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枫慢慢的开了灯,刚才的事情,又是一场恶梦。他把被扯得一团混乱的衣服整整好。努力让呼吸平静下来。
现在是晚上,寂静得很,周枫觉得一种无法控制的恐惧感涌上心头,他迫切的需要人声,想要一点温暖,他勉强撑著自己去倒了杯开水,紧紧的抓著杯子,想寻求一些温度。
他忽然想起,自己家里还有电视,只是一直没有看过,他走过去开了电视,电视里的一切都带来热闹温暖的气息。他捧著茶,慢慢的看著。
电视节目转向新闻,居然在报导一起强奸案,画面里,有女子和她的家人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人听著也觉得心酸。
周枫人一震,杯子里的茶泼了出来,他有些恐惧的看著电视画面,画面声音却都没有经过脑海,模模糊糊之中,只觉得那个女孩子凄惨的哭泣就像在代替自己哭出来。不知不觉,自己的眼泪也流了一脸。
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他走过去,猛地关了电视机。
可是这一夜还很长,怎麽度过啊?他拥著一床被子,瑟瑟的发抖,电话铃声偏偏又响了起来,一切都简直是在催命。
“我都要你滚了,你还来骚扰我?”周枫非常失态,对陆鸣清只剩下厌恶。
电话里传来咒骂,根本不是陆鸣清。周枫呆了一呆,不再做声。
电话里的声音哗啦哗啦的在继续,周枫静静的听著,眼泪静静的往下流,嘴角却是笑容,笑什麽呢?
真是越想越好笑,上次接到陆鸣清的电话,以为是他,这次接到他的电话,以为是陆鸣清。
不过仔细一想,有什麽区别?都是狼,都想压榨自己,只不过内容不同而已。
周枫好脾气的等那人说完,摔了电话。
今天还能活下去,就活著吧,谁知道明天的事情,说不定一出门,就被车子撞死了呢。
想到这里,周枫反而觉得解脱,闷在被子里,很快就睡著了。
第四章
第二天,学校里。
周枫被主任叫去了办公室。
主任铁青著脸:“今天一大早,你还没有来的时候,有个男人,自称是你的亲戚,又像喝醉了酒,跑到办公室来胡言乱语,造成的影响非常不好。你知道这是怎麽回事吗?”
周枫吃了一惊,没有说话,主任目光紧紧盯著他,说道:“是你的什麽人?家人?朋友?他举止比较粗俗,希望你遇见他,能够提醒一下。”
周枫沈默,他知道是谁了,没有办法否认的。也不想否认,如果老天爷一定要将自己逼入绝境,一定要让所有的痛苦全都聚集到自己这里来,也只能认命了。
主任的语气已经非常不满:“对这个问题,周老师,你没有一点认识?”
周枫低声说道:“我检讨,责任全部由我来承担。”
主任仍然黑著脸:“下次要是还有这种事情,周老师,我必须要考虑群众的意见的。就算是我个人要保你,校长也非常的看重你,也没有用的。希望你好好的反省一下。”
周枫点了点头。
主任皱著眉头说道:“没事了,你先出去吧。”
周枫出来以後,精神有些恍惚,血液却不停的往脑袋上冲。
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周枫走出校门,跳上公车。
又是那片灰蒙蒙的居民区,周枫直接去了那里,开门一看,满目狼藉。里面却没有人。邻居经过,看见一个陌生人在开这间房门,却一点都不奇怪,脸上甚至露出了鄙夷。似乎这里住的已经是一个非人类,有人来抄家也好,有人来偷窃也好,都不值得关心。
周枫站在房中间,看著这脏乱不堪的居室,看得出已经几天没有开饭了,地上有几个廉价啤酒瓶子,已经彻底的空了。
周枫慢慢的翻看著一些东西,忽然脸上变色,全身都在急剧的发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什麽原因,脸也涨得通红,他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整天周枫都精神恍惚,很快的,又一个夜晚降临了,周枫在家里坐不下去,独自在附近的小道上行走著,脑海里乱成一团麻。
怎麽办?好像有很多可怕的事情,可是自己一点办法都没有。
前面忽然传来哀哀的惨叫声,如此的凄厉,让人不忍听下去,间或还有殴打的声音,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情。
周枫心里有一种不好的直觉,他加快脚步,循著那声音往里走,越走越深的一条巷子,狗在凄惨的月亮下吠叫。越发显得凄清恐怖。
周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全身的血先是往上冲,接著又往下堕。
三四个壮汉,挥舞著拳头,重重的打在一个瘦削的男人身上,鲜血不停的从那人的嘴里流出来。
那男人口中哀告著,却已经说不出声音,只能发出类似於动物的呜呜声,周枫不由自主的眼睛湿了。
旁边站著一个男人,脸上看不清是什麽表情,冷冷的站著,就像雕塑。越发的让人心寒。
周枫慢慢的走了过去,那些人不知道有没有看到他,但是那种气势,绝对不是小混混。
他已经走到了那些人面前,那些人居然都当他不存在,只有被打的那个人,努力睁开双眼,努力的嘶喊著:“小枫,阿枫,你救救我!”
打人的那几个人丝毫不停手,而且打得更狠,旁边站著的人脸上就好像一块冰,说道:“等等。”同时脸转向了周枫:“你是他什麽人?”
周枫看著被打得血肉模糊说不出话的人,一个字一个字的说道:“他是不是欠钱?我来还。”
那头儿脸上没有表情:“你知道他欠多少?”
周枫摇了摇头。
那头儿微微一笑:“一百五十万。”
周枫的手不知不觉在出汗。
那头儿脸上又恢复到死板:“如果你答应了,却没有做到,会死得很惨,不是被打一顿这麽简单。”
周枫唯有沈默。
那头儿的手微微一扬,打人的人将那人架起,像扔死狗一样的扔到周枫面前。周枫赶紧将他扶起。
那几个人居然不再说话,转身就走。消失在黑夜里。
周枫扶著他,勉强的迈步向前去。
夜气非常寒冷,周枫拦了一辆TAXI,没办法了,情况很严重,必须立即去医院。
来到一家医院,医生竟然不收,好说歹说,都没有用,人家职业医生,一看就知道这种伤是怎麽回事,不愿意惹麻烦。
最後总算找到了一家医院,是一家大医院,严整有序,自然不会不接受伤病者,但,必须首先付钱。
怎麽办?医生的脸色非常严肃:“这是你的亲人吧?问题非常严重,耽误了手术时机,一切後果自负。”
周枫只觉得绝望,人在这种境地,什麽自尊,什麽明天,根本想不到,只想到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如果有人忽然出现在面前,说,愿意出一百五十万给自己,那麽自己会不会下跪呢?非常难说。
医生大概是对这种场面见得太多,并不动心,只是语气和缓了一点:“这是规矩。对不起。”
周枫忽然转身对那人说道:“你是不是给一个人打过骚扰电话?那个电话号码,你是不是从那个我给你钱的红袋子上看来的?”
那人勉强点了点头,周枫拿过纸,要他写下号码。那一个个歪歪扭扭的数字在纸上出现的时候,周枫觉得自己这个人已经彻底的,被砸成了碎片。
他走出去,去打电话。
有人拿起了电话:“喂,你好。”那人显然不知道打电话的人是谁,但声音却非常的温文尔雅,有礼貌,看得出教养是时刻保持著的。周枫此时却没有办法管这麽多。
周枫嘴唇动了动,说了一句话,却不知道自己在说什麽,甚至怀疑电话那边能不能听到。
陆鸣清的声音再次响起:“请问是哪位,有什麽事情吗?”没有丝毫不耐烦的语气。
周枫鼓足勇气,说道:“我是周枫。”
电话那头沈默了一下,再传过来的声音似乎有隐隐安慰的意味在里面:“你怎麽了?在外面吗?”
周枫沈默了一下,直截了当的说道:“我想向你借钱。”
陆鸣清似乎并没有非常意外:“多少?”
周枫犹豫了一下,却不得不开口:“两万。”
陆鸣清没有丝毫停顿,马上说道:“好。你在哪里?我送过来。”
周枫看著地面,不知道该怎麽回答,半晌说道:“我去拿。”
陆鸣清让周枫捉摸不透:“你在哪里?是不是有什麽不方便?”
周枫慢慢的说道:“我过去拿。”
陆鸣清似乎在思考,过了片刻,说道:“既然这样,那麽,就在距离你现在最近的地方,我交给你,放心,至於你现在在具体哪个地方,我不会跟踪。给完钱,我就走。”
周枫终於答应了。
***
夜更深了,即使这座城市如此繁华,此时人烟却也比较稀少了。周枫站在离开医院三百米的空地,在冷冷的夜色中,等著陆鸣清。
没有过多久,一辆流线型的高级轿车开了过来,停在了周枫身边。
周枫看见了陆鸣清,後者正微笑的看著自己,周枫有些尴尬的说道:“对不起。这麽晚把你叫出来,麻烦你。”
陆鸣清微笑著:“没关系,只要不像上次,你在家里把我像赶什麽一样的赶出去就好了。”
这麽一说,周枫的脸更是烧得通红。
陆鸣清看了看四周,说道:“看样子,你非常著急,我今天就不和你开玩笑了,这是你要的。”说著把一个小小的袋子交给了周枫。
周枫看见那熟悉的小小的红色袋子,其实花纹非常雅致,就像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物,但依然是那麽的刺目刺心。
能有什麽办法呢?唯有咬牙接过,心又在滴血。眼睛不敢看对面的人。尴尬到无地自容。
陆鸣清柔声说道:“改天请你出来,我们再谈。”说著轻轻握了一下周枫的手,转身上了车。
周枫觉得自己的手背上还有著一些温暖的气息,轿车却已经开出了自己的视线。
周枫一直目送著车子,心中却很难说是单纯的感激之情。
***
接下来的一个月,周枫算是体验了极限。
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还要正常上课,还要像挤牙膏一样的挤点时间出来兼职赚钱,医院里自己要去照看病人不说,还要时时等著传来欠费停药通知,然後自己赶紧再去交钱。
如果没有陆鸣清借给自己的那两万块钱,这个难关还真的不知道怎麽度过,当时自己手里,真的是一点可以用的钱都拿不出来,人生的现实与残酷,有时候就是这麽赤裸裸考验著一个人。
在医院里,看著那个满身都是伤痕的人躺在那里,想起那天他被打得那麽惨,心里酸楚得要命,再回想起小时候,他送自己上学的情景,眼泪便不停的往下流,尽管恨他的一些作为,但是没有他,也就没有现在的自己。
那个人在病床上熟睡过去了,周枫半跪在床边,握住他满是针孔的手,轻声说道:“爸,你放心,我始终是你的儿子。”
周枫他爸爸住院期间,周枫也和陆鸣清通过一次电话,说钱自己可以先还一部分了,全部还清可能要过两个月,陆鸣清却不让他现在还,说是尽管用,如果还有什麽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
周枫对陆鸣清的态度,虽然不能说是感激,但的确也和从前不同。毕竟他这个人非常善良,别人只要对他好,他就记得十分。但有时候,他心里也会稍稍阴暗的想,陆鸣清以前那麽嚣张,怎麽忽然之间变得这麽好说话,是不是有什麽其他的目的啊?
这一天,周枫的爸爸出院了,周枫把他接到自己的小房间住,他爸爸说要睡觉,周枫便让他在自己的床上休息。
他爸爸没过多久就响起了鼾声,周枫坐在桌子前,慢慢的算帐,他是理科教师,算起来飞快,收入支出一下子摆在眼前,周枫不由得深深叹气。
这个月能够还陆鸣清七千,虽然他说了不必还,自己还是不要拖拖拉拉的为好。估计再过一个半月,就可以还清了。
但这些其实都不是大问题,摆在眼前的残酷事实是──一百五十万。
周枫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呆呆的看著这个数字,老爸倒是睡得安稳。
一百五十万,根本不是工薪阶层的收入。上次为了三十万,自己就去卖身了。想到这里,周枫的脸颊滚烫。
上次如果不是钱来得那麽快,老爸可能就没命了。周枫想到这个,仍然有些後怕。
当时自己卖身了,简直是抱著豁出去的心情的。那件事情结束以後,没想到现实却依然在延续,不仅仅是钱的问题。
陆鸣清不知道为什麽依然纠缠不清,言行暧昧。周枫咬牙,虽然对他心存感激,但那种暧昧关系是不能持续下去的。而另一件正在延续的事情是──老爸实在太让自己失望了!这个一百五十万,就是那次事情之後的又一个大乱子。
说起这个老爸,实在是让人摇头。
周枫从小倒是个乖孩子,学习用功,品行端正,是属於老师最喜欢的那一种乖乖仔,五岁的时候爸爸和妈妈离婚,妈妈嫁给了一个留洋的人,出国了,再也没什麽消息。可能实在是厌恶周枫的爸爸,所以来带著对这个儿子也漠不关心吧。
周枫对这个爸爸特别依恋,爸爸呢,却像个混世魔王。
除了不和别的女人乱搞,其他的,几乎样样都来,吃喝嫖赌抽,五样占了四样。尤其是那个赌和抽,更是不得了。当然,抽只是抽香烟抽得凶,把自己的身体抽得和个人干没什麽区别。要是海洛因吗啡鸦片,那周枫只能去跳河了。
赌却不是好玩的,一场赌局下来,往往是三四万。够得上周枫做上一年。
还好他老爸的手气不算太差,一度还赢了不少的钱,大吃大喝,交了不少的狐朋狗友,可是最近似乎触霉头了,越输越大,而他老爸丝毫不加考虑的去借高利贷。到了要钱的时候,狐朋狗友自然是一个都看不见。
高利贷是个无底洞,最後的下场,是差点被人打死,周枫唯有卖身了。周枫以为结束了,谁想到自己是过於乐观了。
後来的事情,就不是高利贷这麽简单了。
周枫他老爸,赌得兴起,去参加了那种黑社会组织的赌局,幕後自然有大手操纵,来赌钱的,却是什麽人都有,有些小流氓地痞不知道水深,挨了几次教训,被砍掉了手脚,就学乖了,再也不做这种事情了,而有几桩查不出的命案,也被人小心翼翼的传来传去,说是和那里的人有关,至於那里到底是什麽人,背後的大手又是谁,自然没有人可以猜得出来。
周枫深深的叹气。一百五十万,到哪里去弄呢?绝望的时候,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抢银行,实在是太幽默了太黑色笑话了,周枫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