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下人立刻拖了方才在庭园里的人上来。
“他就是当年害你坠马的小厮。”连如敏直指着脸色死白的奴才,恨声说道:“这狗奴才害你残了一条腿,自己却失了双脚,真是报应!”
简良媛心中一阵激动,但神情依然冷静,她仔细看着吓得发抖的奴才,“叫什么名字?”
“小的……”奴才抖着身子,嗫嚅回答,“叫赵果。”
“很好。”简良媛先是拉着连如敏坐了下来,才重新开口,“赵果,当年的事,你现在老老实实的说清楚。”
“当年奴才的媳妇病重,没钱看大夫,所以才失了心,害了世子妃。”赵果忍不住哭了出来,“当年在齐国公府当差的一个奴才叫黄如生,是奴才的老乡,他知道奴才日子难过,便给了奴才不少银两,叫奴才割了世子妃的缰绳……”他一边磕头一边哭喊,“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所以……”她轻声的问:“真是齐国公府的曹家小姐指使的?”
赵果摇摇头,“实际是谁指使,小的真的不知,但确确实实是齐国公府的人要奴才做的。黄如生在事发之后,要奴才在长公主跟前把罪过全都推到郡主的身上,还保证事成之后不单会再给奴才一笔银子,还会保奴才一家老小周全。奴才就依言跟长公主说了,黄如生还在押奴才往镇远侯府时,趁机放了奴才。他跟奴才说,京城不能再待,叫奴才有多远走多远。但奴才离京没多久,就跟妻子遇到土匪,他们抢了银子不说,还杀了奴才的妻子,奴才失足掉落山谷,虽捡回了一条命,但却断了两条腿。”
看着赵果骨瘦如柴,衣衫破烂,可以想来这三年也不好过,简良媛觉得心烦意乱,却也明白妇人之仁不能用在这种时候,于是她神情一冷,又问:“既然如此,现在你又为何回来?”
“奴才原不想回来,但日子实在难过,只好一路行乞回京,本是想要再回来找黄如生……”他怯生生的看着简良媛,“想要以过去要挟,让国公府再给些银两,谁知道找上了齐国公府,才知道黄如生在三年前放奴才离京之后没多久就死了。他有个相好在齐国公府的灶房当差,可怜奴才,给了奴才几两碎银,还交代什么都别说,赶快离京。奴才也是这时才知道当年遇上土匪根本不是意外,而是齐国公府要杀人灭口,可怜奴才的妻子就这么没了,还赔上了一双腿,黄如生也是因为知道太多才会死的。现在若让齐国公府的人知道奴才还活着,一定会再派人杀了奴才,既然横竖都是一死,奴才就斗胆回长公主府请罪。”
“该死的曹芝萍,她心中真无王法!”连如敏气得直发抖,“她人在哪里?我要去杀了那贱人,看她的心是什么颜色!”
简良媛伸手拉住了连如敏。
“做什么阻止我?”连如敏难以置信瞪向她,“难不成你不想问个清楚?”
简良媛心中五味杂陈,抓到了人,只要跟曹芝萍对质,便能水落石出,但现在曹芝萍不单是宁王府的人,还有孕在身,她肚子里的是宁王府的后嗣,她不能也不该动她,她的心不由一拧。
“良媛,你到底在怕什么?”
“不是怕,”简良媛抬起头,冷静的看着连如敏,“我嫁进宁王府,是宁王世子妃,曹芝萍是我的弟媳妇,现在身怀六甲,那是宁王府的后嗣,不能任由郡主上门兴师问罪。”
连如敏没好气的猛翻白眼,“好一个宁王府、宁王后嗣……放开你的手!总之,你什么都别管,只要在一旁看着便成,我不会再由着她胡作非为。”
“郡主,我也不打算放过她,只是现在老祖宗身子不好,不能闹事,她又身怀有孕,她如果有个万一,先不管我这个世子妃会有什么下场,今日就算你是郡主,背后有将军甚至长公主撑腰,都未必能全身而退。”
“瞧你说的,这世上难道没有天理吗?”连如敏忍不住要尖叫了,“好不容易人找着了,可以把当年害惨你的罪魁祸首定罪,你却什么都不能做,这、这真是闷死人了!”
简良媛自然也觉得气闷,但若冲动行事,只会把情况弄得更糟,于是她只能继续安抚,“郡主,曹芝萍为了一己之私,毁了我的一生,这笔帐,我一定会讨回来,只是不能是现在,我们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再论罪也不迟。”
连如敏虽然快要气炸了,却还不至于胡涂,知道简良媛的话极有道理,但偏偏一口气就是吞不下去。
“小姐,”小桃红上前在简良媛的耳际说道:“世子爷回府了。”
连如敏眼底一亮,“你要息事宁人,暂且不讨公道,随你,但我要去跟叶其思说。”
“郡主,世子爷那里,我自会跟他说明,求你,听我一次,不要冲动。”
“真是气死人了!”连如敏苦恼的喳呼,“这也不成,那也不成,嫁进了宁王府,怎么让你变得这么畏畏缩缩?”
简良媛柔柔一笑,这不是畏缩,只是凡事得要以大局为重,如果逞一时之勇会带来更大的麻烦,她情愿先忍一时之气。
“这奴才还是让郡主带走,”看赵果双腿全残,简良媛心里不舒服,“若郡主把人留下,世子爷怕是不会善了。”
简良媛心知肚明叶其思嘴巴虽然不说,但一旦找到了证据,就绝不会放过曹芝萍,纵使身怀有孕、老祖宗正病着都一样,向来冷静的他,遇上她的事,只怕会失了分寸。
“人都欺到头上来了,你竟然还能如此平静,”连如敏愤愤的站起身,“本郡主算是服了你了。”
“郡主,”简良媛轻声说道:“我不计较,不代表我无所谓,只是再活一次,我不能再不懂事。”
连如敏不解的微皱起眉头,不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简良媛朝她安抚一笑,“郡主,我求你了,难不成你要我跪下来乞求,你才要听我的?”
连如敏不悦的嘟着嘴,她当然不可能要简良媛跪下,但就是心里不痛快,挣扎了一会儿,她才不甘的手一挥,叫下人拖着赵果离开。
叶其思一进王府就知道连如敏来了,来到梅园时,就见她派人拖着一个双腿双残的奴才离开。
“好好跟你的世子妃谈谈,她仁慈心善得像个菩萨。”连如敏在经过叶其思身旁,不开心的丢下话。
叶其思心中狐疑,踏进了房里,“郡主带来的那个奴才是谁?”
“赵果。”简良媛叫所有人都退下,亲自替叶其思更衣,柔声解释,“他便是当年诬蔑郡主的小厮,他命大没死回来京城,可怜断了一双腿。”
他心里一阵激动,一把抓住她的手。
简良媛抬起头看着他,心中的脆弱突然涌现,泪水再也忍不住滑了下来,“这世间真有报应,不是吗?他害得我跛了条腿,他却一生不能再行走。”
叶其思看到她的泪,心头一震,轻声问道:“是曹芝萍做的?”
她悲哀的摇着头,“不知道,但总之,跟齐国公府脱不了关系。”
他陡然放开她,一张俊脸像石头般没有表情,转身对着门外吼道:“把那人给我带上来!”
简良媛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他没有转身面对她,只是僵直的背对着她。
“世子爷,她身怀有孕,”她咬着下唇,试图安抚他,“就算不顾念她,也得顾念她肚子里的孩子,那孩子毕竟是宁王府的血脉。”
“荒唐!”叶其思尖锐的啐了一声,原本以为其云娶了个素有才德的女子进门,没料到却心如蛇徽。
“确实荒唐。”简良媛将脸轻贴着他宽厚的背,“但至少现在我跟郡主的心结解开,找回了好姊妹。”
他转过身面对她,“若是为了我、为了宁王府的平和,你大可不必。表面的平和并不是平和,这样的女人留不得,不然将来只会给宁王府掀起风暴。”
“我明白,更明白世子爷是在为我心疼,我不是放过她,只是事情都过了三年,老祖宗现在正病着,王爷正押粮前往边疆,怎么看都不妥当,都等了三年,我不介意再等些时候,至少,等她生了孩子再说。”
叶其思的眼神一黯,不舍的轻抚着她的脸颊,心中早有决定,“为免落人口实,我会让郡主带人上门,让老祖宗处置,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老祖宗正病着。”她无奈的再次提醒。
“我自然会等老祖宗身子好些再说。”
“既然都等了,为何不等她……”
他严厉的眼神阻止她把话说完,他向来擅长等待,尤其在军中多年,他更明白沉稳的重要,但这次却显得心烦意乱。
她垂下眼,轻叹了口气,他将她紧紧抱进怀里,知道她其实并不如表面这么不在乎。
“你对她仁慈,小心她反咬你一口。”叶其思不放心的再次叮咛,接着松开抱着她的手,“别插手就是。我到将军府走一趟。”
她杏眼圆睁,“世子爷?”
“我答应你,”叶其思挫败的叹息,“不会轻易做任何处置,不过是再去问个详细罢了。”
简良媛这才松了口气,看他的神情,明白暂时放过曹芝萍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她说得再多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心。
天冷了,天空也一片灰蒙蒙的,看来就要下雪了。
简良媛一早便要丫鬟在华氏房里再多烧盆火,让屋子里更暧和一些。
这些日子以来,她总觉得宁王府有种暴风雨来前的宁静,但或许有这种感觉的人只有她而已……如此想着,她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
陈氏正为了曹芝萍有了身孕而兴奋不已,曹芝萍自然也是母凭子贵,堂而皇之的待在映枫居养胎,还请了好几个大师,明着说是为了替华氏求个平安,但知道内情的人都晓得她只是想要为自己的孩子求福,这女人兴许以为念几篇佛经就能消除罪孽。
简良媛看向一脸苍白躺在床上的华氏,心直往下沉。
老祖宗这一病可不轻,叶其思也难掩忧思,日前派人快马加鞭送信给宁王爷,希望王爷能尽快回京。
华氏在病榻的这几日,都是简良媛在榻前亲侍汤药,整个人瘦了一大圈却没喊过半个苦字。
“世子爷!”守在床前的简良媛一看到叶其思,立刻站起身。
叶其思见状,连忙伸手扶住了她,担心的目光看向床榻上的老人家,“老祖宗睡了?”
“睡了一会儿了。”简良媛轻声回答,“世子爷才回府,用膳了吗?我叫小桃红……”
“别忙了。”他拉着她坐下来,仔细的打量着她,“你气色不好,回房去歇着。”
“我不累。”她回以一笑,看他皱起眉头,她不舍的伸手抚平,“我先去替你备膳,陪你吃些东西就回房去歇着,行了吧?”
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她一笑,起身离去。
叶其思脸上的笑容因为看到华氏苍白虚弱的面容而隐去。
他的生母在生下他便死去,他是华氏一手带大,两人之间的祖孙情难以用言语形容,他来到榻边,轻握着华氏的手,希望华氏能安然度过这一关。
华氏动了动,他立刻关切的轻唤,“老祖宗?”
华氏微睁开了眼,静了好一会儿,这才转头看向叶其思,久久才露出一抹似梦似幻的笑,“其思……我梦见了你娘。”
叶其思挤出一抹笑,“我娘看来可好?”
“好、好……”华氏的笑里泛着一抹说不出的苦涩,“她那个丫头片子,打从出世就让我心烦,不像别人家的闺女乖乖待在闺房里,就爱跟着儒林四处跑,小小年纪跟着哥哥去跟王爷们狩猎,有次不小心跌了跤,廉亲王哄她,给了她一朵牡丹花,她就死心塌地的想嫁。她也不想想人家可是个王爷,可她偏偏就是一头栽了进去,我的雪儿……我的宝贝,何苦非嫁帝王家,若她听话,今日或许还能陪在我身旁。”
叶其思听得有些胡涂,“祖母,孙儿不明白。”
“儒林……”华氏喃喃自语,“儒林……回来了吗?”
“爹就快回来了。”叶其思紧握着华氏的手。
华氏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叶其思的心一突,马上把手伸到华氏的鼻下,感觉到还有微微的呼息,这才缓了口气,只是华氏方才浑噩时所说的话,却让他心生疑窦。
父亲叶儒林确实有个同胞妹妹,但这却是个朝廷内外都不能谈论的禁忌,因为这个芳华早逝的姑姑叶如雪,年方十六,就嫁给了当今皇上的亲手足廉亲王,但嫁过去没几年,就因为廉亲王意图谋反,当今圣上用计将廉亲王妃骗至宫中,押进大牢,廉亲王为保王妃一命,也为自己的清白,在朝堂之上自尽而亡,但他的死却没能保住当时身怀有孕的廉亲王妃,一家三口全死在宫里,从那时起,就未曾有人提及廉亲王夫妇和那个来不及出世的孩子,就算是在宁王府里也一样。
没多久,简良媛再次来到老祖宗房里,要唤叶其思回梅园用膳,“世子爷。”
等了一会儿,见他似是仍在发呆,毫无反应,她便伸手轻触了下他的肩。
叶其思一惊,直觉反应转过身,用力抓住她的手腕,惹得她不禁痛呼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松开手,担心的问,“疼吗?”
她轻轻摇头,“不疼,只是吓着了。世子爷方才在想什么,想得那么出神?”
“没事。”他压下心头纷乱的思绪,状似不经意的问:“这几日,除了你之外,还有谁来探望过老祖宗?”
“王妃一天总会来几趟。”简良媛老实回道:“其云与芝萍也会过来。”
“他们来时你都在吗?”
“几乎都在。”她注意到他神色有异,神情也跟着严肃起来。
“老祖宗可有说些什么?”
“老祖宗这几日身子虽有好转,但总是没说几句话就又睡去,并没有什么特别。世子爷怎么会突然问起?”
“没什么。”叶其思挤出一抹笑,压下心头莫名的沉闷,纵使有疑惑都只能等,再过几日父亲就回来了,到时自然能问个明白。
事隔多年,廉亲王叛乱一事依然是不能说的禁忌,随着廉亲王和王妃死去,事情就该结束,但若是还有活口……这该又要掀起涛天巨浪。
“明日我想去庙里替祖母祈福。”简良媛轻声的说道,但注意到叶其思的心思又飘远了,她只好再重复一次,“世子爷,妾身明日想去庙里替祖母祈福。”
叶其思这才回过神,点头应允,“去吧,凡事小心。”
“妾身明白。”简良媛直勾勾望着他,总觉得今日的他有些古怪。
他察觉到她的担忧,露出浅笑,淡淡的说:“只是担心老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