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朔夜想起了虞雪罄为他找的借口,他哪里是要与她切磋琴艺,这是当初要她来紫微院当琴师的借口罢了,但他不能明说,所以转了语意,「听了棂罂姑娘的琴艺之后,我觉得单纯欣赏棂罂姑娘的琴艺更好,便不再提起切磋琴艺的事。如今棂罂姑娘听过我弹琴,还觉得我能与你切磋琴艺吗?」
「侯爷这么说真是折煞棂罂了,是棂罂不配与侯爷切磋才是,方才那首琴曲诉说的意境,像走过一生坎坷最后终于寻到了归处一般,身,随遇而安;心,无负所择,恍若只需一琴一樽见证自己的一生,一派潇洒、一世悠然,无人能诉平生。」
雷朔夜一哂,回身望向洛棂罂,她语意里充满称赞,但为什么他觉得自己被她说得好似已是风中残烛之年,以琴曲尽诉此生?
「棂罂姑娘,或许生而为人,最终想要的都是一派潇洒、一世悠然,无人能诉平生。」
「与侯爷相识越久,棂罂越不认识侯爷了。」她来到雷朔夜的身旁,与他一同仰望天际,天湛蓝得不见一朵白云。
「喔?是失望?」
「不,原先棂罂想侯爷是武将,一定不甘屈就于轩毓城,一定想着上战场快意杀敌。」
雷朔夜不想误会,但洛棂罂毕竟是皇帝的眼线,会不会是有意问了这个问题?
「快意杀敌?我并不喜战争,会领皇命出征是天庄本家希望我为朝廷效力,对于权力斗争我更是无心,回到轩毓城对我来说不是屈就,反而如鱼得水。」
雷朔夜是有意说给洛棂罂听,让她将此话传给京城的皇帝,但他说的的确也是实情。
洛棂罂为雷朔夜觉得可惜,如果皇上也像她这样相信他便好了,那天石贤熙与她说了不少关于雷朔夜的事。
说他不学无术,爱拈花惹草,不管是真的花草还是指风月场所的女人,又说他会打胜仗全是因为崇德皇朝本就兵强马壮,雷朔夜只是运气好,正逢朝中没有武将才立了战功,回到轩毓城虽然远离了京城的权力核心,但或许他自己都不想回京,乐不思蜀了。
不过,这些话她没有尽信,崇德皇朝如果兵强马壮,哪里会国力日渐衰败引得外患不断?雷朔夜若真的只是运气好,那怎么领兵?怎么服众?
她不是没看过史书,总觉得雷朔夜这是韬光养晦,「棂罂觉得侯爷不像谣言所传,是个留恋风花雪月操弄感情之人。」
雷朔夜难掩失望,如果她的第一句话他不相信是试探,一连问了两句,他还能认为不是吗?她终究还是任务为重,在为皇帝监视他。
这让他有些恼怒,只是神情没有显现出来,他有办法可以改变她的心,但他得先找出在她身边碎嘴的人。
他是给了皇帝一个塑造出来的形象,若不是这回真的国难当前他也不会接掌兵符,如今兵权交出去了,他又恢复成那个性喜风月的侯爷,但对于女人,他可一向是洁身自好的,毕竟能入得了他眼的女人,真的不多。
而给了洛棂罂错误消息的人是谁?分明是想诋毁他!
雷朔夜收回视线望向洛棂罂,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是谁胆敢在棂罂姑娘耳边这样诽谤我?我若是操弄感情之人,第一个要得到的应该就是棂罂姑娘的心才是,棂罂姑娘仙姿绝色,见过了棂罂姑娘,哪个男人还有心思想着其他?」
乍听雷朔夜的称赞,洛棂罂双颊一热,透出了娇羞的绯红,「棂罂是果断地否决了这个谣言,侯爷居然还笑话棂罂。」
「若棂罂姑娘真的果断地否决了,这件事就不会放在你心上,莫不要告诉我这么跟你说的人,是你的贤熙哥。」
「不是的……我真的不相信侯爷是这样的人。」
雷朔夜凝望着洛棂罂,她没承认,但他很清楚的由她的神情读到了肯定的答案,那个石贤熙,为什么要如此说他?真将他当成了情敌?
关于这点他颇有自信,石贤熙,他并不放在眼里。
洛棂罂本是闪躲着他的视线,却因为他直盯着她,那么专注,反而让她像被吸住了视线一般,再也无法把目光从他身上拉开。
「棂罂姑娘,其实我不希望你这么想我……」雷朔夜略微低下身子让洛棂罂有他就要吻上自己的错觉,但他在距离拉得更近前就停下,「如果棂罂姑娘这么想,那么若我对棂罂姑娘有了进一步的接触,岂不是让你幻灭了?」
「侯爷……莫对棂罂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棂罂姑娘。」
雷朔夜挺起身子,又恢复了方才仰望天空的模样,好似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但在洛棂罂的感觉里却再不一样了。
此时,一名奴仆上前对雷朔夜说了一件事,他听完脸色一沉,向洛棂罂告辞后便匆匆离去。
看着雷朔夜的背影,洛棂罂好奇什么事情可以让他如此着急,看着他急急离去,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有些怅然若失……
第4章(1)
洛琌玥不但是医术高明的大夫,有时也会参考各种药物的药性来调配新药方,今日他在调配新药时缺了一味药材丁仁,正巧有人上门来看诊,所以洛垮玥便托洛棂罂到石家药铺去取药。
丁仁很多见,所以价格不高,只是多生长在崖壁边,采药人不会特地去采,通常都是采其他的药材时顺便采一些丁仁回来配货。
不过这几日阴雨绵绵,在崖壁边采丁仁多少有些危险,采药人并不想为了少少的报酬而冒着生命危险采药,因此石家药铺也缺货了。
洛棂罂见今日放晴,便跟石贤熙告辞打算自己上山去采些回家。
来到久违的地方,洛棂罂想起小时候她就是在这山上生活的,或许是因为回忆起过去,她不自觉地往以前居住的小竹居而去。
来到竹居前,洛棂罂看见了荒芜的景象有些欷歒,走过长满蔓草的庭院进入竹居,里头还维持着他们当年离开时的模样,洛棂罂想着,或许可以重新整理这个地方做为她休沐日时的休憩之地。
再度走出竹居看到那片庭院,以前师父会在院子里种菜、养鸡,现在……她拿来种罂粟花好了。
当年雷朔夜给她的罂粟花种子,本来她都用小盆子栽种着,既然这里有园子,她可以种个满园的罂粟花。
做了决定后,她便前往山崖要去为师兄采药。
就在洛棂罂刚走不久,竟是雷朔夜骑着马出现,缓缓来到此处。
雷朔夜下了马走到竹居前,七年了,他偶尔还是会到这座山上来,每一次来到这座竹居都可以看出它日渐荒芜。
他今天带了两名随从,都只是静静的守在身后不作声。
过去的雷朔夜心里总是有着遗憾,对于不能报答救命恩人,但那日经由洛棂罂开导,他真的想通了不少。
若上天真打算让他报这个救命之恩,那么总有一天他会见到她的,他让她带走了唯有紫微院才有的种子,只要找到了花便能找到她。
这里……再也不会出现那个小女孩的身影了,从此之后,他不再来此……
「走吧!」
雷朔夜转身对两名随从交代便上马离开,由这里前往山径有一条必须穿过竹林的捷径,他带着两名随从进了竹林,却在接近山径时看见两名身着黑衣的蒙面人走过。
不敢露出真面目的人,非奸即盗。
雷朔夜扬手让随从停下马匹,果不其然,就听见那两名蒙面人讨论着有人雇他们来此假扮山贼,不但要打劫且要调戏一名落单女子,接着再由雇主英雄救美。
对于这种小把戏雷朔夜向来不屑,他挥了挥手把随从叫上前,正想交代随从抓住那两名蒙面人时就听见……
他们所说的目标女子竟是洛棂罂!
雷朔夜一听大怒,就算是事先安排好的局,但终究是轻薄了洛棂罂,他不知道那个雇主对她是什么心思,若真心仪她,不能光明正大追求吗?
「拿下那两人,我去寻棂罂姑娘。」
「是!侯爷!」
下了命令后,他便动身去找洛棂罂,当年他受伤的地方就在前方,所以还记得地形。
雷朔夜很快就看见洛棂罂,不过……她不知道在山崖边做什么,看起来险象环生。
看她如此专注,雷朔夜不敢喊她,怕吓着了她会导致她失足,轻声走近后才发现她正在采药。
虽然在山崖边,但可以把远方的景色尽收眼底,本是蹲着采药的洛棂罂突然被这片秀丽的山水所吸引。
雷朔夜走至她身边时,洛棂罂一楞,抬起头来看他,「侯爷怎么会来此处?」
雷朔夜想想,还是决定不告诉她有人打她坏主意的事,总之他已帮她化解这个危机,那么她便无须再担心,「你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帮师兄采些草药。」洛棂罂提起手上的小竹篓,里头装了不少丁仁。
「采够了吗?山里气候变化快,待会儿怕是会下雨,我送棂罂姑娘回洛家医馆吧。」
「嗯,这些应该够了。」
见她没有推辞,而且还同意让他送她返家,不如先前那般与他有着若有似无的距离,雷朔夜正觉得欣喜,此时,洛棂罂站起身,因为突然改变姿势,有些贫血的她身子一晃,加上又踩到了一块松脱的石块,整个人就这么重心不稳的往山崖跌去!
「小心!」雷朔夜一看,心都要停了,他连忙上前拉住洛棂罂的手臂,但她已完全偏离重心,雷朔夜不但拉不回她,还连带一同往下摔。
雷朔夜没有心思细想其他,只是下意识将洛棂罂抱进怀中护住她,他们沿着山壁滚下去,雷朔夜的手臂被粗糙的山壁划开了好几道伤痕,所幸山崖有一处突出的岩壁,两人就摔停在那里。
雷朔夜因为身上的伤,再加上承受了洛棂罂的重量跌在岩壁上,好一会儿都恢复不了。
洛棂罂在往山崖掉时就吓得失了心魂,她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个地方了,可不知为何,她竟连摔痛的感觉也没有。直到此时,她才敢睁开眼,一睁眼发现自己被雷朔夜搂在怀中,而他竟是阖着眼动也不动的。
洛棂罂被吓傻了,难道雷朔夜为了救她受伤了?是撞伤了吗?伤在哪里?头吗?她急忙挣开他的怀抱探视着他,他的衣裳被粗石划出不少道开口,身子也被划出了血痕,虽然不是致命伤,但他怎么一直阖着眼?
「侯爷!侯爷!还好吗?您怎么了?」
雷朔夜这才缓缓动了动身子,嘴里也终于吐出几声呻吟……
「侯爷,您还好吗?我扶您起来!您身上都是血,有没有撞到头?」她声音带着哽咽,见雷朔夜动得困难,又是担心又是焦虑,万一真撞伤了头,看不见血的内伤是最危险的。
听见她的哭泣声,雷朔夜勉力地坐起身子,他可以感觉到自己抱着她的那条手臂应是脱臼了,但若让她知道,只是更让她自责而已。
因此,他以没受伤的左手拍了拍她的手臂,「别哭,我没事……」
「全身都伤还说没事?您刚才都动弹不得了还说没事?您有没有摔伤头?摔伤头可不是开玩笑的!」洛棂罂抱着他的头检查着,就怕他真的撞伤了头。
「我没撞伤头,内伤可能有不少,刚刚一直动不了是你这么大一个人压在我身上,我一时气窒。」
洛棂罂跪坐在他身旁,好似这才真的相信他没事,但人一放松,心定下来,泪水反而止不住的往下滑。
「多谢您,要不然我就要死在这里了!对不住!都是我害您掉下来的!」
雷朔夜看她哭着又道歉又道谢的,反而被她逗笑,她这失了分寸的模样跟他以往看见的样子都不同,「好了,我真的没事,最重要的是你没事,要不然以后谁弹琴给我听。」
「没有我弹琴,侯爷可以再找一个琴师嘛,干么这样救我,很危险啊!万一侯爷有什么万一怎么办?我如何对得起天下百姓,一个骁勇善战的侯爷被我害死了,我该当何罪?」洛棂罂双手掩面,刚刚经历生死关头的恐惧全化为泪水涌出。
「就为天下人可惜?你自己呢?我若摔死了,你不会难过我不存在?」或许是因为没有大碍,也或许是为了要安抚哭泣的洛棂罂,雷朔夜半是调戏、半是玩笑的说着。
但他绝对没有想到,刚说完,洛棂罂竟直接扑进他怀里放声哭泣,「我当然会伤心!不只是为天下百姓伤心,我也会伤心,从此再也见不到侯爷有些坏心的说话逗我、听不到侯爷弹出优美的琴声,再也看不到侯爷……」
雷朔夜低头看着她,轻轻的扬起嘴角,那抹浅笑很温暖,因为洛棂罂的话。
他不知道他怎么会不顾危险去救她,但他很庆幸当时他救了,否则如今,他见不到她这样抱着自己哭泣的可爱模样。
「棂罂姑娘,同样的话我也要对你说,如果见不到你我也会伤心。」
洛棂罂身子僵住,这才发现她倚在雷朔夜的怀中,但她没有推开他,反而因为他温暖的怀抱、他胸口规律的鼓动而渐渐放下了心。
直到山崖上方传来了呼唤声,那是终于发现他们出事的紫微院随从。
洛琌玥在为雷朔夜诊疗时,发现他头部没有受伤,但诊脉的结果显示他气血窒碍,是内伤导致。
雷朔夜现在正昏迷着,因为内伤一时气窒,只要服了药,明天醒来就会见缓。
何况他一直忍着没告诉洛棂罂他的右臂脱臼了,虽然洛琌玥已帮他推了回去,但因为发炎的关系他可能会发高烧,目前已在药里加了清热消炎的药,他明天醒来烧便会退掉。
只是……手臂要休息几日不能动作,内伤也要连续服药半个月才能完完全全康复。
他们虽没摔到崖下去,但那突出的岩壁毕竟离山崖有段距离,重摔那一下并不轻,连紫微院的随从都花了一番功夫才把两人救上来。
洛琌玥看着洛棂罂焦心地守在床边等他诊疗雷朔夜,又在他诊疗完毕后待在床边守着雷朔夜,即使他睡去,她还是仔细看顾他,洛琌玥开始担心起她是不是对雷朔夜动心了。
「棂罂,侯爷没事了,我们回去吧。」
「师兄,我想留下来照顾侯爷,他的伤都是因我而受的。」洛棂罂不肯依从,因为一被救起雷朔夜便开始昏睡,虽然师兄诊断他没有大碍,但她还是不放心,她非得见他清醒了,她才相信他真的没事了。
此时,方才拿着洛琌玥开的药方去石家药铺抓药的紫微院奴仆归来,还带回了石贤熙。
石贤熙见紫微院的人来抓药,认出药方是出自洛琌玥之手,本来只是随口一问,想知道紫微院的谁受了伤需要伤药,没想到却问到雷朔夜与洛棂罂摔下山崖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