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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柯瑾瑜依照手中字条上的地址来到这幢四层高,还有游泳池和假山的花园别墅时,伸出去按门铃的手,忍不住震惊的抖了抖。
高大的电子门旁边,有个只能容纳两个人并行的小门,当门应声而开,她看到一位六十岁左右的男人。
他穿着笔挺的中山装,一副老学究老古董的模样,表情十分严肃,目光也异常犀利。“你找谁?”
声如洪钟,指的是不是就像他现在这样?
“您好,我叫柯瑾瑜,是应席先生的邀请,来替这家主人看病的。”
答应了老莫的考验后,她马上要来患者的地址,第二天一起床,便迫不及待地找到这来。
“你是医生?”
陆管家目光挑剔的打量着她。这个女人个子不高,身材一般,黑发束于脑后,衬出一张不算讨人厌的圆脸。
她身上唯一值得让人多看一眼的,就是她那双水灵、如黑曜石般黑亮的眼睛,也不知她是不是天生笑眼,就算没在笑,依旧给人一种眼带善意的感觉。
他打量了半晌,才冷冷道:“不是说来给我家少爷看病的,是一位颇有经验的老医生吗?”
“呃……我想您说的是我的老师,是他推荐我来的。”眼看对方因为这句话而皱起了眉,她担心对方嫌她年纪小、医术不精,赶忙又说:“家师并非看不起您家主人,而是他年纪大,腿又有些不方便,担心自己会耽误患者的病情,当然,您对我的医术心存怀疑,我可以理解,但如果您真的要否定我,也要等我看过您家主人的病之后再说……”
听她这么解释,表情明显不耐烦的陆管家终于肯带她进主宅。
客厅的布置很雅致,看得出来每件家具都价值不菲,不知道这家主人是什么来头,不但住这么高档的别墅,家里还请了好多个佣人。
有钱就有这个好处,不但可以住得舒服,被那么多人伺候着,一定也很舒服。
当然,最舒服的还是她屁股下坐着的这套纯白色真皮沙发,皮质柔软,颜色干净,脚底下还踩着连一点污渍也找不到的白色地毯。
真是奢侈啊,用白色的地毯,那些佣人平时可有得忙了。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当那个陆管家抛下一句“少爷目前正在书房里办公,请你稍等片刻。”之后,她已经等了快两个小时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今天是见不到她回合后的第一个患者时,楼上就传来拉门的声音。
她转头一看,客厅往上的楼梯呈字型,两边都有白色的扶手,扶手两边,则是两道长长的走廊,接着她又听到——
“少爷,那位医生已经在楼下等您将近两个小时了。”是陆管家的声音。
“什么医生?”很沉稳,也很冷漠的询问。
她看不到说话的人的长相,但听他的声音,对方似乎很年轻,不过他的声音很冷、很低沉,几乎感觉不到温度。
“少爷您忘了,表少爷前几天信誓旦旦地说,他可以找到那个专治疑难杂症的医生替你做检查。”
一道冷哼,“席洛多事,你怎么也和他一起起哄?”
“试试看也好。”
“不需要!”
“少爷,反正医生已经来了,就让她看看嘛。”
“都是一些骗吃骗喝骗钱的庸医,席洛的话你也信?”声音充满了不屑,甚至带有几分讽刺。
柯瑾瑜见过太多不肯与医生合作的患者,而她最讨厌的就是把她当成庸医的家伙。
没多久,楼上的对话声结束,接着她就看到一个穿着黑色衬衫、黑色长裤的男人走了出来,由于他背对着自己,所以一时间,她看不到对方的长相。
她望着那人的黑色背影,走在二楼的长廊上,被耀眼的红地毯衬着,更显得身材高大健硕。
他从扶手的这一边,走向另一边,自始至终,根本没往她这里看一眼。
跟在身后的陆管家表情很为难,似乎还想多劝劝自家主人。
当那道颀长高大的背影快要消失在眼前时,柯瑾瑜突然起身,仰头喊道:“楼上那位穿着夜行衣的先生,你之所以如此抗拒看医生,是因为害怕打针吗?”
话音刚落,就见高大的身影微微一僵,接着慢慢转身,隔着华丽的楼梯扶手,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俯视着她。
即使他此刻没有讲话,柯瑾瑜依然可以从他那一身冷肃的气息中感受到,这人很不好惹。更确切的说,她很有可能因为刚才那句话,而得罪了这个看似目空一切的男人。
幸好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远,虽然看不清他的样貌,但能将毫无特色的黑衣黑裤穿得这么有型,想必他的长相一定也十分出色。
隔着长长的距离,她并不担心自己会被对方秒杀,见对方冷冷的注视着自己,她扬起一道浅笑,“如果您改变主意了,我想我们可以正式开始了。”
“陆管家,你确定席洛找来的是医生,而不是应召女郎?”
如果换作是别人,恐怕早就被他恶劣的态度气走了,可柯瑾瑜却面不改色的继续微笑。“这位先生的怀疑十分有趣,究竟是医生,还是应召女郎,您何不亲自验证一下?”
她大胆地边说,边缓步向楼梯的方向走去,笑容依旧灿烂。
“虽然我不知道您得的是什么病,但既然是身体不舒服,最好的方法就是看医生,如果您认为我是庸医,只是想骗吃骗喝加骗钱,那我们可以立下君子协议,如果经过诊治后,您的病有所好转,我只收您看病钱,如果治疗之后毫无效果,我不但分文不取,甚至还可以当众向您道歉。
“我想这个交易对您来说并不吃亏,况且我相信每个人都会珍惜自己的生命,像您这样将好心医生拒于千里之外的行为,实在很不妥当,您可以想想,那些身体残疾的人,即使在他们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情况下,依然对生命有着强烈的渴望,这说明他们知道生命的存在得之不易,您再看……”
当柯瑾瑜走得够近时,她终于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冷傲而慑人的黑色瞳孔,紧抿着的薄唇,完全没有任何多余表情的一张脸,如一道巨大的响雷,将她尘封多年的记忆,劈出一道缝隙。
接下来的话,全部都梗在喉间,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才呐呐地开口,“如果我没记错,你是荣泽,我结婚证书上的另一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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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柯瑾瑜来说,她的生命中曾有过一段最灰暗的过去。
九年前,从医生那拿到患有骨癌母亲的病危通知书那天起,她的世界便陷入一片黑暗。
家里本就贫穷,她连学费都缴不出来,又如何能够负担高昂的医疗费。
就在她的人生陷入绝望时,一个神秘人出现,拯救了她原本要坍塌的世界。
那人拿出大笔金钱,多次在她母亲即将闭上双眼时,要求医生大力挽救。
虽然母亲最终还是走了,可因为那个人的出现,让母亲多活了五个月。
葬礼那天,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恩人。
让她意外的是,那人和自己同年,是个俊美冷漠的美少年。
她不知那人出身何处,为何帮忙?他只是很冷淡的在她已故母亲的坟前,淡淡的说了一句,“我是荣泽。”
葬礼办得简单而体面,荣泽在那陪她守了整整三天。
那三天,他除了自我介绍时说了自己的名字后,几乎没再跟她说过一句话。
这个人,她不认识也不了解,可他却在她最危难之际,一次又一次伸出援手。
甚至丧事办完后,当他得知她的梦想是考进医学院时,便马上拿出一笔钜款给她当学费。
“这笔钱你不需要还我。”
二十岁的荣泽,已经是上帝的宠儿,俊挺出众的五官,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举手投足间的优雅,让人无法不对他产生膜拜之心。
那是他第一次这么正式的和她讲话,彷佛在那之前,她对他而言,只是透明的空气。
“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必须嫁给我!”
直到现在,柯瑾瑜都无法忘记自己当时有多震惊,因为她和荣泽根本是彻彻底底的两个陌生人。
当时的他说:“你不要误会我是因为喜欢你才娶你,我们之间的婚姻,只是一种交易,而我的条件很简单,就是在我没答应终止这段婚姻之前,你无权向我提出离婚的请求。”
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筹码和他谈条件,因为这个与自己同年的男人,无论是他的眼神,还是他的想法,都令她感到敬畏。
没有婚礼,没有仪式,有的,只是一张结婚证书。
而她得到了一笔足够她念完七年医学院的资金,在给自己选购了一间单身小公寓后,她开始了自己的求学生涯。
之后有一段时间,她因为母亲的事情,曾和荣泽有过短暂的交集,但在她读医学院的第二年开始,那个面孔阴冷、话很少的男人,便彻底的在她生命中消失。
对于荣泽,她除了知道他的名字和年龄之外,所有的一切,一无所知。
而在这九年有名无实的婚姻里,她始终坚守着他当初的命令——拒绝她情感和肉体上的双重背叛!
第2章(1)
砰的一声巨响,散发着热气的药碗连同着滚烫的药汁,被重重的摔在光滑洁白的地板上。
刺耳的响声吓得两旁服侍的佣人面色惨白,在这些女佣的印象中,自家少爷虽然整日冷着脸不爱讲话,却极少因为什么事动怒。
那不过是碗刚熬好的药汁,就算味道闻起来有些苦,颜色看上去有些黑,可这些都构不成少爷发脾气的主要原因。
“少爷,这是那位柯小姐开的药方,我知道您不想喝,但试试总没什么坏处,那位柯小姐在诊治过你的病情后,说这个药方对你的头痛很有帮助。”陆管家伺候他快要三十年,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我早就说过,我不会喝这种东西。”
优雅的交迭着双腿,手中拿着当天的早报,对于被他无情打翻的药汁,他连看都懒得看。
柯瑾瑜又算是什么东西?
自作聪明的找出他以前的病例,口中虽说着所谓的专业医学术语,还列出一串见鬼的治疗药方。
但在他看来,她所做的一切,和小丑无异。
陆管家不想放弃任何治疗机会,但他可没兴趣陪这些人瞎胡闹。
况且……他是不会接受那个女人的治疗的,他不是对她的医术有偏见,而是对她这个人……有偏见!
当柯瑾瑜踏进荣家客厅的那一刻,看到的,就是佣人的畏惧之色、陆管家的无奈,以及地上的一片狼籍。
从现场情况来看,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应该就是端坐在沙发上,一脸闲适的荣泽了。
她不气不恼,挂着一贯的温暖和煦笑容走向他,“这是怎么啦,是不是药太苦不合你胃口?”
她将背包放到沙发上,翻出一个备用的塑料袋,半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药碗碎片一一拾起。
“柯小姐,这些事让佣人做就好了……”
“那怎么行,这些碎片很利的,一不小心就会割破手指,别看你们这宅子里的佣人经常干活,她们的手指一定没有我粗糙。”说着,她还献宝似的扬起自己的两只手,笑了笑,“所以这种粗活还是交给我来做吧。”
正在看报纸的荣泽,用眼角余光淡淡瞟了她一眼,唇边荡出一记浅浅的冷笑。
柯瑾瑜因为低着头,没看到他的表情,只是一边捡碎片一边碎念,“说起来这药汤味还真有些呛,我第一次喝中药时也被吓了一跳,那真的不是一个苦字可以形容啊!不过俗话说得好,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咱们老祖宗的话,可是很有道理的。”
她迅速的将碎片捡完,又拿出纸巾将地板上的药汁擦干,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荣泽,你之所以会这么频繁的头痛,是因脑内血块所导致,或许目前不会危及生命,但难保以后不会,如果你肯好好配合,我想你可以不必再为头痛所苦。”
见他仍旧没有搭理自己的打算,她也不恼,笑颜依旧。
“没关系,我今天又带了足够的药量来,这碗没了,再煮就好了。”说完,起身直奔厨房,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陆管家的嘴角有些抽搐。这个柯瑾瑜,真是他见过脾气最好的人了。
昨天知道她和自家少爷居然是合法夫妻时,他吓了好大一跳,事后,他也曾想过要问问少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少爷似乎不打算解释,他只是个管家,自然也不敢再问。
不过按此刻的情形来看,少爷当年肯和柯小姐结婚,绝不是因为爱。
一直看着报纸的荣泽,彷佛一切根本没发生般的镇定自若,对于柯瑾瑜开的药方,他根本不屑一顾。
那场车祸留下的头痛后遗症,别说自家旗下的几个大型医疗机构已经多次为他诊治过,就连国外许多著名的脑科医生,他也见了无数个,可效果又如何?
他不知道柯瑾瑜是对自己的医术太过有自信,还是她天真的以为,一碗苦涩难闻的中药汤,真能令他对她刮目相看。
当然,如果一定要给自己找一个拒绝她的理由,他只能说,他对她存有很大的偏见。
荣泽一声不吭地继续看报纸,两旁伺候着的佣人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
半个小时过去,一股浓浓的药香从厨房飘了出来。
柯瑾瑜端着精致的药碗走到客厅,轻轻地将碗放到桌子上,“这碗药里我加了一些冰糖,应该没有那么难喝了。”
她在衣索比亚工作时,偶然认识了一个老中医,对方行医经验非常丰富,两人无聊时,会探讨医学问题,交换意见。
那老中医大概觉得她的天赋还不错,有空时就会告诉她一些中医理论,还提供了不少疑难杂症的偏方给她。
她原本就热心好学,便趁着工作之余,上网查找关于中医方面的数据,日子久了,对中医也产生了极为深厚的兴趣。
荣泽的情况,老中医给她的偏方里有提到,所以她便依照偏方,决定试试看。
一旁的陆管家眼巴巴盯着自家少爷的表情,轮廓幽深的五官,几乎没有任何变化。他就这么不愿见到那位柯小姐吗?
“荣泽,这药你每天早午晚喝三次,连续喝半个月,我想半个月后,你的间歇性头痛,会如我所愿的有所好转。”
那双始终看着报纸的双眼,终于看向她,“你想?如你所愿?你是上帝吗?”
“我不是上帝,但我是一个负责任的医生。”
面对他肆意的挑衅,柯瑾瑜毫不气恼,依旧挂着温和的笑,眼眸荡着纵容的宠溺。在她眼中,他就像个在闹脾气的孩子,而她没有必要生一个小孩子的气。
荣泽几乎立刻从她的表情解读到这样的讯息。不是她能忍,而是她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