮我做一些,也好带回家给我那婆娘尝尝呢,我有几家相熟的铺子,回头便帮你问问。”
袁维欣喜的道谢,“多谢宋兄,回去后,我便让拾春做一些送给嫂子尝尝。”
其他两人也纷纷表示,“我回头也帮着问问。”
甫用完午膳,顾明惠抬手端起茶盏,啜饮一口,搁下后,瞧见坐在一旁的莱阳王直盯着她瞧,她羞涩的垂下眼,细声问:“王爷在看什么?”
辜稹元语气异常轻柔,“这茶滋味如何?”他在看她端茶的手势。
八年前,当时父皇尚未驾崩,因已故的生母兰嫔出身低微,他与同母所出的六皇兄,连带的也不受父皇看重。
明冬那年甫十五岁,刚被调来他宫里伺候他,那时她与其他宫女一样,也挨了板子,似是疼得受不了,她抬手挡了下,使得右手第四根手指不慎被打折,后来那根手指便僵硬不灵活。
此后饮茶时,明冬便用拇指、食指与中指端起茶盏,第四指僵硬的弯曲着。
顾明惠此时端茶的手势与明冬一模一样。
“王府里的茶滋味自然是好的,只是……”说到这儿,彷佛发觉自个儿说错话,顾明惠怯怯的打住。
“在本王面前,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无妨。”
她轻轻抿了抿粉唇,小心翼翼启口,“只是,民女比较偏爱带着花香的茶。”
明冬生前也喜爱花茶,再发现一个相似之处,让辜稹元那张俊美的脸庞更柔和了几分。
午膳时,他与她一块用膳,桌上摆了二十几道的菜肴,其中有明冬生前爱吃的,也有她讨厌吃的。
她挟了几道明冬生前爱吃的蛋羹、笋丝、丝瓜和木耳,却碰也不碰明冬讨厌的茄子、肥肠和炒肉片。
去年明冬死后,他曾以为自己彻底失去了她,后来意外得知这世上有人同她一样,来自一个奇特的异界时,他曾一度动念想去她来的那个世界寻她。
不久前,皇兄在查抄国舅府时,找到欧家遗失多年的一本术数奇书——《镜光宝监》,他向皇兄讨要了这书,将书交给一个术士参详,让那术士为他推算要如何才能找到她。
岂料那术土推算后竟说,他所要找的人就在他身边不远。
因此他命赵魁叫来王府里所有婢女一一查看,想找出她来。
这两日,几次暗中试探观察,顾明惠的习性几乎与明冬生前一样。
他认定她就是他的明冬,失而复得,他满心欢悦,怜惜的抬手轻抚她那张清丽娟美的脸庞,即使她变了容颜,但他不在意,只要这副身躯里的魂魄是明冬就够了。
“明冬,这次本王不会再委屈你,明日一早,本王便进宫请旨,立你为妃。”这一次他绝不会再亏待她,他要把所有最好的一切都捧到她面前给她。
闻言,顾明惠登时面露惊喜之色,下一瞬,有些怯生生的出声,“王爷,民女不是姊姊,您认错人了。”
“不——”他将她紧揽入怀里,“本王不会认错,你就是明冬!”
她轻摇螓首,“王爷,民女虽然不记得自个儿是谁,可民女的娘亲不可能认错人,她说民女的闺名叫明惠,不是明冬。”
“你这副肉体不是,但你这身子里的魂魄是明冬。”他认的是她的魂魄,不是肉体。
她迷惑又错愕的望着他,似是为他所说的话感到惊诧不解。
辜稹元耐着性子为她解释,“你不是说你一年多前返乡时,曾无意中摔了跤磕伤脑袋,昏迷几日,那时明冬也刚身故不久,想必是在那时,你的魂魄进入明惠的身子里。”
顾明惠吃惊的瞠大眼,“这世上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旁人也许不能,但你能,你的魂魄先前便是从异界穿越来到此界,顶替了那时甫被容贵妃杖打至死的顾明
顾明惠听完他所说,一副瞠目结舌,她接着像是为这事震惊得有些语无伦次,结结巴巴说道:“可、可我娘还等着我带回姊姊的遗物。”
“这事本王会命人替你送回去,你安心留在王府里便是。”他柔声轻哄着她。
事情似是发展得太突然,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紧蹙起黛眉,“可民女什么都记不得,留在王府里,怕不懂王府规矩,万一说错话或是冲撞了人……”
她话还未说完,辜稹元便道:“在这里,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想做什么尽管做,若是有下人胆敢让你受气,本王饶不了他们!”
“可民女仍是难以相信,民女竟会是姊姊,王爷真不是认错了人?”她清丽的脸上露出一抹忧虑。
辜稹元捧着她的脸,直视着她那双神似明冬的眼睛,信誓旦旦道:“本王绝不会认错,你定然就是明冬,你舍不得本王,再次回到本王的身边来了。”
她被他那双有着浓烈情愫的眼看得心悸,粉唇微启,似是想说什么,却又惶然得不知该如何启齿。
第2章(1)
瞥见走进御书房的胞弟,辜擎元惊讶的望住他。
“皇弟莫非是遇到了什么喜事?”皇弟那双素来阴冷的眼亮得惊人,苍白的脸庞也罕见的染着一抹绯红。
“是有喜事没错。”辜稹元颔首,“臣弟进宫求见皇兄,是想请皇兄降旨赐婚。”找回重生的爱妾,他整个人喜上眉梢,俊美的脸上也一扫阴戾之气。
辜擎元有些意外,“你要朕给你赐婚?你打算纳妃了?!”这些年来,稹元独宠顾明冬,不肯纳妃,他为此不知劝过他多少次,但他不愿,他也没再勉强他,便由得他去,不想他竟会突然进宫来请他赐婚,他这是想通了,打算忘了明冬?
“没错。”轻快的语气泄露出他的好心情。
瞅见他那满脸掩不住的喜色,辜擎元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进一步询问,“你打算纳谁为妃?”自他那爱妾死后,他彷佛心如死灰,性子也变得更加狠戾,自己已许久未曾再见到他笑得这般舒朗欢快的模样。
“除了明冬还能有谁。”辜稹元嘴边荡漾着欢愉的笑意。
辜擎元惊愕得被自个儿的唾沫给呛着,咳了数声缓过劲后,他神色凝重的起身走到皇弟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的劝道:“稹元,朕明白你为明冬的死悲恸不已,朕对她的死亦十分惋惜,可人死不能复生,你已为她悲伤一年多,也该振作振作了。”
闻言,辜稹元眉峰微挑,“皇兄莫非以为臣弟是脑子糊涂了,才会跑来请皇兄降旨赐婚?”
“难道不是?”让他给一个已死去的人下旨赐婚,他的脑袋难不成还能是清醒的吗。
“明冬没死。”他语气里透着浓浓的喜悦。
辜擎元怀疑胞弟为了明冬都要疯魔了,沉痛的斥道:“稹元,她人都已下葬,你该认清事实,别再执迷不悟,明冬在天有灵,也不愿见到你为她执着至此。”
“皇兄这是不信臣弟的话,以为臣弟在撒谎?”辜稹元有些不满,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这也怪不得皇兄,因为皇兄不知她的来历,明冬确实是死而复生了。”
“这世上无人能死而复生!”辜擎元只当这些全是辜稹元对明冬思念成疾,才会胡言乱语。
听他扯到那么久远以前的事,辜擎元微微皱眉,却也没打断他,打算听听他究竟想说什么。
“那年,我因母妃的死而冲撞容贵妃,被父皇责罚幽闭半年,皇兄可还记得?”
听他提起这件往事,辜擎元有些感慨的颔首,“记得。”如今他已贵为九五之尊,不再是当年那个面对胞弟被责罚却无能为力的六皇子。
“那年伺候我的几个宫女,受我所累,被杖责后挺不过,全都死了,只有明冬她撑过来了。但,实际上活过来的人并非是明冬。”辜稹元吐露这个守了多年的秘密。
辜擎元满脸狐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是明冬,难道还是什么鬼怪不成?
“臣弟的意思,真正的明冬已死在那场杖刑里,顶替明冬活过来的是一抹来自异界的魂魄。”
来自异界的魂魄?!这事太不可思议,辜擎元不敢置信,怀疑的望住他,“你这话是真的?”
“千真万确,所以明冬才能做出那些咱们未曾尝过的糕点,还有她说过的那些咱们以前从未曾听闻过的故事,也全是来自异界。”他接着再举出一件事佐证,“皇兄可还记得当年她为臣弟挡了刺客一剑,昏迷前所说的一句话?”
听他提起那件往事,辜擎元回忆起当年,父皇猝不及防的在西巡途中驾崩,几位皇子为了夺得大位,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斗。
一开始,皇后所生的二皇子与容贵妃所生的五皇子势均力敌,两人招兵买马,争抢着拉拢朝中官员,斗得你死我活,最后老五命人暗杀了老二。
他与稹元之前一直不动声色的暗中培植自个儿的势力,趁此机会拉拢甫遭丧子之痛的陈皇后,接着在军师季长欢为他运筹帷幄、出谋划策之下,他逐渐拥有能够与老五匹敌的势力,就在与老五决战的前夕,老五为了除掉他,派出数十名死士行刺他。
当时情况危急,稹元一时之间未留意到有名刺客躲在暗处,欲伺机刺杀他,千钧一发之际,明冬挺身而出,替稹元挨了那剑。
当时稹元见明冬受伤,暴怒的杀光那些刺客,至于那时明冬说了什么,他倒是记不清了。
见皇兄似是已记不得,辜稹元说道:“当时她在昏过去前,笑着对我说——九皇子不要难过,说不定我这一死,就可以回到我的故乡去了。她话里的故乡,指的便是她来的那处异界。”他也是在当时才得知她来自异界的事。
当时她为救他身受重伤,性命垂危,他焦急的守在床榻前,亲自看顾她,因此才得以听见她在昏迷中那些断断续续的呓语——
“……学长,你有没有忘了我……我当初失约是不得已,我去赴约途中,倒霉的被从高楼掉下来的花盆给砸得灵魂出窍,穿越到一个奇妙的古代世界,变成一个小宫女……这里一点人权都没有,动不动就打死人,好可怕……还有那些刺客都不要命了,幸好九皇子很威武,一个人力战十几个人,把他们杀得落花流水……学长,等我回去后,我们上次未完成的约会能继续吗?”
从她的呓语里,他听出她心中藏了一个名叫学长的人,也听出她来自异界的事,经过数名太医全力救治下,终于把她救醒,他质问她此事。
她见瞒不过,只好坦承颔首。
他阴沉着脸问她,“那个叫学长的人是谁?”
“他不叫学长啦,他的名字叫王品谦,是我读大学时高我两届的学生,就像是师兄的意思一样。”听完她的解释,他紧蹙的眉头没有舒展,神色反而更加阴鸷了几分,“他是个男人?”
“是呀。”
“给我忘了他!”
“为什么?”
“我要你忘了他!”他命令。
彼时的她尚未察觉他的心意,觉得他的要求未免太过无理。“有些事有些人,不是想忘就能忘的,我暗恋学长四年,好不容易才向他告白成功,他算是我的初恋,人家都说初恋是最难忘记的。”
亲耳听见她已心有所属,他的眼神残佞得彷佛要噬人。
不久,皇兄登基,他不顾她的意愿,纳她为妾。
那晚,她满眼怨怼委屈的责问他,“你为什么要纳我为妾?”
当时他已被皇兄晋封为莱阳王,他霸道的道:“你曾替皇兄出过几个有用的主意,本王为嘉许你,这才纳你为妾,以示恩宠。”
他恼怒她心中另有所属,因此不肯将王妃之位给她,只肯让她屈居为妾,以示惩罚,直到哪天她的心中不再有旁人,只有他一人时,他便会封她为妃。
思及过往的事,辜稹元再忆起先前去了趟淮州时,曾在那里遇到一个与明冬一样来自异界的女子,她告诉他——
“唉漏服油”是去年她死前对他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多年来他苦求她的心而不可得,直到那女子告诉他,他才醒悟过来,他早已得到她的心却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