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痹是因为被压迫过久,血脉不通。过一会儿就好了。」他微笑着,摸着朱雀披在肩背上的红色长发。「对了,」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凑到朱雀耳边说道:「告诉你哦,我说『结界只认我的命令』是真的,但『这个结界是依靠龙珠的力量形成的』是骗人的。其实不仅仅依靠龙珠的力量,还混合着我的力量。所以,如果我死了,结界也就散了。」
他带着一种恶作剧得逞的表情离开朱雀的耳边,在朱雀的错愕中,一边大笑一边后退,消失在水幕中。
朱雀望着他消失的地方,呆然。他是什么意思?说那些前后矛盾的话目的何在?如果是为了让自己混乱,那他就成功了,现在朱雀已经不知道该相信他说的话中那些可以相信那些不可以相信。甚至连他糟糕的棋艺也在怀疑之列。实力差的人要伪装成实力强很难,可实力强的人要伪装成弱却很容易。
就在朱雀思索的时候,身体麻痹的感觉退去,知觉开始恢复。那可真是痛苦的过程!稍微牵动一下肌肉,就仿佛有无数的针在四肢百骸中乱扎着,无数的蚂蚁在啃着骨头!朱雀一动也不敢动,连大气也不敢出,被疼痛刺激出的泪腺分泌物在眼眶里打着转。他不愿在这里逗留太久,只想赶快离开。
顾不得侍卫们古怪的目光以及身体的刺痛,朱雀从栏杆上跳下来,拖着脚,一瘸一拐地移动。长长的红发从肩膀上掉落,垂在胸前,朱雀忽地想起自己的紫金冠!自常俊把固定用的发簪拔走后,就没有还给他,就是说,滚落的紫金冠现在还留在披香殿里。这可怎么办?如果就这样披着发出去,天不亮就立马成了另一大新闻。
正当朱雀进退两难的时候,忽然听得一声呼唤,这个声音……老天爷!他早就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和常俊扯上关系绝对没有好事!
青色头发金色眼睛的男子出现在红发少年面前,自然也注意到了他痛苦的表情,可是他把那理解为了另一种疼痛的表现。
「彤……」他向他伸出手去。
「不要碰我!」朱雀尖叫。现在他的身体可经不起任何一点刺激,就算是一根羽毛拂过,对他来说也仿佛是被利刃所伤。「我手脚都麻痹着,疼的厉害。」
朱雀解释着,可听在对方耳朵里可就不那么单纯了。在知道朱雀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情况下,对方自动将麻痹的原因往一个地方推去,因为毕竟有过以前的记录。而且披散的长发和凌乱的衣服也让人浮想联翩。
他展开双臂猛地抓住朱雀的双臂,这个强烈的碰触刺激到了朱雀刚从麻痹中复苏的神经,他挣扎着,惨叫声却淹没在对方的宽阔的胸膛中。脚离开了地面,对方半抱半拉的将他带到了旁边一处僻静的房间,将他按在墙壁上。
「为什么跟他去?」
捏住那细瘦的肩膀,他从齿缝里挤出话来。
就在他为自己上一个过失懊悔的时候,时间并没有因为他的忏悔而停止,他又没能保护住想要保护的人。
「他是天帝,难道我有当面抗旨的余地吗?」
「可是你可以找借口啊,比如身体不适、有要务要处理!我不是早就教过你了吗?」
「天帝召唤,就算爬也要爬去!哪里有生病就可以不理睬的道理!」
「那你不会说传染病吗?!」
「哦!芙蓉殿上没病,灵堂上没病,天帝一传唤就突然得了传染病,会有人相信吗?」
随着对方的嗓门抬高,他也跟着把音量放大。
这条软不拉几滑不溜丢的绿泥鳅有什么资格来对他大吼大叫?有本事,当面对着天帝老爹吼去呀!当面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出,还千交代万交代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冷静冷静再冷静,出了什么问题就只会反省自身,从不思考对方是否也有错!
「你听好了!天帝只是找我下下棋,说说话,就怎么简单!如果你真的关心我,就问问我在想什么!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问过我吗?你就会像老母鶏那样用翅膀把我挡来挡去,这个不可以干,那个不可以做,你以为这样就是在保护我吗?!大错特错--!」
正发泄着不满的红发少年突然噤声,因为对方突然将他拥住并将嘴牢牢地封住了他的唇。
他怎么可以突然这么做?朱雀瞪大了眼睛,努力想要推开他,却丝毫动弹不得,只能在喉咙里发出不成声的抗议。
「……唔……不……」
拒绝的话语却给了对方舌头侵入的机会,缠上了他因为恐慌而僵硬的舌头。
有着金色眼睛的男人从各个不同的角度吸吮那片柔软,迟迟不愿离开。
不是没有想过把他戴着擒心锁的指头砍下来,只是因为不忍让他从此有了残缺;不是没有想过让他真正成为自己的人,只是因为不忍夺去他的自由;而且如果真的这么做了,谁能保证七百年前的那一幕不会再度上演呢?
可是难道将他收拢在自己的荫蔽下就算是给了他自由吗?不过是一个没有具体形状的巨大鸟笼而已。就算鸟笼大的像房子像高山,它也依然是笼子,本质上没有任何改变。
如果自己能再坚强一点,把顾虑再抛开一点,也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在朱雀即将缺氧时,他终于放开朱雀的唇,将那娇小的躯体紧紧拥住。
「彤,你相信我吗?」他抚摩着那红宝石瀑布般的长发,「我不知道我要做的事是对是错,也不知道是否能成功,惟有尽力一试。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就杀了我。」怀中娇小的躯体僵硬了,「杀了我,彤,在我伤害你以前杀了我。」
天啊,他只希望七百年前的事不会重演。
第十三章
「你要娶妻了?」
「是的。」
「……恭喜。」
说了这一句后,朱雀转身离去。
一瞬间,天塌地陷。
脚下空了,没关系,他是飞禽,而飞禽就算是普通的麻雀也会飞翔,不会因为突然失去立足之处而摔死。眼前黑了,没关系,飞禽辨别方向除了依靠太阳外,还可以依靠星光和大地的磁场。
可是天没有了,也就没有了太阳,地没有了,也就没有了磁场。什么都没有,飞翔所依靠的气流也消失了。悬空,坠落,黑暗无边……
好暗,微弱的光线中四周的景物是如此朦胧,轮廓也模糊不清,几乎无法分辨四周都有些什么。个子娇小的红发少年抬起双手,四下摸索着,小心翼翼地前进。
这里是哪里?为什么这么暗?别人呢?天寒呢?井宿鬼宿柳宿星宿张宿翼宿轸宿呢?都到哪里去了?怎么只有自己一个?奇怪,自己怎么会在这里的?……
不远处突然出现了一个白影,隐约是个人形。心中一喜,急忙奔去。越接近,越可以清楚地分别出对方的模样:修长匀称的体型,亭亭玉立;藏在衣袖中的双手交握在身前,荷衣欲动,若飞若扬;灿烂的金色发丝泛着淡淡光晕,蛾眉深蹙,眼眸凝定,欲语还休。
凤凰!彩凤丹莹?他不是在披香殿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红发少年在他身前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了,抬起手,试探性地探去,却在一步远的地方遇到障碍,再无法前进。张开手掌,贴在那看不到障碍物上,缓缓移动,那障碍物平滑如镜。丹莹微微抬起眼睑,视线缠上了红发少年,如利剑般穿透那透明的墙,穿透他的身体。
『表之凤凰,里之朱雀。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你是我的半身,如果你不做,谁还能做?』
冷汗,从脊背上流下,他不由自主地倒退,几步后却又触到障碍,旋身一看,隔着透明的墙,一名女子斜坐在软榻上,石青色的发,石青色的眼,颊上两道石青色的刻纹透着金色的光芒,一手撑在太阳穴上,另一手中执着一把团扇,轻轻扇动。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我可以为他生儿育女,你呢?你凭什么和我争?』
趔趄中,向侧边退去,却又碰到障碍,同样平滑的墙壁,又出现了一个身影。那是一抹金红色的背影,并不曾见过,却感觉到熟悉。不同于自己的娇小,那是属于凤凰的修长,不同于自己的浓烈鲜红,那是属于华贵的炽热。不多时,却见转过身来,整齐的刘海下,深邃的靛色眼瞳,神色凛然,两道石青色的刻纹奕奕生辉,赫然便是凤凰的容颜。徐抬手,交握住一柄匕首样的利刃,刃口对准了自己的咽喉。
『你以为长生不老就不会死了吗?我现在就死给你看!』
利刃猛然刺落……
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将即将冲口而出的尖叫强自压下,冲着四面唯一留下的出路夺路而逃。黑暗中,他只想逃的越远越好。
透明的墙壁再次挡住了他的去路。这次,红发少年看到了一个娇小的身影,颊上一道石青色的刻纹,鲜红的长发披在肩膀上,靛色眼睛睁的大大的,透着愤怒与惊恐。他将手放在那透明的墙上,对方也伸出同侧的手放在同一个位置,他将脸凑上去,鼻尖碰到了冰凉的墙面,对方也将鼻尖碰到了同样的地方,当他移开鼻子的时候,对方也移开了鼻子。打量一番,松了口气:这是一面普通的镜子,他看到的是自己的影子。可在他放松下来的时候,镜中的影子却没有跟着松弛下来,依然瞪着眼睛。镜中,原本雪白的窄袖衣袍上渐渐浮现出了污点,并开始碎裂,原本整齐的红色长发也逐渐凌乱。忽然间,数支长矛从天而降,哧哧声中,那单薄的身体被穿透。红色的液体从那下垂的矛尖上滴落。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上,红色的小溪流从眼窝鼻孔耳孔嘴角溢出。那头颅突地脱落,徐徐落下,带着嘴角鲜血,他对他露出嘲讽的笑容……
『来了吗?可你现在来有什么用?已经太迟了。』
紧闭目,他捧住自己的头,蜷缩起身子。
「呀啊──!」
不用总是让他看过去的景象,已经过去七百年了,它们早就应该被埋葬在时间的流程中;不用总是来提醒他,他没有忘记;难道他就不可以为现在的自己伤心一下?不可以为自己的心动摇一下?
『彤,你相信我吗?我不知道我要做的事是对是错,也不知道是否能成功,惟有尽力一试。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就杀了我。杀了我,彤,在我伤害你以前杀了我。』
在告诉他自己要娶妻前,天寒说对他说了这样一番话,他至尽仍不怎么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目的何在。相信怎么样?不相信又怎么样?既然他们实质上什么关系也没有,何必要吻他?还说要他相信他?相信什么?就算想相信,又凭什么相信他?
***
祥隆宫鼓乐喧天,异香扑鼻;笙簧杂奏,萧鼓频吹;宫商角征羽,悠扬高下齐。但见金光万道,瑞气千条。两班彩女娉婷婀娜,玉质冰肌。诸神仙卿玉簪珠履,紫绶金章。
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满目花雨,飞天群舞,齐声道:「万岁万岁万万岁!君悦臣欢同玩赏,华夷永镇世康宁!」
今日是天帝第六子青龙天寒大婚之日,新娘是成王翼龙瑞瑟格的爱女利金郡主。青龙天寒虽然是第六子,却是中宫皇后的嫡子,势力发展迅猛,不可小觑,而且由于终于在七百年后再次迎娶龙族女子为正室,正式被册封为皇太子。这次的婚礼,比之七百年前那一次的规模有过之而无不及。
朱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喜堂上,怎么在合卺之宴落座的,他只是机械地移动着脚步,依照礼节道着喜,习惯性地扯开笑脸。身在天庭,一举一动都不可失了礼数。否则,只会给人捉着短处,恶整一番。他一来不是龙族亲贵,二来不是妻妾女眷,三来身份尴尬。他朱雀彤虽然位列四神,顶替困在披香殿中的凤凰领事,掌管整个天空的治安,却众所周知戴着青龙天寒的擒心锁。别人提起来,第一印象就不过是个被豢养的宠物,差别只在于饲主是公认的下任天帝青龙天寒。在天寒大婚的日子,如果失了礼数,只怕就落下了个看不得饲主娶妻存心来捣乱的罪名,那时,他要在这龙族的天宫立足就更难了。
又湿又热又粗糙的一层东西由下至上刮了一下他的脸颊,刺痛的感觉让他几乎以为自己的脸皮被蹭掉了,不禁转头瞪去,一双水汪汪的绿色猫眼赫然在目。白虎之冯竖着大棒子似的尾巴,一张嘴,湿糊糊的舌头又舔了上来。
「快停止!脏死了!」
口水糊了一脸,好恶心!朱雀推开他,一边用袖子胡乱擦拭,一边压低声音骂道:「你这是做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
有着银色半长发的少年虽然绷着张脸,架势也大模大样,却喜眉笑眼的,与其功架一点也不配。朱雀真佩服他能施展出这么高难度的颜面技来。
「你很伤心?」
白虎此话一出,朱雀脸色立即就变了,白了他一眼,沉默。这种白痴问题他会回答才怪!
「不要难过!天寒结婚了是喜事!所以你也应当很高兴才是啊?」
朱雀又白了他一眼,嫌他废话太多。白虎却仿佛没看见一样,自顾自往下说:「天寒已经有老婆了,他不要你了,所以你也别想他了。不就是拜天地吗?他们能拜我们就不能拜?小菜一碟!包在我身上!」
这一句用他那大嗓门毫不掩饰地吼出来,威力有够强劲,立马把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看看朱雀,再不约而同地转移到正在接受别人劝酒的新郎那边,所有视线都在新郎头顶上看到了一朵绿色的云彩。原本喧闹的宴席立即鸦雀无声。
朱雀脸煞白。白虎把话一吼出来,青龙天寒那双金色的眼睛就牢牢地盯住了他,那目光几乎要把他看出一个洞来。就在朱雀以为过了一万年那么久的时候,天寒把视线移开了,举杯笑道:「大家喝酒,喝酒!」
笑谈声再次响起,尴尬的气氛勉强算是带过了。
「星君可真是懂得未雨绸缪啊。教教在下怎么样?」
有着赤铜色发和土黄色眼睛的男子来到朱雀面前,脸上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
利金郡主嫁过去是太子妃,以后便是皇后,他翼龙瑞瑟格可就不仅仅是个亲王了,以后将是国丈。虚名他倒不怎么在乎,重要的是随着地位带来的佳酿与美人,一想到这里,这怎能不让他笑逐言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