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丁喜芸拖着病体,一大早就出门了。
昨夜回到家后她才发现,老爹只拿走少部分的银子,被她藏在更隐密处的银子,还妥当留在原来的地方。
这让她心里的伤心冲淡了几分,她提振起精神告诉自己,往后得更加努力赚钱才行。
岂料,当她抱着好心情正准备出门时,竟见余夙廷的身影突然出现。
她心虚地想,他一定是为了她昨夜二度偷跑的事,一大早就追上门来兴师问罪。
眼见着他一步步逼近,她吓得不知该躲哪儿好。
余夙廷老远便瞧见她慌张失措的身影,他知道,她定是看见他找上门,吓得乱了方寸。
他的脚步一定,甚至感觉到丁喜芸背对着他的身子也跟着一僵。
她这反应一如他所预期,顿时,余夙廷真想问问她,她究竟是怎么看他?是恨多一点还是讨厌多一些?
在他暗思忖之际,她抢先一步说:“我的身子已经好很多了,有劳欢爷关心。”
“是吗?恢复得这么快?”他挑眉,实在很难相信才经过一夜,她居然就康复了。
“我身体好。”她尴尬笑了两声,说这话的语气心虚到了极点。
他不戳破她的谎言,而是将一串药包交给她。
“一日三帖,记得按时煎来喝,大夫说,你得把身子养得更壮,身体才会更好;还有额上的伤也得小心……”意识到自己碎念了起来,他尴尬打住话。
怔怔地接过那一串药包,丁喜芸小心翼翼地问:“欢爷这么早来,是为了送药给我?”
心隐隐波动着,她弄不清那微妙的情绪是什么,但却清楚感受到,心里因为他的举动,泛过的那一丝暖意。
他咧嘴一笑,晃了晃另一手提着的食盒。“还有,顺道约你用早膳。”
“约我用早膳?”看着他异于平时的言行举止,她被他给弄得糊里胡涂。
“一个人吃很闷。”拉着她在屋前石阶坐下,他掀开食盒细数着。“这里有大肉包、豆沙包、糖心莲子糕、百香饼……你喜欢吃什么?”
一个人吃很闷?
她压根不信他的说词,难掩疑惑、不安的眼神定定瞅着他。
发现她的目光,他坏坏的笑了。“怎么?怕我在包子里下迷药,好带你进屋为所欲为吗?”
若依她的想法来揣测,她绝对会这么看他。
被他这么一说,丁喜芸反倒认为他应该没这么无聊,会一大早费心走这一趟,只为进屋……想起那暧昧的字眼,她悄悄赧红了脸。
在她思潮起起伏伏间,他突然又开口问。“发什么愣?难不成真以为我下了迷药?”
“我没这么想。”她晃了晃头,连忙拉回心绪,秀气地屈膝在他身旁坐下。
他一顿,朝她一笑。“难得,我还以为你一大早就准备伤我的心。”
她又是一愣,粉脸染晕,眸光掠过却不经意发现,他今日似乎不太一样。
每回见他总是潇洒俊逸,今日他轮廓分明的下颚居然泛出充满男人味的髭须,惊觉这发现,她的心不由得漏跳了几拍。
第4章(2)
“你很早出门吗?”
他愣了愣,避重就轻地转移话题。“快吃,你不是准备出门卖荷包了吗?”
昨夜在她离开后,他整个思绪绕在她身上,想起她苍白惹人生怜的脸,他几乎整夜未阖眼。
命小厮、厨子备好他要的东西后,他的脚步不假思索便往她住家的方向踏去。
丁喜芸难掩心里的疑惑,再瞥了他一眼。
往常知道她坚持要上街卖荷包,他非得搬出那套嫁他就不用那么辛苦的大道理,这会儿他居然没半点反应?
“你今天好奇怪。”
“有什么好奇怪的?你会拖着病出门卖荷包我不意外。”他随便拣了个包子放进她手中,强迫道:“快吃。”
打由认识她开始,她过人的坚定意志力,已经让他见怪不怪了。
她被动的拿起包子,小口小口地默默啃着,隐隐察觉,经过昨夜那一场混乱,他们之间似乎有些不同,但她却说不上来。
在异常安静氛围下,两人静静的填着肚子,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先开口打破沉默。
“我陪你过去再回坊里。”
“嗯。”她偏着头,实在想不出理由拒绝他,于是颔首同意,蓦地,他袖口一处裂口引起她的注意。“这里怎么裂了个口子?”
闻言,他抬袖一看,满不在意的挥了挥手。“不打紧,我回去再换一件就好。”
“你先坐下,我帮你补补。”她轻轻说着,眼中闪着温柔光芒。
她扯着他的袖子,要他先坐下,接着利落地由藤篮里取出针,找了与衣料相仿的色线,迅速地穿针过线。
半晌,已见她低垂着首,专注地缝补他袖上那道裂口。
风飘飘拂来,几丝浏海在她还包着布的额上轻轻晃动,鬓边发丝荡在她柔美的颊畔,连她发间的丝带也随风轻轻飘着。
余夙廷坐在她身边,目光怔怔落在眼前舞动的事物,心跟着有种骚骚痒痒的错觉,难不成是她的长发偷偷钻进心口挠着他?
他心生怀疑,目光更加放纵地落在她脸上,心里的疑惑却不断扩散。
他知道她长得清雅可人,但却不知那张不施脂粉的面容美得不可思议,居然有让人无法移视的魅力。
不知他怔怔瞧自己瞧得出神了,丁喜芸收了线头,满意地替他整了整袖口,露出一抹甜甜的微笑。
“好了,我缝得很密、很牢,应该不会再裂开了。”
软唇弯出一朵美丽的笑弧,她那打从心底散发的欢心,让他心一震,目光更加无法移转。
她抬眼,不经意迎向他炽热的凝视,心猛地一促,她慌了手脚,手中的绣花针直直刺入手指。
“啊!”
听得那一声,余夙廷恍恍拉回神,一见到她笋白的指尖冒出一滴艳红,他蹙着眉抓起她的指,低头吮去她指上的血珠。
“怎么这么不小心呢?”
感觉他温热的唇亲昵地抵上指腹、轻轻吸吮,她瞪圆着眸,不敢相信他居然以唇吮尽她指上的血珠。
她震颤了下。“我、我,我没事了……”
当那温热的软唇含住她的手指,湿湿暖暖的吸吮动作牵动着伤口,又痛又痒的吸吮,暧昧地让她难以忍受。
及时咬唇忍住嘤咛,她心慌的想抽回手,但他的唇却像贪血小虫,将她的指含得死紧,指尖传来微麻的感觉,让她一张脸涨红得像是要烧起来似的。
在她准备奋力一抽时,他倏地放开她的指,脸色深沉阴霾,显得不悦。“你到底在紧张——”
话未问完,只见她的身子因为那猛力一抽的动作,直直往后倒。
见她差点往后跌下石阶,他飞快地伸臂揽住她的腰,将她捞进怀里。
“你是嫌自己还伤得不够是不是?”
“还不都是你害的!”她惊魂甫定地回过神,哀怨至极地娇瞪了他一眼。“你没事吸我的手指做什么?”
她越说越小声,只觉刚才说出口的话,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很暧昧。
“因为你流血了。”敛眸静静瞅了她好一会儿,他挑了挑眉梢,理所当然答道。
见他又露出坏坏的笑,她羞红了脸蛋地抽回手,气恼地瞪了他一眼。“哪有用这样奇怪的方法止血,脏死了。”
“但血止住了。”看着她可爱的模样,余夙廷又忍不住想逗她。
“大色鬼!你再敢乱来,我会拿针缝住你的嘴。”懒得听他的歪理,她生气地警告。
“没良心!”发现她似乎没意识到被他揽在怀里,他笑着,语气好放肆。“不过不枉我又救了你一次,我喜欢你感恩图报的方式。”鼻息间萦绕着她身上清雅的香味,他陶醉得更舍不得放手。
“你胡说什么啊?!”
不知他语无伦次说些什么,她气得想提起藤篮上街去,没想到正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好亲密、好亲密地被他抱在怀里。
这下她总算明白他所谓的“感恩图报”是什么意思了。
“你快放开我,我要走了。”她连忙敛定心神,却掩不了双颊染上淡淡红晕的羞态。
余夙廷挑起眉,瞅着她红扑扑的小脸,赫然惊觉,这些日子来,他已被她固执率真的气质给吸引,才会不自觉做出许多逗弄她的逾矩行为。
在不知觉中,突然多了一些他不曾察觉的心绪,他知道自己是真的在乎她……
“怎么了?”瞧他脸上戏闹的轻率表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拧眉深思的表情,她不由得感到困惑。
“走吧!”他松开手,让她稳稳站定身子后,一把握住她的手,不让她一如往常、充满防备地躲他躲得远远的。
无言地任他强势拉着自己,她所有的思绪全落在他的神情之上。
他在想什么?
为什么突然出现那样凝重的神情呢?
丁喜芸愣愣地望着他,无法捉摸他的想法,一颗心因为他细微的脸部变化,被撩拨的悸动不已。
和丁喜芸在大街上暂别后,余夙廷忍不住地思忖,心里对她产生的陌生悸动。
他发现,当自己放越多心思在她身上,心便越不受控制的想要给她更多。
现下认真回想起来,他对她所做的一切全是出自内心的真实感受。
他希望她过得很好、希望她快乐,真心希望她嫁给他……
偏偏丁喜芸脾气倔得很,根本不接受他的帮忙,硬是要将他的好,当成别有所图。
今日看她拖着病也要上街卖荷包,他开始思忖,该用什么方法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减轻她赚钱的压力。
苦思了几日,他终于想到一个好方法。
他的表姐柳意荷是城里唯一一个女授琴师,在京城里颇有名气,席下慕名而至的学徒多半为富贵人家的千金,若能召集这些姑娘,他想应该能帮上很大的忙。
主意一定,他立刻登门造访。
“订荷包?为什么?”看着突然登门造访的表弟,柳意荷好奇地问。
“那姑娘手巧,绣的荷包雅致精美,你们绝对会喜欢的。”
为了让她不那么辛苦,余夙廷想出了变通的方法。
柳意荷的学徒多,让每个姑娘去向丁喜芸订一个荷包,她很快就能赚足银子还他。
实在搞不懂表弟脑子转着什么,柳意荷蹙眉不解地问:“廷少爷,你这可把我给弄胡涂了。”
这么大费周章帮个绣荷包的姑娘是为什么?
不理会她满脸疑惑,他紧接着交代。“花色样式你们可自行挑选,不过,不准选太复杂的花样,像牡丹、茶花、鸳鸯这些都绣不得。”敛眉略思索了会,他又继续补充。“最好绣一朵小花、一只小蝴蝶就行了,样式越简单越好。”
绣荷包花眼力,他可不想再让她熬夜绣荷包而弄坏了身子。
“我看事有蹊跷哦!你该不会是看上那个绣荷包的姑娘吧!”她敏锐地盯着他,瞧出其中端倪。
被表姐看穿心思,他也不否认,只是微扬起眉笑了笑。“总之,别跟她提起我的名字,若她问起,就说是慕名去订荷包就成了。”
暗暗打量着表弟春心荡漾的模样,她忍不住掩嘴轻笑。“我说你这是哪门子的规矩?荷包上只绣小花、小蝶,这么素雅,能看吗?”
听出她语气里的调侃,他近似央求的说:“表姐,你就帮帮我吧!”
虽不知表弟为何和那擅绣荷包的丁姑娘玩这“订荷包暗传情”的游戏,柳意荷却觉得有趣极了,难得表弟开了窍,身为表姐的她岂有不帮忙的道理。
“你呀!瞧你平时一副精明样,原来遇上喜欢的姑娘家,也笨拙得像呆瓜。”他耸肩有些无奈地任她调侃着,心中大石总算是卸下了一大半。
或许他这样的举动有些荒谬,但能为丁喜芸做一点事,他心里竟然有种说不出的欢喜。
想起她,余夙廷唇角不由得挂着抹微笑。
这一刻他强烈感受到,原来全心全意为一个人付出的感觉,是如此幸福!
第5章(1)
雪霁初晴,萧瑟冷风中,几株红梅竞相绽放,舒心香息在寒风中轻缓荡漾开来。
天候虽冷,那香息却诱得她忍不住放下绣针,就近瞧瞧那几株红梅开得多美。
念头才转过,她起身舒展四肢,顺道抡起拳头,轻捶紧绷的颈肩肌肉。
这一阵子她的运气好得出奇。
或许是早些前那些客户的帮忙介绍,近日上门请她绣荷包的,全是富贵人家的千金小姐或夫人。
绣的花色很简单,但银子给得不少,接连上门的生意让她深信,再过不了多久,她便可以把老爹欠余夙廷的一百两给还清。
除此外,她更不必为了那些时间赶得夸张的荷包绣件熬夜,整个人着实轻松了许多。
她边想边挪移着脚步,往植着红梅的屋后角落走去。
无瑕落雪堆在梅枝上,衬得红梅益发娇艳,瓣瓣嫣色、蕊心皆覆着层极薄的冰霜,美得让她舍不得移开视线。
仰头仔细端详着眼前的红梅,她手中无纸无笔,双眼却将眼前那利落的娇丽勾勒入脑海,晚些进屋就可以打稿绣梅。
思绪才掠过,一件大氅蓦地落在肩头,她愕然瞥过首,眼底便映入余夙廷笑得灿烂的俊颜。
“你今天没上街卖荷包?”
已经很习惯他这黏人的牛皮糖,三天两头便会来缠她一回,她摇了摇头。“最近接了好多荷包生意,应该不用上街兜卖了。”
闻言,他心里暗自窃喜,看来表姐应该已经按照他的吩咐,请她的学徒向丁喜芸订荷包了。
“那好,至少,不用到外头去抛头露脸。”
“嗯,如果订单生意这么持续下去,应该可以赚到很多银子。”想到能尽快赚到银子还债,她欢喜极了。
听她这么说,他心里反倒不是滋味了起来。
虽说他已经很习惯她的拒绝,但她一副急着还他银子,等着摆脱他的感觉让他有些气闷。
他暗暗叹了口气,突然拽着她的手。“天气不错,咱们到外头走走,好不好?”
明日他得走一趟泉州,这一走少说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一想到这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到她,他心里有说不出的不舍。
不知他内心想法,她严肃的拒绝。“我没空出门。”
似乎是被他的无赖举动给制约了,现在不时被他拽着手,她已见怪不怪。
“就几个时辰,不会花你太多时间。”他嘻皮笑脸说服着,表情有些轻浮、有些无赖。
“我不去!”
听他又想任性地带着她四处跑,丁喜芸拚命捉紧劲瘦梅枝,抵死不从,也不知是否用力过度,岔生枝条倏地划破她长着薄茧的手心。
他见状,急急抓过她的手掌端看,表情很是无奈地哝了句。“你就真的这么讨厌我吗?”
被老爹设计了几回,见过所谓的名门闺秀,哪一个对他不是芳心大动,冀望得到他的青睐。
唯独她,丝毫不掩饰对他的厌恶,避他如蛇蝎。
瞧他一脸失落,她垂下眉睫不说话,心里五味杂陈,连原本想抽回手的冲动也硬生生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