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蒂闻言圆睁美眸,几乎大叫起来——
美貌女子?男装?那是……那是指兰樕吧!
他们以为兰樕是女人装扮的,接着下来,阴错阳差的以为是她?
原来如此,以此推论下去,如果继续让那些人以为她就是兰樕,必要时,就能保全兰樕了吗?
冯七梧不解地打量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吉蒂忽然当他的面解下披风,让他看清楚她脖子上的痕迹。
“你……可恶!”他霎时倒抽一口凉气。
让他看清楚了,吉蒂便迅速把披风系回去,遮住伤口,一字一字,吃力的叮咛道:“不……不要……找……了……很、很……危……险。”
“他们居然把你伤成这样,气死我了!”冯七梧气的七窍生烟,紧紧握着拳头,五官几乎扭曲。
“我……要回……去……了。”她迎着他的苦笑。
原不晓得找一块玉,居然暗藏如此凶险,昨晚她一夜不眠,只想着必须亲眼确定他没事,还要提醒他小心。
“你保……重……小心。”
第5章(2)
现在她得赶回去了,转身步出巷口,熟料——
巷子外,兰樕居然就站在那儿,冷冷地望着她,肃杀俊颜上没有一丝温暖,和昨天爬梳她长发的男人,简直判若两人。
吉蒂呆愕地站在原地。
呃……你不是入宫了吗?
疑惑问不出口,看他气成这样,只得咬牙睇着他,俏脸逐渐苍白。
“谁让你出来的?!”凌厉黑眸蓄积着一股风暴,他厉声道:“居然连个人都不带,你以为你有几条命!”
“是因……为……七梧。”吉蒂伸手按着喉咙,转头往巷子里看,冯七梧已经消失不见,她只好委屈地垂下肩膀。
“你闭嘴!”兰樕暴喝。
根本不待她解释,拉着她,气冲冲的转身便走。
她手腕被拉得好痛,偏偏根本叫不出来,男人天生脚长,兰樕个儿又那么高,一跨步便走得极远,害的她只得拼命追赶,一路喘吁吁地随着他跑回状元府,接着穿过回廊,穿过水榭,颠颠簸簸地走在石子甬道上。他八成气疯了,他竟然察觉不到她跟的有多辛苦。
“听我说,那块玉已经不重要了!”
才回到寝房,呯地关上门板,兰樕便突然扳过她的身子,黑眸紧紧盯着她,秀致的丽颜几近扭曲。
“今后无论是谁问起那块玉,哪怕是亲手端到你面前,你也要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从未听过,也从未见过,对它一点兴趣都不能表现出来,懂吗?”
呃?吉蒂讶然张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还有,以后不准你穿男装,没有我的许可,也不准任意出府,遇上非不得已的时候,身边定要带着侍从,听懂了吗?”他命令。
“你喉伤未癒,能开口说话前,就好好待在府里休养,觉得闷,尽管派人去请你妹妹过来,通通明白了吗?”又是命令。
连珠炮似的规定她一堆,炸得她头晕眼花,听都来不及。
若是平常,谁敢这样威言逼迫她,她一定马上跳起来龇牙咧嘴的大唱反调,才没那么简单顺他的意呢!
可是,这一回……
他那么认真的样子,脸色那么凝重,好像很紧张她似的。
吉蒂静静凝视他盛怒的脸容,胸口突然暖洋洋的,眼神不自觉地露出一股炫目的光彩,脸颊也渐渐臊红了。
……原来你怎么担心我啊!
“你看什么?”兰樕终于意识到她不寻常的灼热目光,微怔了下,更凶恶凌厉的回瞪,仿佛这样就可以掩饰尴尬似的。
吉蒂心花怒放地裂开笑颜,于是踮起脚尖,勾着他臂弯,拉着他俯下身来,在他耳边柔声道:“我……会……听……话。”
兰樕愣住,她吐气如兰,害的他耳朵酥酥麻麻的,耳里尽是她咯咯咯的娇笑声。
“我……一定乖……乖的。”她说,接着又退开一步,双手按着自己的心房,笑盈盈地眨巴着美眸。“我……保……证。”
唉,谁见了她这摸样,就算阎王夜叉驾到,也生不了她的气。
似乎对她太凶了,兰樕自觉有些歉疚,便拉起她双手,温言道:“出宫回来,就发现你不在,一时情急,我……”
没关系。
她摇头轻笑,往前一步伸手跳进他怀里,心头涨着满满的甜蜜。
不知道这是什么奇怪的心态,好像成亲结了夫妻,就常有一种奇妙的心情经常萦绕她心底。
她常常想着他,时时盼着他,每晚赖着他入眠,不知不觉的,也很在意他的一举一动。
他对她的每一分好,她都记挂在心里,没什么理由,就觉得很开心。
此时,丫头们站在门外通报,“爷,盛夫人和惠小姐前来探望,刚刚走下轿往这儿来了,请问需在哪儿摆设招待?”
盛夫人,指的是吉蒂的大姐惠吉人,嫁了人当然也换了称呼。
惠小姐,指的自然是三小姐惠吉祥了。
“直接迎到寝室来吧!”兰樕看了吉蒂一眼,她还不能说话,他便替她拿定主意。姐妹们闲聊絮语,自是越舒适越好。
“好吗?”他回头询问。
吉蒂笑着点点头,兰樕若有所思地别开脸,后退一步。
“那你们好好聚聚吧,我尚有公务在身,先回避了。”说完,眼睛不自然的避开了吉蒂,转身离开卧房。
……你,想避开大姐吗?
望着他的背影,吉蒂本想开口,又觉得还是别问的好。
反正她喉咙受伤了,根本发不出声音,而且……况且……
唉,算了,她也不想要兰樕的答案,人生苦短,何必自寻烦恼呢?
只是……想是这么想,胸口偏偏压着一股没来由的烦闷。
吉人和吉祥听说她受伤的事,不放心特地来看她,这会儿看到她脖子上的伤口,都吓得一身冷汗,为她能平安无事感到兴幸,心疼她受到如此遭遇。
幸好她声带受损,不必特别解释什么,凡有问起她的事,只管敷衍的点头、摇头,笑笑几回就蒙混过去了。
“我才发现有了身孕,盛渊却早了几日还行去了,到我生产前,说不定还不能回来呢。”
“大姐,你想吐吗?”吉祥好奇问。
“时时刻刻都想,都吐惯了。”吉人笑笑地回说。
都是吉人和吉祥在说家常话,她只要轻轻松松的负责听话和点头就足够。
一会儿贪懒的倒在吉祥肩头上,一会儿又凑到吉人肚皮上听有没有孩子发出的声音。
吉人容易疲倦,坐上两个时辰便开始吃不消,吉蒂于是主动轰她们回去。
反正她又没死,看过了,没事儿,就算了,姐妹们感情好就是好,何必常常挨在一块儿?
她们前脚一走,吉蒂就一溜烟的往书房跑。
兰樕呆、兰樕呆,除了书房,还有哪里找到他?兴冲冲地跑到书房,他却不在那儿,害她扑了个空。
奇怪了,不在书房,他还能上哪儿呢?
吉蒂纳闷的姗姗走到外头,结果却是在一处凭栏上找到他,他没发现她走近,清澈幽远的黑眸正凝视着远方。
顺着他的视线而去,层层叠叠的树荫底下,吉祥正搀扶着吉人缓缓而行,吉人清丽的容颜有一丝疲弱的倦意,仍然笑容可掬的撑起微笑,和妹妹闲聊。
兰樕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浑不知身后还有个人,也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
“反正那些男欢女爱我全不懂,就只懂这个‘义气’。你对我大姐有情、对惠家有义,我自然也不能负你。”
“夫妻之间,定要有男女之情才可以吗?咱们就当交个朋友,住在一块儿的朋友,那不也是件好事吗?”
脑中突然浮出几句话,是她自己说过的。
而今,它们就像两记火辣辣的巴掌打在脸上,痛的她刺刺发疼。
痛,怎么会怎么痛?好像有个看不见的黑衣人正掐着她的喉咙,害她又喘不过气了。
默默躲到一堵墙后,她抬头仰起脸,大口的深呼吸……
她这是做什么?!
男欢女爱,有什么要紧的!
反正兰樕对她很好,他从来没有亏待过她,只不过心里藏着别的女人罢了,那算得了什么?
有些差劲的男人,还三妻四妾,左拥右抱,过的逍遥浪荡呢!
兰樕终于转身放开凭栏,悠闲地举步离去。
吉蒂蹲在墙角边独自舔舐伤口,逐渐冷静后,便跳起身子,准备像平常一样去找兰樕。
这会儿,他总应该在书房了吧?
推门进去之前,她还特地停下脚步,眯眼往书房里探看——
兰樕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的不是本书,却捏着一条鹅黄色的缎面手帕,那帕子的款式颜色,她是再熟悉不过了……吉人大姐,又是大姐。
为什么但凡是看到大姐的男人,通通都像得了失心疯似的,烦死人了!
他一天到底要想大姐几次,该不会连床笫之间也是如此吧?
吉蒂眼眶一热,失魂落魄的静静离去,她忽然觉得好累,再也提不起精神凑过去找他了。
那些什么无所谓的情啊爱的,烦死人,她全都不要了!
以后再也不要去动那种念头,连想都不要去想!
哼,那个笨书呆到底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让她心里这么痛!
她真笨、真傻,以后再也不会了,她发誓。
第6章(1)
日未落时,天就变了,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吉蒂枯坐在软榻上,呆呆看着窗外,儿时一段模糊的记忆,忽然变得好清晰,她还记得姨娘温暖的搭着她的肩,亲热地朝她笑说——
“吉蒂,你来选块布料吧!”
她八岁的生日发展到了,姨娘说要送她一件礼物,特地带她到一间极富盛名的布庄挑选。姨娘对伙计说,今天不为别的,专门为她一个人打点,叫老师傅来为她量身,把所有最好的布料都摊在她眼前。
“吉蒂呀,挑你最喜欢的,这店里有的全都能选。”
从未受过这样的礼遇,吉蒂雀跃地点了一块布料。
“好呀,这块料子不错,裁成衣裳,让吉蒂来穿,一定很美……吉人,你说是吧?”姨娘转头询问吉人。
吉人巧笑倩兮,乖巧地点头道:“真的很漂亮。”
“好好,”姨娘笑眉笑眼的,抱着吉蒂说道:“今天就买吉蒂选的这一块,等衣服裁好了,姨娘给你们送去。”
隔了数日,真正到她生日那一天,姨娘带着表哥过来,头一件事就是把她的生日礼物拆开,让大伙儿都围过来瞧。
“来,衣裳已经终缝制好了,吉蒂快来换上。”
她摸着衣服上的绣花,心头不晓得有多高兴,眼巴巴的穿上了,站在大家面前摸了又摸,简直爱不释手。
每个人都称赞她好看。
“吉蒂穿起来可爱极了。”姨娘极是满意,又转头对吉人说:“吉人啊,布料还有剩余,姨娘依样也给你做了一件,你也去穿穿看吧!”
咦?明明是她生日,说好了要买送她的礼物,结果大姐也有一件……
姐妹俩穿上一模一样的裙子,却有截然不同的气质,吉人从小就有大家闰秀的风范,文静的敛着手,坐在大人身边,一点儿也不觉得忸怩或无聊。
她却提着裙子,迫不及待想到花园里玩。
“吉蒂啊,和姨娘坐着说说话嘛!”
“不要,我要去玩球。”
“刚穿上新裙子,你舍得弄脏吗?”
“就是一件裙子嘛。”她不依的嚷了起来。
吉人忽然接口,“姨娘,让吉蒂去好了,她又不爱喝茶。”
“好好好,盛渊也在外头,你跟表哥玩去。”
大姐一开口,姨娘也马上答应。
她是不怎么介意啦,反正能出去就好。
和表哥玩了一会儿再回来,姨娘就拉着她笑,“瞧你,裙摆都沾上泥土了,看姐姐多乖,要多学学姐姐呀……”
旁边伺候的嬷嬷也笑说:“真奇怪,老大那么美丽秀气,怎么老二活像个男孩?”
这时盛渊表哥抱着球进来,对她眨眨眼,然后偷偷摸摸的绕到吉人身后,一把扯住她头发,把她梳理整齐的发辫弄乱。
“盛渊!”吉人恼怒大叫。
盛渊黑不溜丢的大手往她肩头上擦了擦,吓得吉人哇哇大叫。
“渊儿,你这么调皮——”姨娘怒斥着自己的儿子。
吉蒂却捧着肚皮哈哈大笑,还是表哥最好了,从不嫌她粗鲁,每次来都陪她玩,还帮她一迳的捉弄大姐。
哈哈哈……大姐再怎么文雅,碰到表哥就破功了。
呵,瞧她蠢的,脑袋简直塞满了石头。
慢慢的,又隔了好些年,她才渐渐懂得……原来盛渊表哥陪她玩,是因为把她当作男孩,而捉弄大姐,是因为心里面偷偷喜欢她……
有一年元宵,姐妹们和表哥一块儿出游赏花灯,人群里,突然有人撞了大姐一下,盛渊表哥立刻伸手护住她,小心簇拥着,就怕她摔着。
那一刻,他们脸都红了,彼此眼中流动着藏不住的灼热。
她看在眼里,胸口蓦地一刺,忽然瞥见有个小贼趁乱摸走了大姐的荷包,她二话不说,立刻转身去追逐小贼,在人群中没命的奔跑。
跑啊跑啊跑啊,跑到眼前一片空白,所有模模糊糊还未成形的遐思,通通抛掉不要——
吉人,吉人,但凡遇到吉人,她从来没有一回不认栽的。
如今连自己丈夫也心向着她。
她并不是故意要气恨大姐,其实她们姐妹俩,从小感情就很好。
只是,她已经厌烦了,什么事都要扯上大姐,实在好累啊!那种力不从心,心灰意冷的疲倦,叫她根本无处解脱。
她天生就不如大姐,眼睛没有她清澈,头脑没有她聪敏,举止没有她秀气,她压根儿不是那样的人。
如果自己是男孩就好了,母亲连生了三个女儿,父亲不是没有埋怨的,如果“惠吉蒂”是男孩子,旁人就不会老拿她们俩估比较了。
是啊,自从她换上男袍,跑跑跳跳的大肆闯祸后,心里是有几分痛快,也渐渐没人再把她和吉人连在一起,处处要她向吉人看齐。
还以为能就此摆脱这种宿命,却又笨得往火坑里跳……
明知道兰樕也中了姐姐的毒,还一头栽进这场莫名其妙的姻缘里,她怎么傻得……躲都不躲呢?
伴着绵绵细雨,乌云密布,天色黑得更快。
不多时,光线逐渐幽暗,屋内显得更阴郁湿冷,吉蒂仍旧颓废的趴在窗棂上不想动,几许雨丝,几片叶子不经意掉到软榻上,无聊就拿来把玩。
兰樕回到卧房,入眼即是她寂寞萧瑟的倩影。
看她可怜兮兮的,忽然触动他的温柔,忍不住想多呵护她,于是信手拿起一件披风,轻轻披在她身上。
吉蒂这才发现他回来了,冷冷地回眸,俏脸不见半点喜悦,鼻间似是低哼了声,旋又撇过脸,照样伏在窗边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