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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命天女 page 8 作者:季可蔷

  “领主大人出去办事了吗?”她曾向严冬探询。

  “大人一直留在领主府内。”

  那为何不来看她?因为她惹恼了他吗?

  德芬想问,却问不出口,她一个小官,三天两头便与领主会面,想必早己在城内造成流言蜚语,实在应与他保持距离,免得沾惹是非上身。

  但见到他时,惶惑不安,不能见他,又惆怅失落,连她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复杂隐微的心思。

  又或者,他之所以绝足不来是由于他们那夜论及天女之事,他是否……察觉了什么?

  思及此,德芬不禁黯然,幽幽叹息。

  “小姐最近似乎心情不佳呢。”春天端茶进房里,见她独坐窗前,怅然凝月,关怀地蹙眉。“是农田之事进行得不顺利吗?”

  她宁定心神,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杯。“有张、李两位长者相助,一切顺遂。”

  “那您为何叹气呢?”

  她默然不语。

  “是不是想家了?”

  家?德芬一哂,那个连至亲手足之间都必须勾心斗角的宫,能算是个家吗?

  “黑蓝今天有来吗?”她低声问。

  “嗯,那个严冬陪他一起来的。”说起那只闷葫芦,春天便有满腔的怨恼待诉。

  “小姐,我从没见过那么令人气恼的人,问他十句只回答一句,还一副鄙夷嫌烦的表情,真是气死人了。”

  看样子这两人相当不对盘呢。德芬抿唇微笑。“黑蓝来了,怎么不留下来用晚膳?他不是来听我说故事的吗?”

  “本来是想留下来的,不过后来接到领主大人受伤的消息,就急着回去了。”

  “什么?”德芬惊骇,失手松落茶杯,茶水烫伤她细嫩的手背,她却浑然未觉。“他怎么受伤的?”

  第6章(1)

  昨日他到城郊隐秘处巡视私兵操练,一名小兵试射新型弓弩时,误算了距离,箭矢擦过他的肩头。

  原本只是小伤,可他逞强坚持自行骑马回领主府,熟料路上忽遇落石,惊吓了坐骑,一阵撒蹄狂奔,牵动了伤口而裂开。

  召唤大夫前来检视时,那不中用的老头吓得仿佛失手射伤他的人是自己,将他伤处层层包扎,搞得他整条右手臂好似废了,动弹不得,就端个饭碗都不成。

  黑玄闷闷的瞪着满桌菜肴。吓人知他必须安静养伤,贴心的将早膳送进他房里,偏他惯用右手,左手使不灵活,持筷夹菜不方便,他又性子孤傲,不想像个孩子由人喂食。

  那是在太难看了。他郁然思忖。何况以他古怪脾气,恐怕也没有人敢贴身服侍他用餐。

  “大人,于芬农师求见。”门外忽然有人通报。

  他怔了怔,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丫头怎么会来?

  “叫她进来。”

  “是。”

  不一会儿,一道摇曳生姿的倩影便轻盈的飘进房里,也不等他下令,便来至他身前。

  “大人,下官来向您请安了。”她躬身行礼,扬起臻首,眸光触及他负伤的手臂,翠眉蹙拢。“你果然受伤了。”

  听说他受伤,所以来探望的吗?而且一大早就赶着进城,肯起是心急如焚了。

  黑玄挑眉,一股难言的欣喜霎时在胸海翻涌。他不愿承认自己见到久违的她很是高兴,故意摆出一张酷脸。

  “你来干么?于芬农师不是一向忙得紧吗?今日不用巡田吗?”

  “农事已上轨道,暂时可清闲一点。”

  因为太闲,才出来逛的吗?

  喜悦顿时幻灭,他认真地沉下脸。“原来你是想打发时间才进城的。”

  听出他话里的不满:眨眨清亮的眼。

  “想玩的话,找蓝陪你吧,他也爱逛市集,你可以顺便买些女人家的玩意儿,像是脑脂水粉之类的。”

  “我买那些做什么?你嫌我素颜不好看吗?”

  这话听起来怎么颇有娇慎的意思?黑玄错愕,望向德芬,她微嘟着唇,两办软唇丰盈如桃,滋润如水,一时勾了他的神魂。

  “我是来看你的,你不欢迎我吗?”

  情势似乎反过来了,轮到他拿乔了吗?

  黑玄轻咳两声。“姑娘大驾光临,寒舍真是蓬革生辉。”

  “大人您这样跟下官说话,是有意调侃吗?”她娇声抗议,眼波流转,自有一股妩媚。

  他又是心动,又不禁想笑,也自觉话说得很酸。

  她深深睇他。“为何前阵子都不来看我?”是因为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吗?

  “你不是嫌我烦吗?”他撇嘴轻哼。“我可不是无所事事之徒。”

  啊原来如此。原来不是因为天女的身份,而妙在闹别扭。

  德芬心一融,“伤口还好吗?很痛吗?”她温言软语,难得对他如此温柔。

  他的心韵乱了调。“嗯。”

  “嗯是什么意思?还好?不痛?。”

  “痛。”简单一个字。

  她听了,却似是接收了长串怨言,眉宇蒙上重忧。“伤得很重吗?是不是痛到睡不着?瞧你精神不济,昨夜肯定失眠了吧?”

  他看来像精神不济的样子吗?黑玄失笑。“早饭还没吃吗?”她关怀地问。

  “吃不了。

  “为什么?没胃口吗?”

  “拿不动筷子。”

  “啊?”她怔住,半晌,恍然。“你现不只有一只手能用,当然没法好好吃饭了,怎么不请下人来服侍?”

  “没人想接近我。”

  没人想接近?是他不让人接近吧?整天沉着脸,谁敢冒犯?

  德芬想着,忽而嫣然一笑。

  ‘你笑什么?”他不悦地眯眼。

  “没什么。”唉,她怎么忽然觉得这男人的脾气别扭得像孩子呢?、瞧他这般与她对话,像不像正在撒娇?“那我服侍你吃,好码?”

  “不用。他撇过头。你很忙。

  “不是跟你说我现在很闲吗?”

  “我们老是混在一起,不像话。”

  “无妨,就让别人说去吧。”

  “我待会儿还有事要做,没空磨蹭着吃饭。”

  “就算再怎么忙,还是得好好吃饭啊,大人饿肚子,我会担心呢。”

  他咧开嘴。

  德芬知道自己此言合了他的心意,见他笑得像个孩子,柔情在方寸之间萦绕,眉眼亦成了灿亮的月牙,弯着笑意。“那我服侍你吃喽。”

  她举著挟菜,填进汤匙里,一日一口地喂他。“大人怎么会受伤的?”

  “一个小兵不小心射伤我。”

  “是箭矢吗?”她敛了笑容。“怎么那般粗心大意?”

  “所以我一刀杀了他了。”

  “什么?”她骇住,双手在空中凝住。

  “骗你的。”他没好气地赏她白眼。她真以为他是那种草菅人命的恶人吗?为这么点小事就动手,军心动摇,以后谁还肯为他尽忠卖命?

  “原来是说笑的。”她松口气,若有所思的睇他。

  “你一定在想,究竟有多少冤魂死在我刀下?”他猜测她的心思,冷然轻哼。

  她没回答,继续喂他吃饭。

  他忽地胃口尽失。“不吃了。”

  “生气了吗?”她轻叹。

  他抿唇。

  “大人介意我对你的看法吗?”她柔声问。

  他不语。

  “我却更介意别人对你的看法。”她嗓音更软。“你明白吗?”

  不明白,他瞪她。

  她坦然回凝,眼潭清澈如春泉。

  “你,当真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他,杀了自己的父母吗?

  六年前,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一间密室,摇曳着惨澹烛光。而他,站在光影交界之间,漠然看着地上三具横陈的尸体,室内飘着浓重的血腥味,熏人欲呕。

  而他年仅八岁的弟弟黑蓝,蜷缩着瘦小的身躯躲在墙角,面容苍白‘阵阵颤栗,眼神充满惶惧。

  那夜之后,蓝便不再说话了。他失去了言语能力,心上剥着伤口,血肉模糊。

  那夜,他失去了父母,同时也失去了理当与自己亲近的弟弟。

  、对子蓝,他二直有份歉意。他在十岁部年便被选进宫中当星徒,十五岁那年上战场,十八岁因战功被提拔为星宿主,长年在外,未曾尽过凡分兄长的责任,再加上六年前的那件事,蓝想必恨透了他••…,。。

  回忆如最黑暗的潮水,排山倒海,翻覆了黑玄的天与地,他痛饮着酒,一杯接一杯,一坛接一坛,麻醉自己。

  你,当真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吗?

  她问。

  你认为呢?

  他反问。

  我不认为如此。

  为什么?

  几没有理由,就是不相信。你应该不是那种人。

  如果我就是那种人呢?

  那也……没办法了。

  没办法,那是什么意思?

  她对他失望了吗?他不如她的期望吗?不是她心中想象的那个人,她惆怅了吧,看着他的眼,蕴着迷离的同情,亦或是轻蔑?

  她轻视他吗?瞧不起他吗?那也……没办法啊!

  果真是没办法。

  思及此,黑玄低低地笑了,笑声如最锋锐的刀,割着自己的心头肉。

  不想在乎的,以为自己早就从伤痛中复原了,原来那伤,从未曾痊愈过。

  门扉传来几声剥响。是谁?没见他心情不好吗?胆敢来寻死?他暗自恼怒。

  那人却不识相,又敲了敲,跟着,索性自行推开门。

  “我进来了。”她细声细气地扬嗓,探进一张清丽素颜。

  是她!她怎敢又来烦他?

  黑玄瞠目。“丫头,你还没走吗?”

  “嗯,我刚同令弟逛完市集回来,严冬告诉我你一人躲在房里喝酒。”

  躲?他堂堂领主大人,何须躲藏?

  “这是我的房间,我高兴关起门来来喝酒,说什么躲?”他厉声指责她的失言。

  “是,大人您不是躲,只是关起了们。”德芬并不与他争论,顺着他的话柔声应道,妙目一转,见地上滚倒数个空酒坛,知道他喝了不少,秀眉轻拢。“你身上有伤,应当忌酒,怎么喝这么多?”

  “你管得着吗?”黑玄冷哼,她以为自己是他的谁?一个小小芝麻官而已。

  “大人,您心情不好?”她竟在他右手边的座椅坐下,好大的胆子!

  “我没赐你坐。”他醉眼瞪她。

  “是,下官逾越了。”话虽如此,她却不站起,朝他微微一笑。“不喝了好吗?严冬说你不许任何人靠近,没人服侍你上床就寝,我来帮你好吗?”

  “你……又不是我的贴身小厮!”他打了个酒隔。

  “只是服侍你就寝,应该不难,对吧?”

  “你的意思是,你要侍我的寝?”

  “什么?”德芬粉颊染霜。“你误会了、是服侍你上床睡觉,可不是侍寝!”“哼,我倒宁愿有手女人来替我暖床。”他眯了眯眼,也不知是神智不清或有心耍赖。“你做不到吗?”

  “黑玄,你——”

  “你叫我什么?”

  “大人。”咬了咬牙,命令自己冷静,别随这醉汉起舞。“您还是别喝了吧,您醉了。”

  “我要喝!”他挥开她意欲拿下酒杯的手。

  她无奈地叹息。“那我陪你喝吧。”

  “不必你陪我,滚出去!”他阴郁地下令。

  她淡笑,抢过酒坛为自己斟了一杯。“这杯,算是我向大人赔礼。”

  “赔什么礼?”

  “早上我问你的问题,让你伤心了吧?我自罚一杯。”语落,她举杯就唇,爽快地喝千。

  黑玄怔忡,以为自己听错了。莫非他真的喝多了,脑筋不清楚?这丫头在向他道歉吗?她说她伤了他的心,她……是那么想的吗?

  “我没有伤心!’他宁定神,低吼地反驳。那怎会是伤心?众人都说他是冷血无情的阎罗,哪会有什么心可伤?“只是那件事……我不想说!六年前;从那夜之后,蓝便不再说话了……”

  德芬闻言,翠眉一挑。“原来小蓝并不是天生的哑子?”

  小蓝?她是这么_唤他弟弟的吗?小蓝,多么亲热又多么宠爱的称呼,他们俩啥时交情这般好了?

  黑玄更郁闷了。“蓝喜欢你。怎么就那么喜欢你呢?老缠着你,听你说故事,我很久没见他那样笑了,他只对你笑•…”

  “为何他会不再开口,说话呢?”德芬好奇地问。

  “是吓到了,大夫说他受了很大的惊吓。”

  “为何会受惊吓?”

  “因为……”黑玄忽的凛神,左手一挥,使劲将酒杯砸落地,厉声咆哮。“我不是说了吗?你不必知道,不准问。”

  “是,我知道了,我不问就是了。”她没被他吓到,眉宇仍是温婉平和。

  为何她能够如此镇定呢?若是其他人,早已慌得夺门而出了,他可是连自己亲生父母都能弑杀的魔头,翻脸不认人。

  第6章(2)

  黑玄大惑不解,盯着德芬的眸,迷迷蒙蒙,近乎傻气,“你……真的不问了吗?不好奇真相吗?”

  “自然是好奇的,不过真相如何,并不影响我对你的想法。”

  什么意思?他迷惘。

  而她,温柔的睇他,樱唇浅弯。“我扶你上床好吗?”

  他被她的柔情打败了,或者该说,她温柔似水的眼神有种魔力,教他全身虚软,毫无反抗能力。

  他任由她搀扶着倒上床,她费劲的替他宽了外袍,拉上被子。

  “好好睡吧,什么都别想。”她轻声叮咛,正欲起身,他忽的伸手拽住她的皓腕。

  “怎么了?”

  “我睡不着。”

  撒娇吗?她恬淡一笑。“睡不着,要听我唱首歌吗?”

  这其实是取消他,可他听了,竟然点头,“那你唱吧。”

  真要她唱?德芬错愕。

  “唱啊!”他催促。

  “可我的歌声……不好听呢。”她苦笑。“而且我会唱的曲子也不多。”都是些祭祀时神女们吟唱的神曲。

  “我要听。”他像孩子般执拗。

  她没辙,歪头想了想。“好吧,那就唱“步天歌”。我唱给蓝听过,他挺喜欢的。”

  步天歌,相传是以为名唤丹元子的隐者所创,以七言韵文的形式描绘天上三垣二十八星宿,编曲传唱,能助人了解星象。她从某位唐国使节手中重金获得抄本后,就曾一句句教导给神殿的上级神女们。

  她闭了闭眸,气凝丹田,轻启芳唇。“中元北极紫薇宫,北极五星在其中,大帝之座第二珠,第三之星庶子居,第一号日为太子,四为后宫五天枢……”

  他听她吟唱,墨眸静定地瞅着她。正如她所言,她的歌声并不特别了亮,但低回萦绕,自有一股韵味。

  德芬垂落羽睫,与他专注的视线相接,芳心蓦地悸颤。“就说了我的歌声……不好听。”

  “好听。”他称赞。

  才怪。她羞赦地敛眸,贝齿轻咬着唇。

  他凝望她,见她含羞带怯,芙颊生晕,不觉心动,稍稍弯起身,单手扣下她玉颈,在她唇上偷香。

  她震住,一时不知所措。

  他轻柔地、却也霸道地吮着她的唇,态意品尝她的甜蜜。

  理智在焚烧、血流在沸腾,而方寸之间,一点点、一点点,无助地融化,她的神魂似乎要丢落了,全身酥麻,不争气地归服于他,但,不可以,不可以……

  她蓦地收束心神,惊栗地推开他。“你、你做什么?放肆!”

  放肆?

  他低笑一声,脑袋晕晕然,心却陶陶然,倒回枕上,酣然合眸,大手紧紧的执握她的小手,充满占有欲。“留下来陪我,丫头,不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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