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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青 page 11 作者:杜默雨

  “莫离青,快跟我们走!”

  门边平空出现两个人,一黑衣,一白衣,神情严肃,口气急促。

  “你们是谁?”莫离青吓一跳,立刻将云霓护在身后。

  “啊……”冰冷的手掌再度让她低声惊叫,但面对突如其来的两人,她还是先喊道:“喂!你们半夜闯进窦家窑,不怕被抓起来打一顿?!”

  “她看得到我们?”黑白两人面面相觑。“对了,她待的时间比谁都久,阴气底子可重了。可都是凡人了,按理是见不到的。”

  “就是底子重,又跟他断断续续牵扯了那么久,这一碰上了,感应更强,瞧他俩不就在卿卿我我了吗?唉,这样可不太好啊。”

  “你们要做什么?”窦云霓其实有些害怕,毕竟来人来意不明,手上又拿着沉重的粗铁链,她很怕他们会做出伤人的举动。

  “云霓别怕。”莫离青警戒地看着两人。“你们找我?”

  “莫离青,走了。”黑衣人命令道。

  “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时候到了,就该走了。”白衣人也转为冰冷口气,举起铁链。

  “喂!你们还有没有王法,竟敢胡乱拘人!”窦云霓大惊,也不管是否有危险,大叫道:“来人啊!快来人啊!有贼!快抓贼啊!”

  “你让开,我们只要莫离青。”黑衣人挥手示意。

  “云霓快走!”莫离青见状,立刻将她推向大门,随即回身跳上椅子,两手推开窗户的同时,双脚已蹬上小桌,往外跳了出去。

  “莫离青!你往哪儿逃?!”黑白两人追过去。

  窦云霓震骇不已,那两人怎么好像一下子就没入墙壁不见了?

  “离青哥哥!离青哥哥!”她更感害怕,不住地呼唤。

  碰!大门被撞开,吟春和宝月跑进来,上前抱住剧烈颤抖的她。

  “贼?贼在哪?”吟春拚命摇她。“小姐!小姐!你作梦了?”

  “我没作梦!”她大哭道:“离青哥哥有危险!有人在追他!”

  “小姐,你半夜不在床上,吓死我们了。”宝月喘着气道:“你想莫少爷,想到做噩梦了。没事的,你每天帮莫少爷祈福,他一定没事。”

  “不!离青哥哥刚刚还在这里,还有两个……”她望向了窗户。

  窗扇紧掩,还上了闩,窗旁小桌上的泥娃娃咀是排列整齐,未曾被践踏掉落,哪有离青哥哥破窗离去的痕迹?

  怎会这样?!难道真是作梦了?

  “离青哥哥!”她不愿相信,奔去打开窗户,外头是黑漆漆的窦家窑,今夜不烧窑炉,没有映上夜空和屋墙的火光,是以格外阗黑,格外死寂,好像用一块黑布将这天地包覆起来,再也不见天光。

  “小姐?”宝月和吟春担心地看她。

  窦云霓让她们扶着坐了下来,她垂下了眼,颤抖着手,拿起一个桌上的泥娃娃,端看那熟悉的面容。

  抖动的手掌握不住,泥娃娃摔落在地,登时裂成好几块。

  谁来告诉她,是作梦了?还是离青哥哥确实来过?

  他在狂奔,后头有人在追他。他一定得逃走,再不逃就没命了。

  原野黑暗,他不知要奔向何处,也不知尽头在哪里,寒风凄号,冷雨急骤,他欲伸手抹去渗入眼里的雨水,赫然发现手上有一把带血的短剑。

  他慌忙抛下短剑,心头一震,这血……是泥泥儿的血啊!

  他惊骇地看着雨水洗去血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想以双掌去承接血水,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雨水血水泥水和成了一团他无法抓住的烂泥。

  天哪!他是急疯了,当他胡乱划下这一剑时,她有多痛?!

  后面又传来追赶的声音,他用力咬牙,从泥泞里拾起短剑,再度狂奔,只要活下去,他还有机会见到泥泥儿,他一定要回去找她……

  泥泥儿?!谁是泥泥儿?!他望着前面的黑暗,顿觉茫然。

  “娘,那个人还在跑。”一个少年声音传入他耳际。“他不累,我都看累了。”

  “别看他,看了你就有麻烦了。”这个娘的声音很好听。

  “怪可怜的。为什么人都死了,还是这么执着尘世呢?”

  “那是因为尘世有他放不下的事情。”

  放不下?他猛然醒悟,是云霓,他心里放不下的就是云霓啊。

  不对!他们在说什么?人死了?谁死了?他死了?!

  他震骇地停下脚步,眼前逐渐亮了起来。原来他不是身处荒野,而是在幽静的山里。

  晴朗的蓝天,青翠的峰峦,舒适的微风,群山围绕中,有一块依地势起伏的广阔农圃,种满了绿中带紫的叶草,漫溢出好闻的清香。

  一个父亲模样的男子正蹲在地上教两个十来岁的小孩拿小药锄掘草,三个半大不小的孩子则在药圃间穿梭嬉戏,不时停下来抓只蝴蝶瞧瞧,或是扑到那男子背上撒娇;而在靠近他这边的山路旁,坐着一个正在哺乳的妇人,以及一个走向药圃的十五、六岁少年。

  “请问大娘,这是什么地方?”他赶紧过去询问。

  那妇人置若罔闻,背对着他,轻哼小曲,低头奶她的娃娃。

  少年听到他说话,回过头看他,又走了回来。

  “裴家一,不要理他,你没办法帮他的。”妇人说话了。

  “小兄弟,请你告诉我这是哪里?”莫离青急道。

  “葫芦山。”裴家一看娘一眼,还是回答了。

  “葫芦山?”莫离青惊喜不已,望向整片的药圃。“这就是美人草?”

  “是啊。”

  “小兄弟,这美人草能不能卖给我?越多越好。”

  第6章(2)

  “他有银子吗?”那妇人还是没看他。

  “大娘,我手上是没银子。”莫离青摸了口袋。“我给大娘写借据,送药草回吴山镇后,立刻托人送上款子,顺便再买上更多的美人草。”

  裴家一看着他,年少的脸孔带着老成的怜悯。

  “裴家七,吃饱了哦?”妇人抚摸娃娃的脸颊,轻轻拨开了小嘴。“吃饱了就别咬娘的奶子啦,乖乖的,咱去找爹和哥哥姊姊玩耍。”

  “大娘……”莫离青见她不理人,又唤了一声,再望向裴家一。

  “你叫她大娘,她才不理你,你得喊她一声大姐才行。”

  “裴家一,你多嘴!”

  那妇人拢起衣襟,抱起娃娃,这才转过脸,正眼看莫离青。

  丹凤眼一扬,流盼之间便生妩媚风情;莫离青不好意思再看她,不过是二十来岁的美艳少,怎就生出裴家一这么大的孩子来了?

  “你不知道你已经死了吗?”美丽脸孔说出却是最冰冷的话。

  “不可能!”莫离青心大震,直觉就是大声否认。

  “你已经没有形体,如何写借据?又要如何背一大篓美人草回去?”

  “我怎会没形体?!”莫离青张开五指,又跺了脚,气急败坏地道:“我才见过云霓,跟她说过话,摸了她的脸,你们也见得到我……”

  “你摸过人?怎么可能?!”少妇微微一惊,但很快就恢复淡然神情。“我告诉你吧,人有三魂七魄,你的二魂七魄都散了,就剩你这一条魂还在这里晃,黑白无常两位好兄弟应该找过你了吧?”

  “不可能!”一想到追他的黑白两人,莫离青浑身发冷,却还是激动否认,不愿相信少妇的话。

  “我弟弟妹妹在那边。”裴家一插嘴道:“这位大哥你喊他们,从裴家二到裴家六,看他们听不听得到。”

  “裴家二!裴家三!裴家四!裴家五!裴家六!裴大爷!”莫离青一口气大声喊完,甚至连那位父亲都唤上了,再紧紧盯住他们的动静。

  五个孩子有的掘起一把药草,开心地拿给爹看,有的抱着爹的腿攀爬,身材魁梧的爹左支右绌,应付不来,干脆坐下了地。大手将五个孩子一块儿抱到怀里,陪他们一起玩闹嬉笑。

  没人听到他的叫喊。

  怎会这样?莫离青情急之下,将所有的希望放在胖娃娃身上。

  “你是裴家七?”

  “七!七!”胖娃娃笑呵呵,伸了胖手想去抓莫离青。

  “糟!”少妇急忙一步跳开,叨念道:“裴家一净看到不该看的东西,我已经很烦恼了,裴家七,拜托你行行好,当个正常人好?”

  “咕。”胖娃娃趴在娘亲的肩头,开心地打个奶嗝。

  “娘,我们不帮他吗?”裴家一望向“失了魂”的莫离青。

  “不帮!生死两界,他的命运已定,你活人帮不了死人。”

  “为善最乐,功德无量啊。”山路那头突然出现一个官服男子,声音响亮,笑道:“胡大姐,别来无恙?”

  “去去!我早就不做善事了。”名唤胡灵灵的美丽少妇垮了脸,举起手掌拚命挥,像是赶苍蝇似地。“今天是什么日子!我倒霉了,突然来了这只鬼,满山乱跑,现在你也来?黑脸判官,你来干什么?”

  “我不是找你,我找的是他。”

  “快将他带走!不要打扰我们一家子。”

  “你有七个孩子了啊,时间过得真快。”黑脸判官眺望药圃间玩乐的父亲和孩子,再望向身边的老大。“最大的都长这么高了。你几岁?”

  “十六。”裴家一很兴奋,见鬼不稀奇,今天还是第一回遇上官。

  “不要跟我儿子套交情。”胡灵灵拉走裴家一,顺便叮嘱道:“他是地府的黑脸判官,一肚子鬼经,没事别跟他打交道,准没好事。”

  “黑无终!”莫离青突然脱口而出。

  “原来你叫黑无终?”胡灵灵停下脚步,反而好奇了。“喂,新鬼,你怎会认识他?我前前后后见了他五百年,还不知道他有名字呢。”

  莫离青不知自己为何会喊出这个名字,意念升起,便喊了出来。

  可这是什么情况呢?新鬼?地府判官?还有活了五百年的胡大姐?唯一还像是正常人的,只有想帮他却是爱莫能助的裴家一了。

  茫然,恐惧,无助,慌张,焦急,可笑……是的,可笑!难道他们掇弄几句,他便相信自己死了吗?

  他转身就走,才踏出一步,黑无终便伸手拦住他的去路。

  “莫离青。”黑无终正色道:“你的二魂六魄已收归地府,你再游荡下去只是减损修行的日子,且随我走吧。”

  “我不跟你走!我要回去找云霓!她一定吓坏了。”他焦急大吼,可无论他如何推开那手臂,或是闪身而过,黑无终始终站在前头挡他。

  再定睛一看,黝黑脸孔,似曾相识,爽朗而不失威严。

  “你是给我彩石项练的黑师傅?”

  “没错。你千年修行即将功德圆满,莫让这一世功亏一篑。”

  “哇!他修得比我还久?”胡灵灵圆瞪美眸,更是好奇,不走了。

  “我管什么功德圆不圆满,我从来没真正修行过!”莫离青挥手打去,却还是让黑无终给格住,他又急怒道:“你做什么不让我走?是鬼差就能挡路?就能拆散有情人吗?我要回吴山镇去!你快滚开!”

  “很久没见你如此激动了,很好,很好。”黑无终竟然笑了。

  “什么?”

  “有了七情六欲,方能为人啊。喜、怒、忧、惧、爱、憎、欲,你都有了,这是一个好的起步,不过--就等下一世再来了。”

  “他修的不是仙道,是世间道?”胡灵灵恍然大晤。

  “他世世不想为人,投了胎就想回地府守候那人,每世皆短命而死,是我花了一千年的时间,想尽办法让他息了执着心,他才能一世比一世活得长寿。近五百年来,他转为潜心修习佛法,也是一世比一世悟道;若非地府不留心,将他执着的那人丢上来,他今生必能大彻大悟,成为得道高僧,从此解脱执着挂碍,再也不会和那人有任何干系。”

  “你们怎么随便丢人上来?害他当不成高僧。”胡灵灵笑问。

  “唉!”黑无终无奈笑道:“一在北,一在南。一为即将遁入空门的游子,一为窦家窑的千金小姐,年纪又差了十二岁,怎知他们感应太强,还是碰到一块了,我只好找上他,以彩石封住他再度生起的执念,阻挡他们更进一步的牵扯,毕竟修一千年了,不容易啊。谁知他拿下彩石,已经遗忘的记忆一发不可收拾,也为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请问……”很认真听讲的裴家一问道:“成就姻缘是一件美事,他们有缘见面,就算不为前世缘分,今生日久生情也是人之常情,判官大人为何要阻挡呢?”

  “生死簿早已写定,这辈子不该见面的两人见面了,结果如何?”黑脸判官脸色转为肃穆。“结果还是没有结果,而且更糟糕,他断了修行,意外横死,那小姐也添了一件伤心事。”

  “这样啊。”

  莫离青恍隐地听着“他”的过往,灵识渐开,有些事情渐渐明白了。

  身子轻飘飘的,他好似蹲到药圃边,伸手去采美人草,拂了又拂,明明可以看到随风盈盈轻晃的小草,却是怎样也抓不到草茎。

  再摸向湿润的泥土,抬手细看,也未曾沾上一点泥尘。

  阳光转暗,暖风不再。这里是地府,幽冥之地,终年昏暗,云雾缥缈,不见天日,却有一人宁愿永世待在此处,不再为人。

  而他两千来,来来去去,只为守候那一人。

  泥泥儿?!

  不!他在雾气里搜寻,灵识瞬间明白,泥泥儿不在这里。

  那个扎着小辫子、身穿红衣红裤,总是绽开欢喜笑容捏泥娃娃的小女娃已经不在地府了,她被扔了上来;十八年后,窦家有女初长成,老爱蹦蹦跳跳,唱着“雨过天青云破处,这般颜色做将来”。

  “云霓!”他战栗了。

  一世又一世,总得等到死后短短七七四十九天,方能再度守候她;如今终能一世相守,又为何老天作弄,让他惨遭横祸?

  “如果我为鬼差……”他喃喃自语,重复着一千七百年前的问话。

  “日日奔波,看尽生死,过个两、三百年:心冷了,硬了,便忘记她了。”黑无终的声音传来。

  “因为不想忘记她,所以我不愿留在地府当鬼差,宁可世世轮回,再回来看她。”他顿觉心口抽紧。“即使她已经不认得我了……”

  “是的,她忘了。”

  她忘记痛苦,忘记伤害她的他,成日窝在地府,欢喜捏泥巴,而他只要见到这般开心过活的她,唯愿足矣,然后再去投胎;数十年后,再来一次,周而复始,一世又一世,永远没有结束之时……

  “莫离青,跟我走吧,不管你们今生是否相见,你跟她已经结束。”

  “结束?再也见不到云霓?再也没办法守候她?”他急问。

  “她已经为人,自有她自己的命运和轮回;而你过了奈河桥,对世间再有爱恋不舍,也得放下。”

  放下?不!他都守了两千年了,如今好不容易两人同时再世为人,这才是一个真正相守的开始,怎会是结束?!

  更何况云霓一片痴心,看似活泼稚气,实则心思纤细婉转,他若就这样不见了,她该是多么悲伤,又要教他怎能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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