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为情!”陈曼蓉捧住了双颊,露出腼腆的笑容。
“我看他陪伴你的样子,感觉得到他很爱你、很在意你,他一定会倾听你的问题,陪你度过难关的。”
“还有我们呀,欢迎随时打电话来骚扰我们。”王黛如也说。
“不要被副总抓到就好了。”三个女生同时笑说。
“你总是被当坏人。”门边传来宋盛彦的声音。
两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回到房间门外,听走了女人们的私密话。
盖俊珩没什么表情,叉着双臂,照样是那副唯我独尊的冷调调。
“聊完了?该回去了。”
“刚刚俊珩问我,你会不会请育婴假。”宋盛彦跟老婆说。
“老板你希望我请?”陈曼蓉刻意反问。
盖俊珩不回答,转身就走,他带来的两个女生也赶快跟上。
“小薇!”陈曼蓉及时喊道:“快过年了,你爸妈不在台湾,到我家吃年夜饭吧。”
“曼蓉,谢谢,我会去高雄叔叔家过年。”
“这样呀,那你要早点买车票,好像一下子就抢光了。”
“放心,开放订票前,我就会挂在网上等着。”
“需不需要发动同事帮你订票?”盖俊珩开口问道。
“不,不不不需要!谢谢谢谢。”程小薇慌张地低下头。
“老板你怎么欺负人的,讲句话就让小薇怕成这样!”陈曼蓉察言观色,试探地说:“我看,我还是赶快回去拯救水深火热的小薇吧。”
盖俊珩脸色更臭,头也不回地走掉了,两个女生也跟曼蓉说再见。
陈曼蓉笑了出来,产后忧郁症不药而愈,她跟老公眨眨眼,夫妻俩都明白,最不易流露情绪的盖先生已经流露出他最真实的情绪了。
过年长假的第一天,除夕日,阴雨绵绵,程小薇睡得晚晚的才起床,悠闲地吃顿早午餐,将整间房子扫过一遍,拖过一次地,当作是除旧布新。下午三点半,她又躺回床上,悠闲地翘起脚来看小说。
手机铃响,看到来电是盖俊珩,她悠闲的兴致全被吓跑了。
“程小薇,你下来。”他劈头就说。
“嗄?什么下来?”
“穿好外出的衣服,到楼下lobby,我等你。”
“我我……”她慌张地说:“我、我人在高雄啊。”
“你不下来,可以,今晚我就在这里和警卫先生吃年夜饭。”
他不再给她回话的机会,说完就挂断。
她心脏乱跳个不停。怎么可能?他怎会发现她没去高雄过年?
放下手机,她走了两步,低头看到今天仍未换下的睡衣,心想不如装傻,就安安静静地待在房间里,不要下去就没事了。
但他有大门钥匙啊!除了她发作那夜之外,他不曾主动开门闯入,但难保他等得抓狂了,还是会上来按门铃、开门、再揪她下去。
咦!要揪她去哪里?
她想拨电话给他,告诉他她确实在高雄;犹豫再犹豫,十五分钟过去了,他倒按捺得住性子,没有打来催她。
她投降了。此人向来说到做到,坚强的意志力令人生畏,继而屈服,她不忍心看他坐在冷清的lobby里,度过一个孤独的大年夜。
换了衣服,她来到楼下,电梯门开,就看到那双瞪住她的黑眸。
“你叔叔没邀你去过年吗?”他走进电梯,按了地下二楼。
“有,他们有找我去。我爸也叫我去,我说订不到车票,同事很热情,邀我到他家过年,今年就不回去了。”她嗫嚅着说完。
“走吧。”
走进停车场,他领她来到停车位,开了右前门,示意她坐进去。
这不是她第一次坐他的车,却是第一次和他并肩坐在一起。他才坐下关起车门,她已觉得浑身长刺,扎得她坐立难安。
“我们家族年夜饭都是聚在一起吃的。”他发动车子离开,跟她说明:“我二舅开餐厅,每到过年就送给厨师大红包,请他们留下来准备大餐,将所有的亲戚朋友召来一起吃顿年夜饭,人多也热闹。”
“我这样去不好,都不认识。”她低声说。
“很多人我也不认识。我舅妈娘家那边,还有我表嫂家族那边,每年总会冒出很多新的远亲、姻亲、小朋友,席开三十桌,就像你去吃喜酒,不可能认识所有出席的亲友。”
“可是……我不是你家的亲戚,万一人家问起……”
“你就说,你是林家刘叔公的外孙女。”
“喔。”
“我们五点开席,吃到七、八点,还有余兴节目,结束后我再送你回来。”看来他已经规划好她今晚的行程。
“本来,我也准备好我的年夜饭了。”她无力地小小抗议一下。
“泡面?料理包?好,丰盛一点,小火锅是吧?还不是一个人吃!你根本就没订车票,打算自己过年吧。”他鼻孔哼出来的声音转为低沉。
“去那边热热闹闹的,有过年的气氛。”
她该说谢谢吗?他都能猜到她会躲起来自己吃年夜饭,她在他面前,已是无所遁形,完全被他所掌握。
“你、你怎么知道我、我我没去高雄?”她得弄清楚。
“你说是下午一点的高铁,我十点半就到楼下lobby,等到十二点半都不见你出来,就知道你没去。”
“那……那你来做什么?”
“送你去车站搭车。”
然后,他又等到三点半才打电话给她?这三个小时他在做什么?坐在那儿发呆?手机上网?跟警卫聊天?回家睡个午觉?
她不敢再问。知道了又如何?她会因他苦等就感动得更卖命工作吗?
那他怎么不去等黛如?等宗宪?等美桦?找他们吃年夜饭?
第6章(2)
车内音乐轻扬,她满脑子胡思乱想,很快地来到市区内的餐厅。
餐厅里人声鼎沸,小孩乱跑,有人在台上唱歌,久未见面的亲友聊天寒暄,两人一前一后分别进去,他将她单独安插到厨师家人那桌,她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当她说她是林家刘叔公的外孙女时,同桌的大人只是笑着点点头,并不清楚她到底是哪家的亲戚。
五点开始上菜,各家年轻小辈充当服务生,进进出出厨房端菜。不知是否他刻意安排,他坐的方向正好面对她,即使隔了远远又斜斜的七、八桌,但只要望过去,就能看到彼此。
幸好他没时间注意她,她可以大胆直视非常忙碌的他。一下子帮忙端盘子,一下子小孩爬到他身上要抱抱,还有两组人马带着年轻女孩过来,他也急忙站起寒暄,分明就是人家介绍对象给他。
他身边那位很开心的妇女应该就是他妈妈吧,她猛拍高她一个半头的他,看样子正在大力推销她的好儿子。面对亲戚长辈,他没敢摆出冷脸孔,而是露出僵僵的笑容,然后一双眼睛便望了过来。
程小薇立刻低下头吃她的菜。
今天,她看到了他父母亲,还有他大哥大嫂、二哥二嫂和他们的孩子,很快乐、很热闹的一家人呢;曾经,他是那么渴望带她回家见他父母,她却一口拒绝,认为自己还年轻,不享受拘束……
她将注意力拉回她这桌,餐厅气氛热络,大家很快聊开,她也和同桌小朋友聊读书学才艺的事情,不让别人有机会多问她的背景。
“各位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伯伯阿姨婶婶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大家好!”一个男人跳上台,抓了麦克风大声喊着。
“好!”所有人齐声回应。
“大家来这边吃团圆饭,就该认识众家亲朋好友,首先登场的就是最受欢迎的认亲大会,答对了有红包拿喔。”
台下响起如雷掌声,程小薇也跟着拍手。
“老套!就不能变点新花样?”
身后响起她最熟悉的声音,她吓了一跳,拍手再也拍不下去。拜托!
他能不能不要老是这样神出鬼没啊。
目光回到台上,她立刻明白他躲到这边来的原因了,因为墙面已降下布幕,打出“盖俊珩”三个大字。
“今年进步了,不写大字报,用投影机。”冷冷的声音又哼着。
“第一题,请正确念出我表弟的名字,我找个人……”
一堆小孩子挤到台前,争先恐后举手大叫。
“选我!选我! ”
“不选你们了。”主持人大摇其头,指着台下小朋友。“去年你、你、还有你都猜过了。”随即他笑嘻嘻地抬起手,比向左边一桌。“我们有请廖家今年的新女婿。阿杰先生,就是你,有钱没钱取个老婆好过年,过来过来!给你认识一下这位葛格。”
阿杰先生在众人掌声中出场,略显尴尬地摸摸头走到台上。
“这位葛格,不对……”主持人歪头看着名字。“算起来你要喊他一声表舅。来,表舅的名字怎么念?”
阿杰先生看了看那三个字,以肯定的语气大声对着麦克风说:“盖俊行!”
“哗哈哈哈哈!”全场哄笑。
“呵,他是卖笔记型电脑的,不是开水电行。没关系、没关系,你至少讲对两个字了,我这表弟的确很英俊、潇洒,不是盖的。”主持人故意讲了台湾国语。“来来,红包一个。”
“十块钱。”盖俊珩又是冷冷地说。
程小薇拼命拍手,看他被人拿来寻开心真是一大乐事啊。
“快走!”他突然握住她的手腕,拉了她就走。
“咦!”她还想看好戏耶,可是他的手劲好大,她只能跟着走。
“我再找一位新朋友来答题,那位好像是……”主持人的眼睛骨碌碌地台下搜寻着,一下子说不出名号。
“林家六叔公的外孙女啦!”有人帮他回答。
“对!在哪里?在哪里?”主持人和大家开始找人。
“怎么不见了?”厨师一桌诧异地望向空掉的位子。
“五叔公,你家六叔公的外孙女呢?”主持人大声问说。
“林家这辈我最小,我活到八十岁,拿来的弟弟?见到鬼了。”身体硬朗的五叔公声音十分宏亮。
“哎呀!”主持人跺了脚。“林家只到五叔公,没有六叔公啊!”
“那是谁?”众人纷纷问着。“是盖家老三带进来的吧。”
“阿姑!姑丈!”主持人顾不得猜谜,正确答案脱口而出:“你们家盖俊珩带女朋友落跑了啦!”
手机响个不停,有的是来电,有的是简讯,父母哥哥嫂嫂甚至侄儿皆展开夺命连环call,盖俊珩懒得再看,伸手进口袋,直接关机。
“有人找你?”程小薇问道。
“不管他。有吃饱吗?”
“有,吃得很饱,谢谢副总。”
“嗯。”一声副总让他的脸孔绷了起来。
她不敢再看他,不喊他副总,又要喊什么?低下头,不自觉地拿右手拇指去揉抚左手手腕。他刚才有如挟持人质,一路拖她到停车处——其实也没那么粗鲁啦,一出餐厅他便放缓脚步,好像拉着她散步……
她屈起左手臂,横贴在身体上,拇指扔抚着他握过的手腕之处。
“你年假要做什么?”他又问说。
“我有几十本小说,平常没时间看,就拿来慢慢看。”
“明天有计划去哪里走走吗?”
“我看天气阴阴的,又冷,还是待在屋子里躲在棉被里看小说比较舒服。”她将理由说足:“我准备的食物也得吃掉,怕放久了不新鲜。”
“后天我哥哥跟嫂嫂回她们娘家,我和我爸就跟我妈回娘家。”
“喔。”干嘛跟她交代行程?她又有了芒刺在背的感觉,但不说话的沉闷更令她不自在,便顺势问了下去:“那不就是回你外婆家?”
“我阿嬷今天也有来,八十几岁了,很健康,你有看到她吗?”
“我不知道是哪位。”她察觉到他期待的语气,心头一跳。
“年初二就可以看到她。听我阿嬷跟我大舅住在新店山上,那边空气很好,看出去是整片绿色的山林,我阿嬷还自己种菜,采来自己吃。”
他似乎意有所指,暗示她年初二去看他阿嬷,但她还是用力按住左手腕猛烈跳动的脉搏,不愿猜测他含糊不清的邀请。
“谢谢副总,不敢再叨扰您。今天晚上很谢谢您。”
“我年初三飞美国。”他也变成惯有的冷调调。“资料我会带齐全,应该不会有特别紧急的事情。”
“我手机会开着,必要时我会回公司处理,请副总放心。”
“若是必须回公司,记得填加班单。”
“好。”
话题回到公事,非常好,上司和下属的楚河汉界分得清清楚楚。
“去看夜景。”
简单的四个字立刻将她推进河里淹死,呛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该反对吗?说她要回去看小说?看电视?睡大头觉?只消她说一句,表达她坚定地反对意见,就算他不爽,丢她下车,她也会如释重负,轻松愉快地自己走回去。
几欲说出的话到了嘴边,还是像吞药丸似地,猛然用力吞了下去。
离开了他,回到她一个人的小房间,她真的比较开心吗?虽然她可以这样解释,他特意带她参加家族的年夜饭聚餐,只是单纯犒赏他劳苦功高却孤单一人过年的秘书;但,她已经无法忽视他一而再、再而三对她的“特别待遇”。
他就是“要”她,以上司命令下属的立场“逼”她就范,他对待她的态度如此不寻常,早已不是正常的职场同事相处关系了。
他在找机会报仇?呵,要报仇她早就被整死了,还等到现在?
她不敢多想,此刻唯一的念头竟然是:她好想、好想留在他身边。
只要两人静静地,或是谈着无关痛痒的话,隔着这段安全距离,她就可以偷偷地感受他的情绪、他的体热,以及他说话时振动她心弦的力道。
曾以为再也不可能在任何男人身上感受到的心悸,如今回到了她身边,她怎舍得离开?就算用偷的,也要用眼睛偷看、耳朵偷听、鼻子偷闻,甚至以心去偷偷感觉他的一切,再将这个感觉偷偷地藏进心底。
原来,这才是真正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想着他,思念着他,眷恋着他,时时刻刻心里都缠绵着他。
“去看夜景”这四字让她投降了。她累了,老是防卫着他,恐惧着他,何不正视她过去的糊涂和错误,重新发掘自己真实的感情呢?
她闭上眼睛,将哽在喉间的苦果吞了又吞。她早已失去爱他的资格,能偷到现在一点点相处得时间,是她奢侈的小小心愿。
车子行进间,轻柔悦耳的钢琴音乐流泻而出,仿佛带人来到一个宁静的山谷,那里绿草如茵,流水淙淙,抚慰了她疲惫的心灵。
她真的累了。这顿年夜饭她吃得很饱,人饱了血液往胃部集中,脑袋自然空空,她索性装睡,不必跟他说话,却能肆无忌惮地和他在一起。
装久了,就变成真的了;当初以为不爱他,就真的以为不是了,任凭爱情从手中轻易溜走。
汽车微微的震动像缓缓推动的摇篮,音乐空灵柔和,直接送人入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