甯静不在意自己的布鞋陷入泥泞,也不在意在穿越树丛时割伤了手,像着了魔似的追着那股气味走,完全没发现自己正朝着一个足有半个人高的窟窿走去。
突然,脚下一个踏空,她的身子晃了晃,整个人就要往前扑倒,双手慌乱地在半空中抓了抓,准备承受接下来的撞击时,腰间却感觉到一道力量稳住了她的身子,接着将她整个人往上拉,直到撞上一堵带有温度的“墙”才静止下来。
蓦的,她的鼻腔被这道“墙”散发出来的洁净气息充满,不再为盘旋不去的腐烂味所苦,她忍不住深深吸了口气。
这味道……让人感觉真舒爽。
“找死吗?”
甯静还来不及回神,头顶上已经飘来一道不悦的低沉斥责,身子也被推离那堵钢硬却温暖的“墙”。
她定了定神,朝站在眼前的身影望去。
阳光自他高大的身影后方照下,让她的眼前瞬间白晃晃的,好半晌才聚焦在那张背光的脸庞上。
那是一张好看的清俊脸庞,古铜色的肌肤让他的俊美多了分粗犷,严格说来,是男人味十足的。
“小孩子不乖乖待在家里,跑来这里干么?知不知道你刚刚差点摔进坑里?”
男人教训的口吻让甯静原本要说出口的道谢又吞了回去。
她整了整衣衫,平静的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他用哪只眼看到她是小孩子的?
男人的目光这才又仔细地在她身上打量了一次,淡淡道:“是我的错,不该用触感判断。”
甯静的脸庞猛的发烫,冷下声音道:“如果你想骚扰我,你找错对象了。”
男人的唇角若有似无的勾起,突然一个欺身将她压到一旁的树干上,抓起她的双手固定在头上方。
甯静的心猛的漏跳了一拍,脑中闪过小时候的噩梦,想要抵抗,整个人却彷佛被冻结住了,只能瞪圆眼睛看着男人逼近的脸庞。
“知道怕了?”男人收起微笑,脸色冷峻地瞪着她,“一个女人只身走在人烟稀少的地方,就是在替自己找麻烦,制造让人侵犯的机会,懂吗?”
甯静深吸口气,直直的望进他的黑眸,发现那眸中没有任何一丝恶意,深邃清澈的倒映出她的僵硬。
“懂吗?!”男人又问了一次,彷佛要确定她是否真的将他的话听进去了。
甯静平复了下心绪,缓缓道:“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男人皱皱眉,还来不及反应,下体传来一阵剧痛,让他当下脸色遽变。
自从小时候那场噩梦之后,甯静就勤学学武术,所以这时往他胯间招呼的动作凌厉有力,绝对不容小觑。
“该死!”疼痛让男人面容扭曲的咒骂出声。
甯静趁他松开手之际脱身,还不忘趁着他痛得弯腰时,迅速确实地在他的侧脸补上一记精准的肘击。
“唔——”男人发出闷痛声,身子晃了晃,单膝跪倒在地上。
甯静趁胜追击,又抬起腿往他踢去。
可这次男人并没有让甯静得逞,一把抓住她的脚踝,将她往自己的方向扯。
甯静没料到他的反击如此迅速,身子一失衡,跌坐在地,鼻梁上的眼镜掉落在一旁,而同一时间,男人高大的身子已经压上来,沉重如大石,让她无法动弹。
“放开我!”她抡起拳头往他的脸挥去。
男人狭长的黑眸微微眯了眯,大掌截住她左右开弓的拳头,将她的手压制在头顶。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男人的声音依然冷淡,似乎没有因为她刚才的举动发怒。
他洁净的气息混合着嘴角破皮的血腥味,以及男人特有的阳刚气味,渗入了甯静的呼吸之间,让她有点晕眩。这是她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跟男人靠这么近,心跳急遽加速,声音却异常的冷静,“玩够了,可以放开我了吗?”
男人的眉尖微拢,眸底闪过一抹诧异,第一次仔细打量着身下女人的样貌。
她有一张白净清秀的脸庞,乌黑的短发直顺柔软,五官精致,显得纤弱秀气,可偏偏那双眼除了平静淡漠,还充满韧性跟某种他无法分辨的情绪……死寂。
“我是N报记者甯静,这就是警察对待奉公守法的小市民的方式吗?”
“记者?”他俊挺的脸上浮现鄙夷,嘟囔着,“哪个混蛋把消息泄漏的?”
甯静将他脸上的表情看在眼里,猜想他对记者很感冒?
“头儿——咦,这是怎么回事?”潘彦武远远就看到严铠扑倒在地上,连忙走近,才发现他的身下还压着一个……女人?!
严铠的目光紧紧锁住甯静那张秀丽的面孔好半晌,才缓缓地移开身子,站了起来。
“头儿,你的脸——哇塞,是谁这么厉害,能在我们刑事之虎的脸上动武?”潘彦武看着严铠脸上难得的挂彩,惊讶的嚷嚷着。
严铠面色难看的瞪了他一眼。
潘彦武马上用手掩住嘴,只敢用好奇的目光在严铠以及刚刚站起身,正慢条斯理的戴上眼镜,拍打着身上尘土的甯静之间穿梭着。
严铠的视线同样没有离开甯静,“你怎么知道我是警察的?”这女人真是好大的胆子。
甯静皱皱眉,“你是不是该先向我道歉?”这男人真是好傲慢。
严铠冷冷的纠正,“严格说起来,是我救了你。”
甯静想了想,接受了这个说法,“那抵销了。”
抵销?挂彩的好像是他?严铠嘲讽的勾了勾唇,不屑的声音在唇齿间打转,“记者……”就是这么让人不敢恭维。
甯静看向他,正色道:“记者跟警察一样,无法满足每个人的喜恶,如果你曾被记者伤害过,我觉得很遗憾,但不表示每个记者都该被你鄙夷,就像我觉得你的行为失当,但也不会因为你而觉得所有的警察都这么恶劣。”
严铠的脸色沉了沉,英俊的脸庞上神情更加冷峻了些。
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当着头儿的面指责他,而且还是个女人咧。潘彦武看了眼严铠乌云密布的脸庞,忍不住在心中为眼前这个女人默哀。
严铠没有回击,将目光瞟向潘彦武,“我不是说案情保密,谁也不许通知记者吗?”
潘彦武没料到严铠会话锋一转,将矛头指向了他,要命唷,早知道他就不过来找头儿了!“呃……我……我有照你的命令吩咐下去,让其他人务必要守口如瓶,不知道是哪个环节出错……”
“不管哪个环节出错,去给我查清楚,否则唯你是问。”严铠的语气稍微愉悦了些。
潘彦武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垮了双肩,“要不要这么狠啊,只不过是不小心看到你被女人揍而已……”
严铠锐利得似要杀人般的视线又剐了他一眼。
潘彦武缩缩脖子,“知道了知道了,我查清楚就是了。”
严铠这才收回视线,却发现甯静已离开,绕过了窟窿,朝着林间走去。
“咦,那个女记者要去哪?”潘彦武也看着甯静的背影,好奇的问。
严铠面无表情的用手背拭去唇角的血渍,举步跟上。
潘彦武朝着他高大的背影喊着,“头儿,你要去哪?那边已经对尸体做出初步监定,正在找你耶。”
可严铠却置若罔闻,脚步未停的跟着甯静。
“真是奇了,这记者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头儿干么又像跟屁虫一样跟着她?该不会不打不相识,对人家有意思了吧?
潘彦武为自己得到的结论感到莫名的兴奋。
别看严铠长得高大英俊,但在女人这方面真是不及格,每一任女友虽然都是对方倒追,可最后总会因为他的不体贴跟忽视而选择离去,而他也不在乎,好似完全没心思在男女交往上。
现在好像有好戏可看,潘彦武自然不会错过,也跟着追上前。
第2章(2)
严铠跟着甯静走了一小段路,见她停驻在一棵树下,专注的盯着一颗大石旁边看。
他缓步走上前,沉默的看着她的侧脸,那张侧脸秀气柔和,跟那双幽黑深沉的眸子显得不是很搭戛。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轻轻的叹了口气,神色也跟着凝重。
“那边……”她伸出手指向石头旁,侧着脸看着站在身边的严铠,“挖挖看。”
严铠嘲讽地微微挑起眉梢。
潘彦武怕严铠又说出什么“破坏”警察形象的话来,赶紧搭腔,“真不好意思,这不包括在为民服务的范畴之中。”
甯静目光沉静,却又带着一缕哀伤,“如果说,可能有尸体呢?”
严铠神色冷冽的看着经过一番挖掘之后,逐渐外露的尸首,目光又不由自主的望向站在一旁,脸色略显苍白的甯静身上。
她为什么会知道这边埋有尸体?
依照她先前的举动判断,她一开始就是有目的的朝着掩埋尸体的方向前进,彷佛早就知道在这树下的大石旁埋着一具尸体。
当尸首慢慢地出土,一阵阵让人作呕的尸臭味瞬间弥漫在空气中,让每个人都难受地暂时屏住气息,有几个人甚至忍不住跑到一旁吐了起来。
那是一具女尸,因为开始腐烂的关系,看不出实际年纪,腐烂的尸身上有几处白骨外露。
尸体很明显曾遭受过凌辱,上半身的衣服被掀起,盖住了她的脸,下半身的衣物则被褪去,双手双脚都被人用丝袜绑住,腹部由左到右被剖开了一半,脏器外露,而乳房处更是血肉模糊,景象惨不忍睹……
严铠锐利的眸子始终注视着静默伫立的甯静,那张脸上一直维持着平静的神态,完全没有惊讶跟害怕,她就像早知道这一切会发生似的。
严铠走到甯静的身边站着,俯视着她,“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在身高一百八十三公分的他旁边,一百六十公分左右的她显得更加娇小纤细,这样一个女人,有可能跟凶案产生关联吗?
甯静苦笑,“我没办法。”
“任何事情都有缘由,我不接受这个说法。”
“我不需要你接受。”
这女人!严铠发现她总能很轻易的惹恼自己。
“或许我能否接受对你来说不重要,但你需要有个能让警方接受的说辞。”严铠黑着脸,一口扣住了甯静的手腕,“甯小姐,我现在怀疑你跟这桩凶杀案有关,请你跟我回去接受调查。”
甯静皱皱眉,看着他攫住自己手腕的大掌,“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跟这个案子有关?”
“这正是我要查清楚的。”严铠好整以暇的勾起唇。
“严队长,不好意思,这是我们报社的新进记者,若是有哪里得罪您,还请您大人大量,不要跟她计较。”陈明伟见甯静久久不归,寻过来后发现这边剑拔弩张的情况,赶紧上前调解。
不是他想管闲事,而是这攸关了报社的面子,还有以后他们跟警局之间是否可以维持紧密合作的良好互动。
严铠根本无视陈明伟,犀利的目光在甯静的脸庞上梭巡。
他自然知道自己没权利扣留她,这么做也只是吓唬她,“如果你跟案子无关,怎么会知道这里埋着一具尸体?”这件事本就是疑点重重。
甯静直直的看着他,隐藏在眼镜后的瞳眸漆黑幽深,“如果我说了,你会相信吗?”
她的眼神让严铠的心莫名地微微一揪,“你说说看?”
甯静静默着,久到他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缓缓出声,“你刚刚不是问我怎么知道你是警察?”
“是因为这边刚好发生命案,有很多警察在现场吧。”这是他后来的推断。
甯静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是因为你的味道。”
味道?严铠虽然没吭声,但表情已经把他的困惑与质疑百分之百地表达了出来。
“你的身上有烟硝味,表示你今天曾用过枪,但如果是枪击犯,应该不会傻到在警察周遭游荡还不快闪,加上你说教意味浓重的‘警告’,你的身分不言而喻,而且,你应该属于上位者,常常在教训跟教授其他员警,所以才会连我都教训了一顿。”
严铠愣了愣,他今天早上的确曾去靶场教授射击,但这么久了,怎么还闻得出烟硝味?
他忍不住闻了闻自己的身上,哪有什么鬼烟硝味?只有烟草味。
“所以你是要说,你知道尸体的位置是因为——”
甯静气定神闲的打断他,“闻的。”
雾气氤氲中,甯静躺在浴缸中,回想起严铠那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嘴角几不可察的扯了扯。
她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但想到他竟然没有继续逼问她,而只是在若有所思的打量过她之后,驱赶她跟陈明伟离开,这就不在她预料之中了。
其实她不是很喜欢让别人知道她从小嗅觉比别人敏感,因为不想引起别人的侧目与质疑,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这世界上有些跳脱常理的人、事、物。
严格来说,这个能力对她来说,困扰大于益处。
虽然她已经习惯身处在各种气味的环境,却依然让她感疲惫,所以她家中的一切都是选择无香味的产品,空气清净器也开到最大,才可以让她的鼻子稍微休息一下。
甯静仰躺在浴缸中,缓缓的闭上了眼睛,下午的画面瞬间迅速的涌入脑海。
两具尸体,不同的死亡时间,相同的手法,都是双手双脚被丝袜綑绑,且死者生前明显遭受凌虐。
她的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女人娇媚轻快的嘻笑声。
那个沉浸在爱情中的女人,照理说应该是要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享受幸福滋味的,怎知再见面却成了具冰冷的尸体?
女人借给她的那把伞,此刻还安放在她家的伞架中,再也没机会物归原主。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桩凶杀案让她莫名觉得不安,现场因为经过大雨的冲刷,她没闻到什么属于凶手的气息,但她总觉得这两件案子肯定有某种关连。
会是那个马玉华口中的“男人”做的吗?
甯静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形,隐隐约约似乎忆起了什么,在浓厚的香水味之间,有抹几乎不可察觉的漂白水气味。
她倏的睁开眼睛,自浴缸中起身,拉过浴巾包裹住自己,也恰巧遮去胸前的疤痕。
走出了浴室,她坐在套房床边的矮桌前,拿出本子写下了:手臂、漂白水或消毒的味道、男友,然后才阖上本子,起身准备吹干头发,这时却听到自楼上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在夜深人静的时刻显得更加的清晰。
这里是她为了方便工作租在市中心的租屋处,总共十二层楼,大部分都是套房,住户为租屋者居多,她住在五楼,邻居一般很少往来,甚至没见过面的也大有人在。
住在六楼的房客是一对年轻情侣,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但没一会儿又恩恩爱爱的一起外出,说真的,大家都见怪不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