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弥微起杏眼,忖着艾夫人没交代明日还要少夫人到主屋用膳,那个代表着艾夫人并未将她放在心上。
既然她一点都不想当个好命的主子,那她干脆顺她的意,让她当个下人算了!
「这样扇?」
「不对……是这样扇,你以往到底是怎么生火的?」
蹲在灶口前,小弥抢过蒲扇,扇着灶口的火势,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呵呵,我忘了。」练凡干笑着。
天晓得她连瓦斯炉都没开过,又怎会知道要怎么生灶炉的火?
小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不能理解她怎么可能连生火都不会。叹口气站起身,走向水缸,舀了一瓢水进桶里,俐落地取来长桌上的菜。
「过来洗菜。」
「好。」练凡跟在她身后,看着水桶,接过她手中的菜,然后蹲在水桶边,将菜叶一叶叶地掰下,一叶叶地洗。
双手环胸站在一旁的小弥,不禁傻眼地瞪着她。
「不是这样洗。」她没好气地拿过菜,一整把浸放在水桶里,动作俐落地上下甩着,将粗叶和杂技都折掉,将蒂头折断,快速清洗根部,随即搁到桌面的砧板上。「你别跟有说你忘了怎么洗菜。」
她居高临下地瞪着她,觉得她根本不是个村姑,反倒是个千金大小姐。
「我家乡都是这么洗的。」练凡硬着头皮硬拗。
天晓得菜要这样洗,看来她要学的还很多呀,她必须更加油才行。
「是吗?」
「可是我觉得你的洗法比较好,所以我决定从善如流。」练凡笑道,取过其他的菜洗着。
小弥看着她,完全摸不透她到底是怎样的人。说她天真嘛,问题是,穷人家的女孩哪来的本钱天真?好比她,从小就世故,懂得察言观色。可是这个新来的少夫人,总是扬着笑,就连洗菜都洗得很开心……
她到底有没有搞清楚状况?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娶进玉府,她永远占有正妻之名,是注定要在玉府享福至死……为什么她却甘心蹲在这里洗菜?
就算天真,也该有个限度吧。
「对了,小弥,为什么这个厨房都没有人?」练凡随口问着,回想刚刚贴身丫鬟洗菜的动作,试着模仿。
「这是隶属于翠呜水榭的厨房,没和其他主人共用,而大爷吃的不多,时候未到,他的丫鬟不会到厨房煮食。」小弥冷眼看着她笨手笨脚地洗菜。
「大爷?」练凡喃着,突地意会。「那不就是我相公?对了,我应该去看看他吧。」
小弥勾唇冷笑。「不用了,大爷向来不爱人亲近,要是没差人通知你过去,你就待在自个儿的落里。」
看来她确实没搞清楚自己为何嫁进玉府。
当然,其中还有许多大宅里会有的旁枝杂末,但没有艾夫人的吩咐,她没必要告诉她。
「是喔……」练凡点点头。
也对,生病的人通常不太喜欢和别人见面,尤其她之于他而言,是个陌生人。
「哟,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声响,练凡抬眼望去,瞧见是个两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模样都是万中选一的娇俏可人。
「冬儿、小婉,你们好。」她们都是今天在大厅上见过的,她还记得。
没想到她竟记得她们,那两名丫鬟一愣。
就连赶忙蹲下身,假装一道洗菜的小弥也意外她的好记性。
两名丫鬟回神后,看向小弥。「不用在那儿装模作样,反正你欺负的是你的主子,关咱们什么事?」说话的是冬儿,有双水汪汪的大眼。
练凡听着,立刻解释,「你们误会了,是我请小弥教我的。」什么欺负……糟糕,她是不是害小弥被误会了?
冬儿低笑着,看向大灶,火早已生起,便勾笑道:「小婉,这下可省事了,咱们可以先熬药了。」
「熬药?谁生病了?」
长相秀美的小婉低声道:「少夫人不知道大爷病了吗?」
「啊……那我得去看看他。」练凡想去探视,可想起自己在洗菜,要是没好好地学习做菜的话,往后不是都要一直麻烦小弥吗?
「不用了,大爷不见外人,少夫人还是继续洗菜吧。」
「冬儿。」小婉斥道,要她适可而止。
冬儿吐了吐舌头,没再开口,提着药壶准备熬药。
「大爷不见外人……可我不是外人,我是他的妻子啊。」虽然说出妻子两个字让练凡有点害羞,但她还是勇敢地开口。
「你不过是个嫁进来冲喜的,只要乖乖地待在自己的院落里就好。」
「冬儿!」小弥不悦地出口。
艾夫人有令,这事不准让少夫人知道。
练凡怔了下。「冲喜……这么说来,那他岂不是病得很重?」思及此,她站起身,双手往身上随便抹着。「小弥,对不起,我下次再学做菜,我先去看看他。」
话落,便快步往外走。
冬儿原本要拦下她,但小婉扣住她的手阻止,因为她心知肚明就算少夫人想见大爷,也肯定走不进那扇门。
小弥顿了下,连忙跟在少夫人身后。
她这是什么反应?既然知道自己是嫁了个病痨鬼,只要乖乖享福就好,又何必去探视大爷?重点是,大爷根本就不会见她。
然而,练凡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虽然她不是大夫,但身为妻子总得去看看他,要是需要她,她也可以照顾他。
「少夫人,别去。」小弥扬声喊道。
「没关系,我看看他就好。」
「大爷根本就不会见你。」她赶在进入翠呜水榭主屋之后将少夫人拦住。
练凡睇着她。「他不需要见我,我见他就好。」
小弥脸皮抽动。「我的意思是说,大爷根本就没答应这门亲事,是艾夫人自作主张,就连你成亲拜堂时,都是二爷代拜的。」
她眨了眨眼,轻呀了声。「他人真好。」
闭上眼,小弥有股冲动想要掐死她。她都把话说得这么白了,为什么她还是听不懂?
还听她喃喃自语着,「会冲喜,通常代表男方病得很重,他不答应亲事,事定是因为不想耽误对方吧?」
小弥无力地垂下肩,不懂她为何凡事都能想得如此乐观。
事实明明就跟她想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外头在吵什么?」
小弥立刻回头福身道:「徐总管。」
徐记恩一踏出主屋,瞧见是她们主仆二人,眼中流露一丝不耐。「好好的玲珑阁不待,跑到这儿想做什么?」
语气也是明显的不悦和不屑。
小弥忍不住暗骂,都是这个不懂事的少夫人累得她挨骂。
而练凡已走向前问:「徐总管,我想见相公。」
「少夫人,大爷身子不适,不见人。」他撇撇嘴,已经尽力把话说得委婉。
「他到底是生了什么病?」
「少夫人知道这事……是想做什么?」徐记恩微眯起眼。
「没要做什么,只是想知道他的病情……因为我刚刚在厨房遇到小婉她们,说是要熬药,所以我——」
「少夫人为什么会在厨房?」他沉声打断她未竟的话,质问着小弥。
「我……」
「徐总管,你别骂小弥,是我要……」
「少夫人,我们回去吧。」小弥扯着她走,就怕她道出她要她洗菜的事。
虽然徐总管是大爷的人,可对待犯事的下人是一律重罚的。
「可是我……」
不给她解释的机会,小弥硬是拖着她走。
看着两人走远,徐记恩才又蹙回主屋,进入寝房。
「爷儿,人已经走了。」
寝房里,有两名男子,一个长发未束地倚靠在床柱,一个则坐在床对面椅子上。
「她来这里做什么?」靠在床柱的男人,尽管一脸病容,但五官俊美,微勾的唇噙着淡淡邪气。
「说是在厨房遇到熬药的小蜿她们,便想来看看你,又问你是什么病情。」徐记恩一五一十地回道。
男人闻言,微扬起眉。
「爷儿,说不准冲喜只是个幌子,她其实是艾夫人的眼线,想要知晓爷儿的病情,恐怕居心叵测。」开口的是坐在床对面的男人,长相斯文,带着浓浓书卷气。
「盛中,你认为二娘是想利用她来打探我的病情,好知道我还能活多久?」男人摇头失笑。
那个傻气的姑娘若是二娘的眼线,那么要不是他眼睛糊了,看走眼,就是二娘的脑袋糊了,找错人。
「爷儿,总要防备呀,二房虎视眈眈,等着将玉府产业一口吞下,否则好端端的,怎会强硬地替爷儿找了这门亲事?」年盛中沉吟着,斯文面貌闪过一丝冷厉。「其中必定有诈。」
「是啊,爷儿,我也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徐记恩义慎填膺,俨然当二房的人都是牛鬼蛇神。
男人没回答,直到丫鬟端着熬好的药进房。
「爷儿,刚刚咱们去厨房熬药时,竟瞧见小弥要少夫人蹲在地上洗菜呢。」冬儿一进房就迫不及待将这事道出。
男人微扬起眉,笑得颇玩味。
「真有此事?」徐记恩皱眉。
「真的,小弥就双手环胸地看着少夫人洗菜,结果少夫人还护着小弥,说是她要小弥教她洗菜……」冬儿说着,忍不住笑了出来。「她肯定以为自己还是个村姑呢,样样都得自个儿来。」
「小弥竟敢以下犯上,回头非好好责罚她不可。」徐记恩恼道。
尽管玉府里,大房二房壁垒分明,但他统管所有的下人,是绝不允许下人造次的。
「记恩,别恼,说不定这正是对方的计谋,要让人以为少夫人跟艾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要是插手,就正中其下怀。」年盛中不急不躁的提醒他。
「是这样吗?
「很难说。」
徐记恩正要说什么时,床右手边的书架往旁移动,露出一条暗道,走出一个人来。「爷儿,我把马队的帐簿都给收回了。」
男人是徐记恩的胞弟徐知恩,和兄长的面貌大相迳庭,宽额方脸外搭眯眯眼,一张使不了坏的憨厚脸,从小跟在玉府大少爷身边,这几年更充当他的双腿,到各行号收取帐薄,深知城内一些卖的交易消息。
如果说徐记恩主内,那他就是玉衡之对外的重要左右手,更兼之照顾他的生活起居。
这条暗道存在已久,徐知恩常由此出入方便行事。
「拿给年爷。」男人朝药碗吹着气。
徐知恩立刻将一叠帐簿交到年盛中手中。
「爷儿,我先回去点算帐目。」
男人摆摆手,随即继续喝着药。
「爷儿,好点了没?」徐知恩关心问着,很自然地站到床边。
「死不了。」他哼笑着。
「爷儿,别说晦气话。」徐记恩大皱其眉。
男人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
他,玉衡之,玉府的大当家,十三年前和二弟比试武术被刺伤胸口,在喝下二房送来的汤药后,心脉严重受创,从此落下宿疾,每逢气候变化时,总是胸痛咳个不停,这病让他死不了却也好不足,导致他长年只能待在自个儿院落。
玉府做牲口买卖已几代的历史,所驯养的赤目马,是宫中和邻国都争相购买的马种。到了他爹掌管时,更是开发马队,护送其他商贾的货物到邻国,或者是都阗王朝本身的南北货线。
然而,就在他受伤后没多久,他爹娘押北上,原是打算前往北方延请一位神医为他医治,却在路上遭到山贼杀害,从此二房便企图掌握玉府产业。
庆幸的是,爹娘出行之前,将商铺大印交到他手中,才保住他玉家产业没落到二房手中。
这些年来,他尽管足不出户,却靠着身边的人,掌控着产业的运作。
好比年盛中,是他表哥,更是他最倚赖的总帐房,而他贴身侍徐知恩充当他的双脚在外走动。
如此多年,他和二房一直和什相处,直到今年,二娘以冲喜为由,自作主张替他迎紧了姑娘,这一点让他极为不满。
可是那丫头……玉衡之垂下长睫,回想她乖乖蹲下身洗脸的傻样,唇角不禁漾开笑意。
「爷儿,你在笑什么?」徐知恩不解地问着。
玉衡之笑而不答。
这捉弄人的趣味,他只想自己品尝。
第三章 主啊,难道妻子也算外人?
当晚,练凡辗转难眠。
虽然小弥不断地跟她解释,她的相公病重,所以不见人,但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
隔天一早,起床之后,虽然洗脸水还是小弥打来的,但她还是自己洗脸,学着如何穿上那繁琐的衣裳,甚至学着如何挽发,戴上二娘送给她的金钗。
尽管头发挽得零零落落,但这好歹是头一回的成果。
而小弥只是淡淡瞥她一眼,由着她开心,懒得替她处理。
用过早膳之后,她忍不住问:「小弥,我可以去探视大爷吗?」
「少夫人,我说过了,只有大爷差人通知,你才能过去,否则要是惹得大爷心情不好,影响了病体,这罪状恐怕连你也担当不起。」小弥面无表情地说。
一次把话说死,省得她老是烦人。
只是她实在怀疑,这个少夫人到底是在装傻,还是真的连不受欢迎的眼神都看不懂?昨天瞧徐总管那张脸,就该知道她非常不受欢迎,不该再自取其辱。
「喔……」练凡有些失望地垂下脸,眼角余光瞥见贴身丫鬟抱着一只竹篓往外走,她好奇地问着,「小弥,你要去哪?」
小弥瞧也没瞧她一眼,「洗衣服。」
「我也要洗。」
小弥本想好好教训她一顿,要她别蠢得真把自己当丫鬟,但想法一转,要是她一道去洗衣服,她就不会偷偷又摸到隔壁院落去。
便没答应也没反对地往外走。
练凡见状,赶忙跟在她身后。
踏出玲珑阁,小弥往左边走去,石板广场上,有一口井。将竹篓搁下,她先打了桶水,将衣裳浸泡在桶里,然后再拿起摆在井边的木盒,取出一颗鸡蛋大小的皂球。
练凡仔细盯着她的动作,看她如何洗衣,一见她拿出的是自个儿的衣裳,她立刻蹲到她身旁。
「我洗洗看。」
小弥没搭腔,由着她笨拙地洗着。
练凡洗着,忽然想到一件事,侧眼看着她,笑得一脸抱歉。「小弥,对不起,我害你被误会了。」
「嗄?」小弥一头雾水地看着她。
「就是昨天……大爷的丫鬟以为你在欺负我……不过,你别担心,要是有人误会你,我会好好解释的。」
小弥傻眼极了。
哪来的误会?她就是在欺负她啊!
「对不起,下次你教我的时候,我一定会注意有没有人来。」
看她握拳一脸保证的模样,小弥有些啼笑皆非,然而心底却酸酸的。
曾几何时,有谁在乎过她的心情?当下人的,想好过一点,就得有点心眼,要懂察观色。
可是少夫人……真是个怪姑娘。
「哎呀,咱们少夫人竟然在洗衣服呢。」
听到声音,练凡抬眼望去,笑道:「嗯,我没洗过,正请人弥教我呢。」她主动解释,她盼她们别再误会小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