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心揪紧,霎时无法呼吸。
不离不弃,她竟对他许下了这般誓言吗?如果立场反过来,是他忘了深爱他的自己,她可以想像自己会有多心碎悲痛!
这就是他的感觉吗?
想着,于澄美更慌了,心也痛了,虽然她不记得这个男人,但她能够理解自己的失忆是如何伤害他。
“美美,你别勉强自己。”郑元祈仿佛看出她的动摇,急忙劝说。
“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家人的支持,阿姨跟伯父这几年都一直在等你回来,还有我也……”他没再说下去,可她明白。
“元祈哥,你……现在还是单身吗?”
他苦笑。“我没有女朋友。”
这么说母亲说的是真的是,一直在找她。
于澄美紧紧咬牙,说不清横梗胸臆的是什么样复杂的滋味,一个是她名义上的丈夫,一个是记忆回到二十三岁的她心之所系的男人。
一个和她许下不离不弃的誓言,一个单身多年执着地等待她。
一场车祸醒来,她竟发觉自己同时伤害了两个男人。
于澄美低眉敛眸,心神慌乱,她很想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她无心伤害任何人……
“就一个月,好吗?”想了很久很久,她终于扬起眸,勇敢地望向萧牧理,她的丈夫。
“我跟你回去,一个月后,如果我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留下或离开,你让我自己作决定好吗?”
一个月。
这时间并不长,只有三十天,七百二十个小时。
他期盼的是与她共度一生一世,如今她只给他一个月的机会……
萧牧理酸涩地寻思,却没再与她争论,轻轻颔首。
“好,就这么说定了。”
隔天下午,萧牧理来接于澄美出院。
他去的时候于夫人也在医院,看来是来劝女儿跟妈妈一起回家,他顿时不自觉地紧张,担心妻子出尔反尔,幸好她还是决定遵守诺言。
“妈,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可是美美,你爸爸再过几天就回来了,他想见你。”
提起父亲,于澄美不觉感到黯然,爸爸从小就最疼她,可明知她车祸受伤住院,他却没立刻赶回来探望,是不是因为她任性地离家出走,伤了他的心呢?思及此,她不禁幽幽叹息。
“我也想见爸爸,等他回来,我们一起吃饭吧。”于夫人见无法说服女儿,皱了皱眉。
“你真的决定了?就一个月?”
“嗯,一个月后,我会好好想想怎么做最好。”
“那……好吧。”
于夫人无奈,只得转向萧牧理,对他这个“女婿”警告叮咛几句要好好照顾她女儿,这才怅然离开。
“我们也走吧。”萧牧理提起行李,习惯性地朝妻子伸出手要牵她。
她愣了愣,没将手交给他,快走几步,翩然躲开。
他握了握空荡荡的手,自嘲地扯扯唇。
半小时后,他开车载她回到两人的家。
这是一座住宅社区,中央是美丽的中庭花园,围绕着中庭建了四栋大楼,他们的住处位于其中一栋的八楼,萧老爹和萧牧理两个弟弟也住在同一栋大楼,但分居于不同的楼层,彼此有各自独立的生活空间,又可以就近互相照应。
萧牧理交给于澄美一串钥匙,让她自己开门,她迟疑片刻,开了门。
饶是事先做了心理准备,屋内的格局与装潢仍是令她吃了一惊。
“好……小啊!”
约莫三十坪的空间,对一般夫妻来说是很够住了,但在她看来,还是太过狭溢。
于家位于市区的豪宅,超过上百坪,乡间的别墅更是占地宽广,她爸爸在纽约、东京、上海等地都有置产,在欧洲甚至养了一座古堡。
空间不够阔朗不说,这装潢风格也太奇异,橘色、粉蓝、奶油黄……各种不同颜色的墙面,家具造型琳琅活泼,再加上处处可见的绿色植栽,整个房子像是童话世界,多采多姿。
“这是你的品味?”她愕然瞪向身边的男人。
“是你布置的。”他连忙澄清。
“是我?”于澄美不敢相信,想起家里那古典奢华的装潢,再对照这间公寓的风格,也差太大了吧!
她不自觉地伸手,抚过一把酒红色木质茶几,桌面像是小提琴的形状。
他察觉到她的举动,主动解释。“那个茶几是你婚后带过来的,你说是在匈牙利自助旅行时买的。”
“我还去匈牙利自助旅行?”她更惊讶了。
“一个人去的吗?”
“嗯。”
居然一个人去旅行?真不像她。
于澄美茫然出神,她失去记忆的那几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他认识的她一点也不像原来的她?
萧牧理带她参观整个家,厨房、浴室、书房……什么东西放在哪里他都二介绍,最后来到主卧室。
看见那张软绵绵的双人大床,她眉心一跳,不觉后退一步。
“还有别的房间吗?”难道要和他同睡一张床?
他目光一沉,像是看透她的疑虑,无声地叹息。“你睡这里,我去睡书房的沙发床。”
“喔。”她面色赧红,感谢他的体贴,又觉得有些抱歉,悄悄瞥他一眼。“对不起。”
她小小声地道歉,他微笑。
“你先休息,晚上我们到老爸那里吃饭。”
意思是要带她见他的家人吗?
于澄美咬咬唇。“一定要今天吗?”
“今天是固定的家庭聚餐,每星期一次。”他解释,温和地看她。“你不想去吗?”
“我……”她深呼吸,该来的总是会来,反正躲不过。“好吧,就今天晚上。”
见她答应了,萧牧理松一口气,他原先有点担心她会采取不合作态度,不肯面对他的家人,幸好她没拒绝。
“那你休息吧!”他将主卧室留给她,轻轻关了门出去。
于澄美在房内发呆,打开与卧室相连的衣帽间瞧瞧,摸了摸她的衣服,这些服饰都不是前习慎穿的名牌,款式也比较俏皮,颜色鲜亮,以前她会觉得不够端庄。
再看看梳妆台上的保养品,也不是她以前爱用的,她找不到香水,以前受母亲影响,她会固定用几款味道清幽的香水,在这里却一瓶都没看到。
窗台上种的向日葵、床头的娃娃摆饰、桌上的水晶音乐盒,没有一样是她记得的,她什么都想不起来。
全然的陌生。
别急。她告诉自己,才刚开始而已,别急。
强迫自己压下焦躁的情绪,她洗了澡,化了淡妆,从衣柜里好不容易挑出一件黑色丝料洋装穿上,腰间系一条高雅的镶钻蝴蝶皮带,颈脖戴一串质地极圆润的珍珠项链。
萧牧理见她如此慎重的打扮,眼神似乎有些异样,却没说什么,带她去到楼上萧老爹的住处。
一进门,萧老爹立刻热情地迎接,招呼她坐下,泡茶给她喝。
“澄美乖媳妇,你尝尝,老爹泡的冻顶乌龙茶,你最爱喝的。”
她爱喝乌龙茶吗?她怎么不晓得?
于澄美略微不自在地接过茶杯,慢慢啜饮,等萧牧野跟萧牧军两兄弟也来了,她才赫然惊觉自己的穿着有多可笑!
他们一个个都穿得很休闲、很居家,萧牧军甚至穿条短裤就来了,萧牧理也只穿T恤加牛仔裤,相较之下,还戴了条昂贵珍珠项链的她显得很高调。
可她不是故意的,在于家,所谓的家族聚餐就相当于半正式的晚宴,必须要盛装出席。
“大嫂,你今天……好漂亮!”萧牧军像是有点看呆了。
她又有点困窘,又觉得他短裤下露出的两条毛毛腿实在很不庄重,秀眉不禁微颦。
第3章(2)
“怎么样?老爹泡得好不好喝?”萧老爹追问她品茶心得。
“嗯,好喝。”她随口应。
“这个茶啊,是你之前从鹿谷买回来给我的。”老爹得意洋洋。“你说是今年的冠军茶,还要我泡的第一壶茶一定要请你来喝,你记得吗?”
“……不记得了。”
“那你还说明年要带老爹-起去买茶,记得吗?”
她摇头。
“原来你真的都忘了啊。”老爹掩不住失望之情。
于澄美尴尬地咬唇。
“好了,吃饭吧。”萧牧理察觉气氛异样,淡定地插话。
“对啊,吃饭吃饭!”萧老爹倒是迟钝地没觉得自己说错话,依然是那么热情的笑容。
“澄美过来尝尝老爹做的糖醋排骨,保证好吃。”
好难吃!
排骨煎太干了,糖又调太多,甜得令人发腻。
于澄美端正地坐在餐桌前,偷觑萧家三兄弟的表情,他们也不知是尝不出这奇怪的味道还是习惯了,都是从容进食,萧牧军还一面喊饿了一面狼吞虎咽。
“怎么样?好不好吃?”萧老爹期盼地问她。
长辈亲自下厨,就算再难吃也只能捧场。
她淡淡一笑。“嗯。”
“那好,你多吃点!”萧老爹又挟了几块肉给她。
她有苦难言,勉强吃了几口,实在吃不下了,这桌菜完全不合她口味。
“怎么不吃了?”萧老爹见她停了筷子,担忧地问。“身体不舒服吗?”
“嗯,有一点。”
“那怎么办?要不老爹弄点清淡的给你吃?都不吃饭怎么行!”
“不用了,我已经饱了。”
“怎么才这样就饱了?营养不够对身体不好啊!”
“谢谢老爹,我真的饱了。”
“那怎么行?怎么样也得多少再吃点……”
她语气礼貌,表面上带着笑容,但萧牧野和萧牧军两兄弟都感觉到她话里的疏离与冷淡。
两人皱皱眉,互看一眼,然后同时望向长兄。
萧牧理明白弟弟们眼神里的涵义,骞地一阵烦躁,也跟着放下筷子。“我也吃饱了。”
“什么?”萧老爹惊愕。“你才吃半碗耶,老大。”
“澄美不舒服,我带她去楼下散散步。”他随口交代一句,便拉着老婆离开。
其他人目送他们离去,有半晌,室内只是一片沉默。
萧牧军首先打破静寂。“大嫂是嫌老爸做的菜不好吃吧?”
“应该是。”萧牧野赞同。
“有这么难吃吗?”萧老爹感到委屈。
“是很难吃!”兄弟俩异口同声,很不给老爸面子。
萧老爹不爽了。“那你们一个个还吃得这么开心!”
“没办法,你就偏偏爱煮,我们做儿子的不吃可以吗?”萧牧军啧啧撇嘴。
“可是以前澄美都说我煮得好吃的。”萧老爹惆怅。“每次来我这边都吃两大碗。”
“那是孝顺你,给你面子。”萧牧军不客气地嘲讽老爸,停顿两秒,叹气。
“大嫂变了。”
“嗯。”萧牧野再度表示赞同。
“她今天穿得好贵气,只是在家里吃顿饭而已。”萧牧军又补充。
“嗯。”
“大哥说她是那个政治世家于家的女儿,超级名门千金。”
“嗯。”
“她会不会嫌弃我们家?”
“嫌弃什么!”萧牧野瞪弟弟。“我们家家世清白、门风正派,她凭什么嫌弃?”
“可对大嫂来说,我们是草根平民,她可是名门贵女。”
“就是就是。”这回轮到萧老爹用力点头表赞同。“我们萧家是比不上他们于家,是……嗯,差了一点点。”其实是差很大。
“所以呢?”萧牧野不爽老爸跟弟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所以……”萧牧军有些困扰地用小指搔搔眉尾。“大哥可麻烦了。”他幽幽长叹,意在言外。
而萧老爹跟萧牧野都听懂了,不吭声,默默沉思。
月明星稀,清风如水。
位于住宅区的小公园里,栽了一片青翠的草皮,挖了一方养鱼的池塘,池塘畔,是几株上了年纪的老树,叶影随风摇曳。
走在石板道上,踩着由天际碎落的月光,于澄美忽地有种不可思议的感受。距此数百公尺的巷口,面对着就是车水马龙的大道,可在这座小公园里,听不见任何都市的喧嚣。
真难以想像在这热闹的台北城,竟还存在着这么个幽静宁馨的角落。
她慢慢地走着,身边伴着个身材俊拔的男人,两个人的影子一长一短,偶尔会在地面亲密接触。
她看着那影子,一时有些恍惚.
“肚子还饿吗?要不我再带你去吃点东西?”低沉的嗓音拂过她耳畔。
她怔了怔,扬眸望向萧牧理,他深邃的墨眸看不出一丝不耐,只有无尽的包容。
“我刚刚对你爸爸那样,你不生气?”
“为什么要生气?”他笑,墨眸熠熠生辉。“老爸做的东西是很难吃,也难怪你吃不下。”
她凝睇他片刻。“以前……我也吃不下吗?”
他挑挑眉,似乎没听懂她的意思。
她解释。“我是说,这应该不是你爸第一次做饭给我们吃的,以前我也吃得很少吗?”
他没立刻答话,盯着她的眼神忽明忽灭,好一会儿,才涩涩地开口。
“以前你每次都会吃两碗饭。”
“真的?”她不敢相信。
“你还会称赞老爸做的菜好吃。”
“我真的……喜欢吃那样的菜?”
他沉默两秒。
“不是喜欢,我想你只是给老爸面子,毕竟每次家庭聚餐做饭给我们吃是老爸的乐趣。”
也就是说,她这个儿媳妇为了讨公公欢心,再难吃的料理也假装吃得津津有味。
以前她乐意捧场吃上两碗饭,今晚这顿饭却难以下咽,是因为她已经没有为人儿媳的自觉吗?所以顾不得体贴老人家的心意?
“对不起。”她再次道歉。
“不需要道歉,其实我们三兄弟也不爱吃老爸做的饭,牧军有时候还边吃边念。”
她听得出他是在安慰自己,笑笑,看了看公圜周遭。“这里很清幽。”
“嗯,你很喜欢这个公园,晚上吃过饭后我们经常来这边散步。”
“真的?”她又难以置信了,秀眉困惑地微蹙。“我们以前是怎么生活的?”
“也没什么,白天我们都要上班,晚上我们说好了尽量少加班,有时候你亲自下厨,有时候我们一起去外面吃……”
“等等!”她打断他。“我会下厨?”
“会啊。”星眸含笑。“而且你手艺还不错。”
怎么可能?以前她在家时可是那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至少在二十三岁以前她没有任何关于下厨做饭的记忆。
他看出她迷惑的思绪,主动解释。“你跟我说过,你是离家一个人住后才学会做饭给自己吃的,老是吃外食很腻。”
原来如此。她领会地颔首。
“我们每天饭后的活动就是散步吗?”她继续追问。听起来好平淡的生活啊。
“当然……也会做点别的。”
“做什么?”
“看看电视,听听音乐,喝喝小酒,还有……”他咳两声,目光突然变得闪烁。
“还有什么?”她定定地看他,等待他的回答,那眼眸是如此澄澈,宛如翦翦秋水。
萧牧理心一动,如果是从前,他早就说出几句暧昧调情的俏皮话了,在她眼里他可是萧狐狸。但如今面对完全不记得他的她,他不由得也感到些许隔阂,斟酌着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