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咩,他对这里的路不熟,要牵着比较好。”
羽乃冬侧目瞪着下一个从她身旁健步飞过的大婶。
“要不然我干脆拿条绳子绑着,拖着他走,如何?”羽乃冬似笑非笑,唇角僵硬冷哂。
还牵咧?当她在溜狗吗?
他到底给了他们多少好处,教他们甘心为他说尽好话?
“好啊,我这里有。”从后头超前的羽东玉很好心地丢了条童军绳给她。
羽乃冬傻眼地瞪着手中的童军绳。随便说说而已,非得当真不可?
“要绑哪里?”潘洛君走过来,很自然地扯起一端,不等她回答,绑在方曜久的手腕上,然后快步离开,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羽乃冬乏力地看着自己手中握的另一端,抬眼看他笑得一脸灿烂炫目,真的愈来愈不懂他了。
他在乐什么?他到底有没有听清楚她是在说话激他啊?
爸跟妈也真是的,凑什么热闹?
“汪汪。”
她侧眼探去,瞧他学狗叫,黝黑的眸在暗处骨碌碌地绽出精光,满脸讨好,一股笑意涌上心头,她咬牙忍住。
不理他,狠心拉着绳子走。
“乃冬,你喜欢猫,对吧?”他突道。
“是又怎样?”话一出口,她恼了。明明决定不睬他的,但只要他一副闲话家常的模样,她就忘了。
真是没用。
“应该也喜欢狗吧?”
忍住,不理。
“看来是不喜欢狗,那我当猫好了,喵喵喵~”这片只有手电筒微薄光线照耀的山林里,传来他喵喵叫的声音,走在前头的街坊听见了,全都哈哈大笑。
“别闹了。”她低声斥着。
没听见人家都在笑他了吗?
“总算肯理我了?”他呵呵笑着,收着线,很自然地拉近彼此的距离,在她耳边小声地喵喵叫。
却见她脸色一凛。“我不叫喵喵!”
方曜久扼腕,气自己又玩过头。“乃冬,我劝你还是别对我太凶,要不等会我妈来了,你发现你是误会我之后,我会加倍把你对我的伤害一次讨回。”
“哼。”嘴上强硬,但她的心已经有点软,开始疑惑。
如他所说,若不是误会,他何苦赖在这里不走?但,若不是误会,她所看见的那一幕究竟该如何解释?
甩甩头,不去想烦人的话题,她抓着手电筒,聚精会神地寻找着相思树,翻动着底下的野草,往树根处搜。
“到底要找什么?”他问着,跟着她蹲下。
“你没听他们说吗?”不是他跟邻居们一起找理由把她给拖出房门外的?
“不知道。”
羽乃冬冷眸微眯,纤手缓缓地探到树根处。“运气真好,有一只刚要破蛹,你看。”她移到他的眼前。
方曜久看着,慢了半拍之后,失声尖叫──
“啊!”第二个反应是要逃,但他自己把绳子缠得极短以拉近两人距离,以至于无法逃离,有失身份的尖叫声只能不断地在她面前回再回荡。
她错愕地看着他,再傻愣地看着手中快要破蛹的蝉,不懂这东西有什么好怕的?忖了下,再往他眼前一晃。
“拿、开!”他暴声吼着,以往慵懒不羁的狂放调调消失了,不动如山的从容气派不见了,只差没声泪俱下地诅咒。
见他一脸吓得屁滚尿流的孬种样,她笑得人仰马翻,拍树拍地,花枝乱颤,快要气绝身亡。
“不准笑!”方曜久气急败坏地吼着。
丢脸!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哈哈哈,”羽乃冬笑到肚子快要抽筋兼泪流满面。
“妈的!不、准、笑!”他脸色铁青,神色阴鸷,但目光惊惶地看着她手中随着笑声不断晃动的可怕异形。“羽乃冬!把它丢掉、丢掉!”
他想逃却逃不了,想要壮胆,却已经被吓得浑身无力兼腿软。
“有什么好怕的?这可以吃的耶,你知道我们找这个要做什么吗?”呵,笑到她没力。“赶在蝉变黑之前带回家炸过,很香的。”
“谁要吃这种东西?!”他抱头暴吼着,压根不管他濒临崩溃的咆哮声已经惹来附近村民围观。“那种东西怎么吃?Shit!把它丢了!”
她笑到不成人样,说真的,这一辈子还没笑得这么开怀过。“你在歇斯底里了,你知道吗?”
从没瞧过她放声大笑,他也倍感欣慰,但……
“怎样都好,把它丢了,算我求你!”他的声音濒临破音边缘,很虚弱,很可怜,很低声下气。
羽乃冬从没想过自己可以在他面前如此扬眉吐气。“欸,如果我说,你要是把它给吃了,我就不跟你分手,你会怎么做?”看着他想逃却又抓着绳子不放的傻样,心底涌上一片暖意。
方曜久脸色死灰,难以置信她竟说出这么没人性的话。“可不可以换一种?”他气虚外加心脏无力。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能窝在这里不逃,乃是出自于一颗爱她的心?
“这个嘛~”她坏心眼地想着,拿着刚破蛹、白里透青的蝉在他眼前晃着,耳边突地传来女人的叫声。
“小久!”
她回头看去,不着灯光的林区里,她看不清楚那三张脸,但那声音……
尾声
真的是他妈?!
羽乃冬正襟危坐,眸瞳映着眼前年轻得很过份的脸。
抓蝉行动因为方家三千金的来访而暂告停止,羽乃冬先行回家招呼客人,当然羽家父母也在旁,两造隔着一张长几,俨然像是正式提亲的场面。
“你好,你就是照顾我家小久的乃冬,对吧?”方旅笑眯了眼,娃娃般的脸怎么看也顶多只有三十出头。
“你好。”羽乃冬怯怯地垂下脸,余光瞥见方曜久眯着眼,一副“你看,没骗你吧”的表情。
噢,怎能怪她误会?
眼前这一张脸秀雅清灵,说她有一个这么大的儿子,谁信?
方旅身旁,一位是旭曜的董座夫人方比,一位是他的小阿姨方勤。天啊,她们真的是姊妹!
“听小久说,你误会他了?”方旅一脸担忧,轻握住她的手。“乃冬,你一定要相信他,他是真的很喜欢你,那天因为我太久没瞧见他,所以忍不住想要抱抱他、亲亲他,唉,他一下子就长得这么大了,害我抱起来好辛苦。”
“就是说,想亲他一个,他都不允许。”方比叹了口气。
“我更惨,想见他也没见着,不过,乃冬,我们在电梯前见过面,记不记得?”方勤呵呵笑着。
“欸欸……”她的脸垂得更低了。
是是,她知道,她真的误会了,全都误会了。
这下子死定了!
“你千万别误会他,往后,我们绝对不会再对他又搂又抱。”方旅一脸歉意。
“不不不,您千万别这么说,我……”羽乃冬粉颜赧然,颤巍巍地抬眼。“我只是没想到伯母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他的母亲,说是姊姊还差不多。”
“呵呵,你这个孩子的嘴巴真甜。”方旅笑得眼都眯了,对她的好感又加深了许多。“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小久会撒下杀手锏了,他打电话跟我们说,要是我们无法赶在今天天黑之前找到这里,他就要跟我们断绝往来,也不回统华了。”
羽乃冬闻言,抬眼朝他瞪去,不敢相信他竟连自己的母亲、阿姨都威胁,他却只回了她一个眼神──谁教你不相信我?
“乃冬,你要帮我劝劝他。”方旅一脸可怜样。
“我……”她都等着要领死了,哪劝得了他?
“来来,大伙来吃吃看吧,山上才有的特产。”潘洛君从厨房走出来,手上拿着一盘炸得香酥的零食,往长几上一搁。
方曜久见状,目光闪动,左飘右荡,就是不停在那盘零食上头。
“这是什么?”方旅问着。
“炸蝉。”潘洛君转进厨房拿出筷子和小碟子。“很香哦,蝉是所有昆虫里头最干净的,完全不需要另外处理,丢进油锅炸,又酥又脆,感觉上就像是在吃炸鸡皮一样。”
“配上茶,喉底香醇萦绕,棒到没话说。”羽东玉已经沏好茶,茶香漾满一楼餐厅。
方家三千金闻言,望之却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吃吃看。”潘洛君好客地招呼着,率先夹了一只仍保有蝉状的炸蝉入口,脆声连连,再配了口茶,表情满足得不得了。
“我也尝尝。”不愧是统华董座,方旅抖着手夹起一只,犹豫了半晌,心一横,张口咬下,嚼~
方比和方勤直瞅着她,方曜久则是不敢相信地别开眼。
“好好吃喔!”方旅惊异道。
“真的?”两姊妹闻言,也跟着动筷,吃完后,脸上也同样漾着惊喜。“小久,吃吃看,真的不错。”
“不用了,你们慢慢聊,我跟她有话要说。”方曜久拉着羽乃冬,火速离开这块是非之地。
上了二楼客厅,方曜久掩去眸底惧意,像个大老爷似的在沙发上坐下,懒洋洋地看着她,那神色恍若正在等着她自动负荆请罪。
羽乃冬静默不语,倒了杯茶给他。“喝茶。”
“就这样?”他不满极了。
他不辞辛劳上山,忍受她的无情打击,在雨中上演苦肉计,却被她狠心戳破,就连伞也不给他。
他也会受伤的。
“对不起。”她乖乖在他身旁坐下。
“就这样?”他瞄了她一眼。
她抿了抿嘴。“不然你想怎样?”
“我说过了,要你加倍奉还。”他笑得邪冷。
她若是趁早投降,岂不是皆大欢喜?非得要等到他的援军赶到,杀得她片甲不留才举白旗,可就太迟了。
“不然,我去拜托隔壁的大叔到我家顶楼撒水,我到外头淋个一个钟头,你觉得怎样?”
“不行。”他会心疼。
“不然,你臭骂我一顿好了。”
“要我骂什么呀?”能解开误会已经是普天同庆了,有什么好骂的?
“再不然,你把绳子绑到我手上,我陪你到处逛逛,任你处置。”她伸出右手。
“欸,这个办法不错。”解下还缠在他手上的童军绳,转而绑到她手上,这一回拉绳的人是他了。
暂时把这条童军绳当成红线也不赖呀。
“要走了吗?”她起身。
“又不是非得要到外头逛。”他比较中意她说的那句“任你处置”。
“不然,你还打算要我怎样?”她一副任劳任怨、绝不反抗的请罪模样。
“我得先想想。”他假装沉思,唇角勾得很得意。
羽乃冬唇角笑意渐深。“不然,我吃下它,以示赔罪。”她从口袋里抓出一只已经变为黑钢色的蝉。
刚刚破蛹时,柔软身躯还是白中透青的颜色,但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它变得硬实而黝黑。
“不用!”他尖吼一声,退退退,退避三舍。
妈呀,好大只的蝉!
“不行,不行,这是一定要的。”她故意拿着蝉凑近自己的嘴。
“不要!”他抱头吼着,明明只要松开绳子就可以逃,但他就是抓着绳子一端不放。
“吃下之后,我再给你一个火辣辣的吻。”她呵呵笑着。
“不用了!”想要端出些许魄力挥掉她抓在手上的可怕昆虫,但他不敢,真的不敢。
“你不要我吻你?”她故做伤心样。
“不是!”可恶,她根本就是在耍他!
明明应该是他占上风的,为何他却为了一只小小丑陋昆虫而屈居下风,任她欺负?
“不然呢?”她接近他,猫眼笑得狡黠。
方曜久死盯着蝉,浑身不敢动弹,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生怕它一个不小心会扑到他身上,就在这时候,蝉从她的手上飞走了,还发出了吱吱吱的声音。
瞬间,战情扭转。
他呵呵笑着,笑得羽乃冬心底发寒、头皮发麻,想逃,手却被他紧绑着,绳的另一端掌握在他手中。
“乃冬,你说,我该要怎么处置你?”
“其实,变黑的蝉是不生吃的。”她傻笑着。
“那又怎样?”谁管蝉要怎么吃?!“敢耍我?”
他笑得很邪恶,然而下一瞬间,吱吱吱的声音犹若轰炸机再次踅回,吓得他戒备地盯着天花板,锁定四处飞窜的蝉。
战情再次逆转,她趁机挣脱他,准备往楼下逃。
方曜久扑上前逮住她,却见蝉再次捣乱,他怕到极点,抱着她一路往三楼狂奔,赶在蝉上楼之前关上了门,松了口气,双双倒在三楼客厅大理石地板上。
“不错嘛,你还是可以克服的。”她笑道。
“狗急跳墙,你说的嘛。”他哼了声,想站起来,却不知为何无力起身。
“咦?你发烧了!”被他抓在怀里,她才发觉他的体温高得有些不寻常。
“是吗?某人害的。”他皮笑肉不笑地道。
“我会负责照顾你。”小手探上他的额,确定温度相当高,她赶紧坐起身。
“你不是说不会照顾我?”
“那是之前。”啐,这么会记恨。“你等我一下,我到楼下拿温茶和温度计。”
她咚咚咚地跑下楼,不一会,乏力倒在地板上的方曜久又听见了令他毛骨悚然的吱吱声,张眼循声找着。
“该死,为什么不把门关上?!”他吼着,看见黑色的蝉在眼前盘旋,像是极有意愿在他身上降落。“走开,我又不是树,你瞎了?!”
尽管恼声暴吼,蝉不闻,择良木而栖。
“羽乃冬,快点!”他哀嚎着,眼前那只可怕的昆虫停在他的胸膛上,很缓慢、很折磨人地朝他的脸移动。
“救命啊~”声音变小,消失,只余呜咽声。
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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