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蝶想了想,心里做出了决定,低声道:“奴婢不敢再隐瞒郡主,其实奴婢是瑞王安排在雾隐城的人,为的就是要照顾郡主。”
“你不是奸细?”如愿困惑了,她身边的人到底有多少秘密?
“原先是的,但郡主嫁到此地之后,瑞王联系上了奴婢的主子,奴婢的使命也就改成照顾郡主了。”
“你说瑞王……与我有婚约?”她失去了关于瑞王的所有记忆,可是提起那两个字,心头就会莫名的痛。“我真的想不起来。”
“此事牵涉甚广,奴婢也说不清楚,不如郡主随奴婢回中原,再仔细调查。”
“我不能一走了之。”如愿苦笑。青蝶口中的异国他乡,系着她许多牵挂,甚至成为她心目中唯一的家。
她有记忆以来,感受到的,是姬夫人的疼爱与皇百合的眷顾,这些都是真情实意,无法磨灭,教她难以割舍。
“无论过去怎样,我所知道的是现在,每个人都对我好,我不可以丢下他们,虽然我是那么想知道真相,但伤害他们的事,我一件也不会做。”
“郡主。”青蝶很遗憾,如愿对这里有了依恋,劝不走。“请您多保重,奴婢离开之后,瑞王必会再安排人手前来保护您。”
“我在这很安全……倒是你,非走不可吗?”
“城主知道奴婢的底细,绝容不下奴婢。”
“我会劝他。”
“谢过郡主,但奴婢已有决定,得去交付最近收集到的消息,事不宜迟,必须尽快离开。”
如愿有些舍不得,她很喜欢这个忠心的侍女,不过,她与青蝶不同,青蝶心里只有故土,而她的心,已遗落在这异乡。
“你会去见……瑞王吗?”
“奴婢会回覆消息。”
“那请你帮我传个口信。”如愿双手交握,幽幽的说:“告诉瑞王,很抱歉我忘了他的事,不过,我会努力想起他的,盼望日后,有机会与他再见一面。”
午时,青蝶身手灵活的溜出雾隐城,只是刚到城门口,便有人将她拦下。
她还没来得及出手,才见人影威逼而来,脑子就昏沉迷茫了,象是失去心智一般,整个人迷迷糊糊的,等到意识恢复,人已在一间密室内。
皇百合俊秀的脸,映入青蝶逐渐清晰的视线中。
“城主──”她听见自己的抽气声。
“你私自外出是想去哪?”他轻声发问。
青蝶自小受过严酷的训练,即使大刑威逼、严厉拷打,她也有信心保守秘密不泄漏底细。但此时,听着皇百合迷惑人的音调,她心里直发抖,觉得这人不必对她用刑就能让她吐露实情。
“关于你,我倒是疏忽了,没查出究竟……”皇百合没有温度的目光,在掩不住惊慌的青蝶身上徘徊。“今天刚好有些空闲,就来听你说明情况。”
他话音方落,身后走出两人,靠近青蝶。
“你们设法让她开口。”皇百合下了命令,随即转身走出密室。
他们皇一族想知道的事,没人能瞒得住,而他们探询的方式,既不残忍也不血腥,这世间没有其他门派会比他们更擅长控制人心。
“城主。”
当皇百合走到阳光下,一旁又有部属前来传报消息。
“瑞王有动静了。”
皇百合闻言,一身平和的气息倏地冷凝。
昨天,他已收到那个男人的信。那人表面上说要来接恋雨回去,暗地里有什么打算他不清楚,但他不希望那个男人与如愿接触;不只如此,连靠近如愿的机会,他都不想给那个男人。
“派人守在城门外,拦着他,另外,准备送小姐离开。”皇百合当机立断,放下一切事务,去到皇恋雨的住处。
对于这个在夫家受了委屈就负气跑回娘家的妹妹,他真的不能再纵容了。
“恋雨,你该准备回去了。”
皇恋雨整天待在房里,也没招谁惹谁,看见兄长前来,还以为是来关心她的,怎料,皇百合一开口,却是要她走。
“你赶我?”她吃惊的瞪着他。
皇百合叹道:“不是哥哥容不下你,是你丈夫来找你了。”
“他到了?”皇恋雨立即转怒为喜,说话的声调充满欢愉。
这脸色也变得真够快的……皇百合摇头轻叹。“在路上,快到了。等他一来,即使哥哥想留你,只怕也留不住。”
“既然他没到,你这么快要我走是什么意思?”
“你出城去等他,直接跟他回去,不必多做停留。”
“你不见一见他?”皇恋雨不满,她本想让丈夫上门求她原谅,摆够了架子才愿回中原。
“我见他做什么?”
皇恋雨转念一想,很快的揣测出兄长的心思。“你怕他见到如愿?”
“难道你不怕?”
“我……”皇恋雨噎住了似的,愣了半晌,嘴硬道:“有什么可怕,我早知他喜欢的人只有如愿,不过他们俩是不可能了!”
如愿与瑞王本是两心相映的一对,若非皇恋雨爱上瑞王,不择手段也要得到他,皇百合也不会插手此事,帮助妹妹拆散他们。
他们兄妹都做了见不得光的事,当初为了达成目的,在所不惜。如今回想起来却是问心有愧,深怕事情被拆穿,失去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平静。
“我这就准备回到他身边。”皇恋雨思前想后一番,明白了事情不容她再任意妄为了。
皇百合柔声劝告:“既然喜欢他,就要收敛脾气,别轻易放手。”
他仍然疼爱妹妹,但不会因为疼爱而失去理智。
在妹妹与瑞王的情感并不深厚之时,任何一丁点差错,都可能断送他们的夫妻缘分。例如这一次,恋雨与瑞王发生口角,负气跑回娘家的行为,只怕会让瑞王更反感。
皇恋雨被兄长一说,也知道了事情轻重,感叹道:“我实在忍不住了才跑回来的,你不知他骂我的话有多难听,而且他还对如愿念念不忘……”
“这是你的选择,不是吗?”无论这场战役有多么艰难,既然是自己选择了要参与,就该抗战到底。
“哥哥……”也许分别得太久,皇恋雨感觉兄长象是变了另一个人。也许是如愿改变了他,又也许他并没有变,只是他疼惜的人换成了如愿,所以对她完全不同以往了。
她落寞的看着他,心里还是有点不甘愿。
皇百合清楚她的心情,抚了抚她的头,“假如你认为瑞王已非你所爱,哥哥帮你打发他,从此老死不相见,另外替你寻觅良缘──”
“不!”没等他把话说完,皇恋雨坚决道:“我要他,只要他!”
“那就紧紧握在手中,别放开。”
兄长眼底的忧心,令皇恋雨感触甚深。
“你还重视我吗?”
皇百合苦笑,“你是我最重要的妹妹,我怎么会不重视你?”
只是如今,他心里有了更重要的人,不能再把妹妹放在第一位,但恋雨的幸福,依然是他关心的事。
他希望,当初所做的一切,没有错。
只要妹妹与他都爱着身旁的伴侣,也被对方所爱,能够欢笑,没有悲伤,就证明他们兄妹是可以被原谅的。
他希望被他们拆散的人,也能够幸福。
第6章(2)
月明星稀的夜晚,如愿无法入睡,代替青蝶来服侍她的侍女,说皇百合事务繁忙,无法来陪她,而匆匆回来的皇恋雨又赶着匆匆离去。
她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也不晓得皇百合有什么打算,忧烦的心得不到平静,忍不住叹息。
窗外,忽地传来细微的声响,有另一声叹息,在回应她的感慨。
如愿一惊,起身走到窗前,以为来人是皇百合,伸手拉开窗户,往外看去──然而窗外空无人影,只有风吹动树叶婆娑,树影摇曳。
“你……在吗?”她迷茫的问,不求有人回答,却又盼着有人回应。
她心绪不宁,感到旁徨无助。
就在此时,有一道身影从暗处走出,向她逼近。
如愿察觉到了,惊喜的睁大双眸,以为是皇百合现身了,怎料,进入眼底的,竟是一张不曾见过却又似曾相识的面容。
这是谁?她痴痴的看着走到窗前的男子,俊俏的脸,高大的身形,还有忧伤无奈的表情,如此陌生又如此熟悉,他是谁?
“瑞……”如愿无意识的呢喃,随即中断。她在说什么?
那位锦衣男子,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站在窗外,与她目光交会。
“你还好吗?”他低声问。
如愿点头,一瞬不瞬的注视他。
“我听说你忘记从前的事了。”
她又点头,“你是谁?”
他一听,神情微变,似乎极度哀伤。
“对不起,我忘了许多人和事了。”如愿急忙道歉。
“我……”他欲说还休,却道:“忘了也好,我虽不知你为何变了心,但他若待你好,我也就认了。”
如愿为他的态度感到怪异和焦虑。“你到底是谁?”
“你想起来了又有何用?”他反问,盯着她的眼中燃起了火光。
如愿眉头微蹙,一颗心无来由的疼痛着,为他的哀伤,为他的欲说还休。她疼痛的心要她明白,自己与这个男人关系匪浅。
“至少……至少我想知道我的过去,你是我的什么人?”她顾不得追究这个人为什么会在此时出现,她想留住他。
这个人能为她开启真相……如愿不由自主的伸手抓住他。
他反握住她的手,紧紧的。“……如愿。”
他轻唤她名字的语调异常温柔,如愿颤了颤,眼泪就这么掉下来。
她不懂自己悲伤些什么,只觉得心里有了裂缝,好像最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难过至极。
“别哭。”男人不知所措,想为她拭去泪水,指尖触碰到她的刹那又退缩了。
如愿见状,反而更想触碰他。她想感受到这个男人,是真实的存在于她眼前,但她也同样出不了手,只能隐忍着,和他一样退缩。身为人妇的自己,夜里私会男人,已违了礼教,怎能再做出有失身分的事?
她静静的凝视他,用目光传达内心的迷茫无措。
“谁在那儿?”路过此地的仆人,发现异状,提着灯笼四下查看。
如愿像惊醒一般,正烦恼着不知如何收拾,才一眨眼,面前的男人身影微晃,即刻消失无踪。
她张口结舌,彷佛做了一场梦。
“夫人?”巡夜的仆人赶来探望。
她若无其事道:“树上的夜莺太吵闹,你去把它们赶走。”
不等困惑的仆人有反应,如愿迅速关上窗,试图让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
那个男人走了吗?他还会再来吗?她隐隐感觉到,自己对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有着割舍不下的眷恋,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令她羞耻又迷惘。
她已经有了真心爱恋的夫君,怎么还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男人有感觉?
如愿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到了半夜,房里的灯火仍亮着。
皇百合得到了消息,让监视她的人退下,踏着月色,前来看她。
此时,夜深人静,四周沉寂。
他进了门,她转眼望去,两人四目交会,都怔住了。
有多少天了,他们没能仔细的看看彼此?
如愿望着他,百感交集,方才悬挂在心里的陌生男人,马上被挤出脑海。她心中只有皇百合一个,汹涌的爱意让她清楚的明白,无人能取代皇百合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
“你尚未休息。”皇百合先开口,步履轻缓的走到她身旁。
“你也是。”如愿仰望他。
“下人回报,你这儿有鸟雀嘈杂,我过来看看……”
“现在安静了。”她有所保留,不想提起那个陌生又熟悉的男人。
皇百合也无意追究,只问:“夜这么深了,你睡不着吗?”
“你也一样?”她反问,想投进他的怀抱。她好久没和他撒娇了,最近,拥有这项权利的人,是他妹妹吧?
即使心爱的人在身边,她心里仍感到寂寞。
“我每天都有嘱咐人送糖过来。”他主动抱住她,手掌轻抚她的背,像在安慰一只受伤的小猫。
“我有收到……”但不管吃到多么甜的糖,她也感到酸涩。“听说你妹妹要走了,我不用去送她吗?”
“她今晚已出城去了,她能照顾好自己,以后不用再为她牵挂。”
“你真放心得下?”
“反正这个家永远都在,她若在外头受了什么委屈,又忍耐不下,总是有个地方可以回来。”
如愿闻言,心里益发的酸楚,不由得问道:“那我呢?”
他对自家妹妹设想周到,怎么不替她想想?她也希望有自己的家人,明知他们还活着,却全无印象,不知几时能见上一面……她的忧愁,皇百合懂吗?
“我不会让你委屈的。”他或许懂,或许不懂,却没有正面回答。
如愿听得很失望,“你不让我知道──我还可以去哪?”
“在我身边就好。”他理所当然的回答,接着,又反问:“我就不想让你有别的地方可去,不行吗?”
“你!”如愿愕然,这么不讲道理的皇百合,真是前所未见。“当初你说,日后会带我回中原见我爹娘的,是在说谎?”
“没有骗你,我是说过,但我也说,这种路途迢迢的行程得看时机,若没机会,我也无可奈何。”
他简直是在耍赖,偏偏如愿怨恨不起来,明知道皇百合对她有隐瞒,甚至有欺骗,她也无能为力。
假如,探索真相的代价是失去他,她会不会选择放手呢?
困扰她多日的疑问,在此时有了答案——她会放弃的。和皇百合相比,如迷雾般不为人知的过去,她会选择忽略,不去追寻。
“你好可恶!”如愿瞪着她的夫君,蓝眸中满是不甘心的挫败。
皇百合俊秀的脸庞浮现一抹愧疚,低头亲了亲她的眉心,保证道:“我发誓,爱护你一辈子,你永远不需要到别的地方寻求安慰。”
她叹息一声,把脸贴在他的胸膛,无话可说。
皇百合拥着妻子,也是千般滋味在心头,无从表达,过了半晌,他听到怀里的人儿出声问──
“你妹妹……究竟为什么回来?”那位来去匆匆的皇恋雨,似乎是特地回来掀起风浪,闹得人心惶惶的才舍得离开。
皇百合苦笑,“她是和夫婿闹了别扭才负气回家。”
“如今不生气了吗?”
“她夫婿来接她了。”而恋雨已到城外的客栈,等候瑞王。
“他们走多久了?”
“……不久。”皇百合选择隐瞒一些情况。
如愿脑海里不期然的浮现一道身影——在片刻前,她见到的那个男人。她不自觉的将那个男人与皇恋雨的夫婿、青蝶口中的瑞王,联想在一起。
“瑞王?”如愿无意识的说出口。
下一瞬,她感到拥抱她的皇百合,身体僵硬了几分。
“你说谁?”他问话的语调平稳。
“我无意中听见这个称呼。”她不想透露青蝶的底细,顺着他提过的话,道:“不久之前,我看见一人,似乎是恋雨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