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今虽还按下此事,不敢惊动父皇,但是他已严令禁卫军统领速速追查此案,并尽快将凶手绳之以法。
此事可大可小,已经损失一条宝贵的性命了,他不希望别宫里任何一个人-尤其是他所钟爱的亲人,再受到任何一丝威胁。
“太子?太子?”右丞相频频低唤,奇怪着他的失神。“老臣刚刚说的,您可又听见吗?”
麒麟这才回过神,挤出一抹微笑。“我听着呢,通州的事就按照老丞相说的去办。对了,为何近一个半月来,河南各州各县都没有奏本来?”
军机大臣忙起身恭禀:“回太子殿下,河南去年蒙皇上恩泽,自从修筑好沿岸堤防后,就再也未听见任何大雨暴河的水患消息,想必今春亦是如此,河南知府这才么有特别上奏。”
“是这个原因吗?”他先将萦绕在心底的挂念搁置一旁,浓眉微挑,语气有些质疑,“再怎么说,就算此时忙着春耕之事,也不可能无事可奏……向父皇请安的折子来了吗?”
“回太子殿下,河南知府的请安折子也没有到。”另一名大臣赶紧禀奏,脸上掠过一抹忧虑。“非但如此,臣发现陆州、徐州的请安折子和奏本虽然都照常来奏,可是语意模糊,臣觉得似有古怪。”
“哦?”他目光锐利起来。“怎么说?”
“陆州和徐州紧邻上林山脉,矿产林木丰富,为我国主要经济来源之一。开山采矿巨利却危险,落石伤人时有所闻,但是这三个月来的奏报折子上,却是连一桩伤亡消息也无。”那名大臣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依臣想,若不是当地官员为求仕绩优良,因此报喜不报忧,否则就是-出事了。”
麒麟一震,沉声下令:“查。”
“臣明白。”那名大臣躬身领命。
右丞相睨了大臣一眼,有些不安,诚惶诚恐地道:“启禀太子殿下,老臣以为春耕时,各州农忙是事实,陆徐二州知府皆是朝廷能员,料想必不至于敢有欺君罔上,胆大包天之举,是不是再观察一阵子,或是先行文下去征问一番?”
“老丞相是谦谦君子,自然雍容大度,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为则,只是老丞相,事反常即为妖……”麒麟眸里睿智光芒,“所谓一叶知秋,若不能防范于未然,又如何能反应实时?”
右丞相被他一番话说的心下钦佩又惭愧。“是老臣思虑不周了,请太子殿下责罚。”
他微微一笑,笑意却始终未达眸底。“不怪老丞相,国事多如牛毛,偶有失漏在所难免。您忠心耿耿辅佐朝政四十余年,德高望重,已是百官楷模,又怎能责罚您这样的老忠臣呢?”
右丞相和其余大臣被太子威德并施的风范深深慑服,不禁由衷伏身下拜。“太子殿下英明慈爱,实乃我朝之幸啊!”
他失笑了,“各位言重了,快快请起。”
英明慈爱?
这四个字安在父皇身上是当之无愧,可是麒麟自己自己性格外圆内方,行事黑白分明,手段专断刚烈,容不得一丝人情可讲。
他自信将来会是个好皇帝,但是去不会是一个“好人”皇帝。
父皇为君之道在仁,仁心仁德仁爱天下万民如子。
他的为君之道在信,信诚信义信治天下百姓富足。
只要能成全大部分人的幸福利益,他绝不容少部分人的私心贪婪作乱。
所以他登上皇位的头一件事,就是将诸藩王亲王手中的实权削弱,全数归集于朝廷,他不会容许像富庆王私自开挖铜矿,并为此将铜山附近人家驱离故乡,致使流离失所这类事再度发生。
他会赏罚分明,凡为国有功者封官进爵,决计不让边疆开平王公然抢夺雷霆将军战功之事再次出现。
父皇是好人,可就是败在心太软,过度顾念亲人手足间的情谊,以至于在很多事情上立场逐渐模糊。
诸如此类,他所知的就不下数十件,相信还有更多是父皇不敢让他知道的。
麒麟的脸色越发冷硬深沉。
国事的确多如牛毛,可他身为太子,虽有实名却无实权,又怕管到父皇权限上的事,会被那些虎视眈眈的皇叔和冥顽不灵的御史趁机参上几本。
自古惟恐太子乱政、逼宫退位,向来是君王父子间最隐晦难解的重大心结。
父皇性情好,虽不至于成日疑神疑鬼,但是他也绝不会让这种危机发生。
“咱们继续议事吧。”麒麟如无其事地一挥手。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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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眼见绣华轩就在前面不远处,麒麟却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太子殿下?”一旁跟随的禁卫军统领警觉地底问:“怎么了吗?”
“严兵,”麒麟心头沉重地叹了口气,“我该告诉她吗?”
严兵是他的心腹,多年来从未见主子这么彷徨过,不禁一怔。“太子殿下……”
“我只是不想看见女人哭哭啼啼的样子。”麒麟白了他一眼,马上又装作浑不在意样。“没什么其它的意思,你这样盯着我做什么?”
“卑职不敢。”严兵暗藏住一抹微笑。
说是不在乎,麒麟犹是难掩焦躁地原地踱了几步,还是觉得心烦。“我不进去了,你就替我进去告知这个噩耗吧。”
近情情怯,他突然害怕见到她伤心的模样,更怕自己跟个呆子一样傻站在当场,连句安慰的话都挤不出来。
可恶,他这辈子从没这么没信心过!
“是。”严兵没有白目地多问一句:既然如此,主子何不吩咐个太监前来通知此事即可?
待严兵走了几步,他又忍不住唤住。“慢。”
“太子殿下?”
麒麟俊脸上布满难得的焦躁不安,浓眉直皱。“这样吧,把她带到我的宫里,我直接跟她说。”
“太子殿下,可这样于礼不合……”严兵故意一脸为难。
他成功获得了太子杀气腾腾的白眼一枚。
“你也想看我笑话吗?”麒麟冷哼,狠狠扫了他一眼。
“卑职不敢。”
“不敢就好。”他一挑眉。“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我走了。”
“是。”严兵忍住了一丝笑意。
没有惊动任何人,太子又自行回宫了。
可是神态从容自若,举止潇洒的麒麟一踏进寝宫,马上一迭连声喊道!
“去来一壶福山铁观音……不中,还是冲一盅父皇前日赏赐的西洋玫瑰露,再让宫点房做点什么豌豆黄、桂花糕送来……不对,那个太腻口,还是备下雪耳莲子粥,再弄个蟹黄蒸包、瑶柱汤饺好了,那个丫头看起来弱不禁风,肠胃定然不太好,还是吃咸食对胃好些,也比较克化得动。”
“是,太子殿下!”宫女连忙下去吩咐张罗。
“还有还有,太热了,谁去把窗给我统统打开……”他说完,又自言自语,“不行,她看起来脸色苍白又没三两力,肯定常常着凉,还是把窗都关上……可万一她觉得气太闷呢?”
“不如让奴婢多打点扇子来吧?”一名宫女殷勤好意问。
虽然不知太子爷要招待什么样了不得的贵客,宫女们却从未见他如此紧张又慎重其事过。
“不要不要,她怕生人,害羞就跟个蚌壳没两样。”他满脸苦恼。“不行,你们还是把点心备上就统统退下吧。”
“那窗子要开吗?”
“开……不对,关……”他随即一甩头,懊恼地道:“罢了,我自己看着办好了……嗯,放块雪山冰砖不知会不会好些?还是不要好了,倘若她身子经受不住,我还得白白心痛——啧,我在说什么?”
麒麟被自己的话呛到,身子瞬间僵硬了起来。
怯!她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特别人物,他何必操心那么多?
“你们统统都出去吧。”他挥了挥手,脸色沉冷了下来。
“那点心……”
“什么都不用准备了。”他哼了一声,故作潇洒。
“是。”
不一会儿,寝宫花厅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缓缓在太师椅上坐下,手掌托起一只雪白冰纹瓷碗,食不知味地喝着这碗晨起无心品尝的冰糖雪藕汤。
冰糖好像太甜,又好像不甜:雪藕粉泡得太浓,又好像太淡……
总而言之,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喝什么。
“参见太子殿下。”
一个温婉微怯的声音在门口方向响起,他手中的瓷碗不知怎么的一倾,泼了大半出来,衣袍都给溅湿了。
“太子”雅鱼误以为是自己惊吓到他了,心儿一急,连忙上前想替他擦干满怀的甜腻濡湿。“对不起,我-我帮你。”
眼见她柔若无骨的柔荑要碰到他灼热骚动的男性敏感处,麒麟胸口一阵火焰狂窜上升,英俊脸庞炸红得像快溢血,猛然拨开了她的手。“别碰我!”
雅鱼仓皇而羞愧地往后一缩,低声道:“殿下,请恕小女子失礼冒犯,我……知道错了。”
麒麟好不容易才将满怀上冲的欲火给硬生生压抑了下去,抬头注视她苍白如纸的小脸,心头闪过一阵疼楚,竟有些结巴起来。“呃,我不是!”
“我明白。”她低垂着头,后退数步,和他拉开了距离。“太子殿下毋须多做解释。”
“雅鱼。”他有一丝懊恼地唤。
她没有抬起头,也没有问为何他知道自己的名字,并且知道她是聚丰王爷的女儿。
他知道小晚的名字,自然很容易就向内务府问得小晚的主子是谁;而且他还派人到绣华轩请她来,那么答案就更加不言而喻了。
是啊,他乃是尊贵、高高在上、不容亵渎的太子,她怎么会那么傻、那么自以为是又胆大包天,竟妄想去碰触他高贵的身体?
理智不断谴责她的无知和愚昧,重重敲击着她的脑袋。
雅鱼努力想眨掉可恶的泪雾,咽下喉头灼热的硬团,可怎么也做不到。
“好了,别跟我生气。”他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向前一步。
她立刻后退一步,怎么也不肯和他拉近距离;他和她,本就隔着漫漫天河般遥远,不容错认也不许逾越。
“为什么你就是不能先好好听我说话呢?”麒麟微一咬牙,却不敢再冒险走近她,深怕她转身就逃。
他只是想和她说说话,而且她不希望她是从别人的议论中得知小晚的死讯,那对她的伤害太大了。
“太子殿下,您肯帮忙找寻小晚,这对我而言意义非常重大,”她轻声开口,“您的恩德,雅鱼一生感念在心,永不或忘。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否带小晚回去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说话?”他胸口闷着股熊熊的怒气,不悦地挑眉。
“雅鱼驽钝,不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难道她连说话也能说错吗?
雅鱼心下一酸。
她果然只适合听从、顺从、依从所有人的话,而不该有自己的主见和想法。
真是傻!她何苦想在他面前表现出一个与众不同的自己?她怎么就忘了自己明明就只是个安安静静的应声虫?
“你把我当什么了?”麒麟更加怒火上窜。“我俩是互不相识的陌生人吗?”
雅鱼努力让语气显得淡然而恭敬,不愿再引起多余的纷乱,乖顺地道歉。“对不起。”
“该死!”他突然发怒低吼。
她小脸一白,微微瑟缩了起来,再度踉跄后退。“雅鱼知罪。”
“你、你气死我了!”他气到想赤手空拳打断什么,可是见她终于抬起的脸蛋白得像雪一般,这让他的心脏又紧紧绞拧了起来,只得拼命压抑下怒气,沉郁地问:“你,为什么怕我?”
她一呆,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太子殿下是气到口不择言、胡言乱语了吧?
“你怎么会怕我?我到底做了什么事让你这么怕我?”他烦躁地开始踱步,像只被关在牢笼里不安地团团转的怒狮。
雅鱼承认自己本就不机伶,但是他没来由的怒火和没道理的指控,却令她深感迷惘无助了起来。
说什么做什么都错,她索性闭上嘴巴,保持沉默。
她消极的反应看着麒麟眼里,却误以为她以默不作声来表达抗议,心头那把才略微消退的火焰瞬间又冒了上来。
“你和我很不熟吗?”他逼近前,大手紧紧抓住了她纤细的双肩,恨不得狠狠将她顽固的脑袋给摇得清醒一些。“难道我们相处的这些日子,还不足以让你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吗?嗯?”
雅鱼惊惶得想挣扎后退,可是他的力气比她大上数十倍,尤其在盛怒之下,她又哪里逃脱得开。
“你……你是太子!”她被他逼得再也无法思考,委屈的泪意倏然飘了出来,哽咽冲口而出。“我不过是个小小皇亲之女,我们也只见过三次面……可我连轻轻的碰触都令你感到厌恶,我能跟你熟、我有资格跟你熟吗?”
他不敢置信地瞪着她,像是完全听不懂她说的是哪国蛮话。
半晌后,麒麟突然低咒了一声。“胡说!我几时厌恶你碰我了?”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雅鱼也火大了,对着他大喊:“是几时?就刚刚不久前,你甩开了我的手,你还不承认,还要冤枉人……你当太子就可以颠倒是非、信口雌黄吗?你、你太可恶了!”
“刚刚……”他恍然大悟,俊脸闪过一抹羞赧,微带失笑的冲动。“你以为刚刚我是厌恶你才不准你碰我?”
“你就是。”方才遭厌弃鄙夷的受伤感还留在心底,她的声音微微颤抖。“我不过是想帮你理一理衣衫,就是这样而已。”
“你……”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温柔。“你这个笨蛋,未免也太不了解男人了吧?”
“我不想再听你说那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只知道你是太子,金尊玉贵,所以我最好离你远一点。”她咬着下唇,极力想惩回欲夺眶的泪水。
无用的废柴,她干什么连遇到一点小事也想哭?
麒麟怜惜又心疼地注视着她红了眼眶的模样,“傻瓜,男人都是野兽,难道你忘了前天晚上的事了吗?”
雅鱼先是一愣,随即小脸爬满了红霞,登时羞得说不出话。
“要是让你碰了我,我还真没把握不当场就不你吃了!”他叹了口气,眸光含笑地盯着她。“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吧?就是!”
她两耳滚烫,双颊红似五月榴火,低声道:“我、我没让你继续解释啊……我也不想听。”
看着她害羞可爱的小脸,他浑身乍然又热了起来,只得清了清喉咙,强抑下荡漾的心神。“以后,别再误会我,否则我就真的生气了,嗯?”
她没有说话,因为那陌生却有甜蜜的滋味已经自心坎满溢了出来,她掩不住莫名的心慌和娇羞,只是低着头,几乎不着痕迹地轻点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