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丝不动的站立,长衣在狂风中如铅铸般直直垂下,纹丝不动,飞羽面上的表情也是纹丝不动。
“父亲!”精卫担心的叫着飞羽。
杀气四涌的月光森林变得如此骇人,那被自己想念了几千年的母亲如魔鬼般散发着邪恶的气息!
一切脱轨了——
一切都脱轨了!精卫产生出不认识这个世界的眩晕感,他突然一步冲到飞羽身前,张开双臂,而那冲击立刻毫不留情的落在他胸上。
骨头发出断裂粉碎的声音,飞羽的手轻轻贴上精卫,所有的痛苦奇迹般的都消匿,强大的力量充盈在精卫的体内,精卫终于了解身为妖城城主的父亲有着怎样的威力。
黑衣飘飘的乌鸦凛然骑在马上,一双漆黑的眸子没有任何动感,他再次举起手中的刀,念动咒语,催动水龙。
飞羽举起手掌,那掌心吸收着月光的力量,不断发亮,射出一线刺目的光芒。
湖面上,一丝光线和水龙交锋,疯狂缠绕绞动。
九只火焰符“砰”地燃起,冰冷的黑色火焰熊熊燃烧,终成弥天大火。火光映照着乌鸦空洞表情的面孔,他的嘴唇喃喃催动咒语,水刀上竟渐渐凝出血色。
“你还不肯放弃吗?”
飞羽冷冷的声音飘出,他的手指用力抓紧,那丝光芒竟如琴弦般崩断开,弦尾在空中飘动,突然展开形如翅翼的光芒。
乌鸦发出一声冷笑。
这本该是人界深夜的时分,正是月光最强的时分,也正是有关月光的魔法最强盛的时刻,奇观突然呈现——无数艘撑着黑帆的黑色战舰出现在森林上空,密密麻麻的排列在乌鸦身后。
乌鸦高傲的扬起眉毛,居高临下的俯瞰飞羽,露出讥讽的笑容:“尊贵的城主大人,我回来了——我卷土重来!”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次我要纳你的命!!”
“——你把干戚怎么了?!”精卫大声喊到。
乌鸦冷冷的目光射过去,他用陌生人般的口吻残酷说道:“他是叛徒,所以他死了!懦弱的人、信念不坚定的人是无法活下去的!”
“为什么?!为什么啊!!告诉我!!!——他不是你的儿子吗?!……不会的不会的,你不会这么残忍!!”
“他是我用血肉孕育的魔茧,他不过是个魔物,是我利用的工具而已!而你,精卫——你也如此!”
***
有一个传说,来自远古。
那不是美丽的童话,而是黑暗的噩梦。
“乌鸦邪神”黑凤死在同胞兄弟白凤的剑下,临死前黑凤用他所有的血和黑魔法诅咒白凤的后裔。
当咒语实现的时候,妖城里暗流涌动,孕育着可怕的风暴……
一千多万年里,最黑暗、最邪恶、最纯正的黑凤家族血统产生于一只只魔茧,它们在上任家族继承人的身体里生长,吞噬他们的血肉,最后以婴儿的形式从胸口里出生。
这样的秘密终于水落石出……第一代在妖城城主势力范围现身的黑凤传人是乌鸦,他身为妖城城主的心腹及得力助手火使,又是妖城城主心里最特别、最真心的人。西城一战中,乌鸦身受重伤,紧接着又面临了羽族最神圣的蜕变仪式,生命一度走向死亡边界。
所有人认为乌鸦一定会死时,神圣的蜕变仪式中飞来无数只乌鸦,唤醒了乌鸦体中不死的黑暗血液,乌鸦重生了,却从此和最心爱的人走上两个极端。
挥动手中的刀,指挥飞行战舰进攻。如倾盆雨般射下的箭带着一团团炙热的火光,铺天盖地地袭向飞羽和精卫。
飞羽的嘴角浮上一抹淡淡的微笑。
在被称为死亡之门的“恶鬼之地”,妖城和冥军恶战三年。那里,每一粒沙土都浸透着无数冤魂的血,每一根白骨都铭刻着怨恨和憎恶,在那里,就在那里,飞羽遭遇了生平第一个可以相匹敌的对手——冥界之王!最后一次声势浩大、天凄地暗的决战并没有分出胜负,两个人都全力以退——从此避免了妖界和冥界两个世界的动摇和彻底毁灭。
试问过自己,这一生还会不会遭遇到那样的对手?
试问过自己,这一生还会不会让“雪刃”出鞘,挥杀生命?
这样的抉择并不难,这样的抉择并不违背自己一直笃信的处事原则,所以,所以,即使是面对我最心爱的人,我还是会做我该做的事!
而你,乌鸦,你不是,你不是因为这样才爱着这样的我吗?
即使是几千年的时光,即使是几万年、几千万年的时光,也不能让我的心变质,我是那么的爱你,可我更清楚自己坐在这个神圣位子上要承担的责任。
轻轻念出咒语,“雪刃”现出身形,那被仅露出的一点点剑身,发出七彩流逸的美丽光芒,展出巨大而辉煌的凤凰形状。
碰到结界球而落下的箭已堆积如山,森林到处是火光和燃烧的“劈啪”声,天空被火舌疯狂舔噬,月光湖沸腾着,冒着滚滚热气,剧烈的翻腾气泡。
飞羽抽出剑,千万道如冰雪般寒冷的光四下射出,整个森林立刻冰冻凝固,连火焰的形状也覆盖于厚厚的冰晶下……
有一种语言,只有用心才能读懂。
有一种话语,只有放在心里才能领悟寓意。
无论我是怎样的想给你,给你一切,但每一个关头都注定我要背叛你,背叛自己的心,把触手可及的幸福和爱放弃。
你能了解吗?了解这样的我,了解我的苦衷,给我一方可以回旋的余地……
也许,也许我们是为了互相残杀而出生的,可我们却因为命运彼此相爱,我从不怀疑你对我的爱,我对你的爱也从未变过,那爱,是唯一的,唯一的我藏在心里的宝贝,我爱你,疯狂的,永远的,热烈的,爱着你,想着你,没有你的世界,就象提前为我敞开的失落、绝望和死亡,我需要你,我需要,需要你,需要你的温度,你的触摸,你的呼吸,你的声音……
决战的风暴摧毁着一切,“雪刃”和“火焰符”的决战,一切都被毁灭,月光森林,月光湖……那曾经无比美丽,无比神秘的禁地,变成比死亡之门的“恶鬼之地”更恐怖的地方。
为什么呢?精卫痛苦的问。
为什么让我看到这一切?
让我失去干戚?
明明,明明,明明没有干戚我就无法活下去,为什么,为什么要我看到这一切,要夺走我唯一的,唯一的爱?
月光森林燃烧着,终于成为灰烬……
月光湖里堆积着飞行战舰的残骸,湖水中当荡漾着腐臭和焦糊的味道……
曾经飘着花瓣的森林瞬间死亡。
曾经碧蓝如梦的湖瞬间死亡。
我爱的人……瞬间死亡。
泪水,冰冷的,还是滚烫的泪水,滚落下来。我想知道,我的希望还有什么,还剩下,还残余什么?
***
当水刀和“雪刃”相遇,那一刹——刀化为身形妖娆的血蛇紧紧缠住“雪刃”……
一滴鲜红的水滴,清脆地落在湖面。
一滴翠绿的水滴,清脆地落在乌鸦脚边。
乌鸦张大眼睛骄傲的笑着,他的手用力着,巨大的力量灌注进水刀,刀身的颜色由血红逐渐转黑,又由黑转白,白色渐渐淡化,最终透明无形。
——森林烧成灰烬,草木还会生长出来。
——湖水干涸,最终还会有溢满的一天。
——只有一样,只有一样东西,你不能拥有两次,不能拥有,只能看着失去,失去无痕……逝去无痕……
眼睛与眼睛的对望,那样的逼近……
心与心的距离,那样遥远……
岁月,给了我们什么?
是遗忘,或是憎恨——无尽的憎恨,憎恨着,憎恨着……
即使是爱,即使是爱,也无法改变什么,无力改变什么……
脉脉流动的眼波摇晃着,摇晃着……飞羽轻轻地诉说:“乌鸦……如果我们注定要死一个的话,我宁愿那不是你。”
一丝温情在眼光里流过,一片碧蓝的湖在眼光里荡漾……爱,并不复杂,它太简单——简单得无法允许任何的错误。如果,如果,如果我伤害了你,如果,如果,如果你的心远离了,远离了我,请给我一份证据,来证明我可以忘记,可以放弃,可以从此……不爱你!
月光森林的上空风云涌动,三十三道封印在一道道破裂、粉碎,结界剧烈震荡,信道象决堤的堤坝般毁灭性的被打破,无数怨灵从“恶鬼之地”黑压压地涌进妖界……
“砰——”妖城里升起战备的烟火,尖利的号角不绝于耳。
精卫绝望地大声喊到:“母亲——!你真要让整个妖城毁灭吗!对于你来说,我算是什么!?干戚他又算什么!?既然不要我们,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生下我们!!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可一出生就死去——我不想看到!我不要看到这一切!”
拔出刀,精卫将刀刃架在颈上:“求您了!——求求您放过妖城!放过父亲!干戚已经死了!您究竟要怎样才满意!!”
“精卫,你是我的儿子!记住,你是永远不可以、永远不能够低头的!”
“父亲……”
面对飞羽严厉的表情,精卫颓然丢下手中的刀,这时一道白影突然扑在精卫身上——干戚披散着头发赤着脚,一脸紧张的端详着精卫:“精卫——精卫你没事吧!”
“——干戚!?”
一把抱住干戚,精卫紧紧抱住干戚的身体,把脸在他的衣服上轻轻摩着:“干戚,干戚,干戚……”
“精卫这个傻瓜真以为我死了吗?”
干戚淘气地笑起来,精卫愕然的看他,干戚说:“有些地方你愚蠢得和你的父亲没有两样。”
“干戚?”
“那不过是幻术,一切都是假象而已!”
干戚的话一落,月光森林立即从灰烬中重生,充满了生机,而月光湖也恢复了本来的宁静、幽蓝……一片片花瓣在月光中飘落着,血红的月光蝶飞舞……
“当失去一切,才领悟到失去了什么!——人是如此自私、怯懦,就是你,最尊敬的城主大人,也不能参透如此简单的道理。你看不清真相,你心里的幻术蒙蔽了你的眼睛和你的心!在这个世界上,你是如此的孤独和可怜,你拥有的,并不是你想要的,你想要的,永远得不到!你是这样的有力量,可你拯救不了自己!你是这样有权利而高高在上,却无法征服一个人的心!”
干戚侃侃而谈,眼里满是讥讽和嘲笑。
“我和父亲不同,精卫和你也不同!家族和血统对于我们只是遥远的传说,我才不在乎!我喜欢精卫,精卫也喜欢我,我要不顾一切的去喜欢他,爱他,我会不计后果地去爱——直到我……死去!谁也无法阻止!”
盯着空落落的面前,飞羽突然笑出声来,笑声在辽阔的森林里回荡。
“雪刃”的光芒渐渐暗淡,然后一寸寸断裂、破碎,精卫惊讶地看着飞羽,问:“父亲你?”
“——他还是不打算回来,他竟然学会了愚弄我、嘲笑我。”飞羽冷冷地说着,突然张开结界。
一道道火红的封印从飞羽掌中如脱弦的箭飞向信道,月光森林的上空如燃烧般的火红热烈,鸦群的嘈杂声象潮水般汹涌。精卫和干戚一齐向天空望去——正看见鸦群黑压压的一片围成了巨大无比的太极链,太极链中央安然站立的正是乌鸦!
乌鸦衣衫的下摆微微的张开着,他的长发象飞流直下的黑色瀑布垂在身后,一阵风吹起,吹落花无数,点点红色的花瓣点缀在月色朦胧的夜空中,分外妖艳……
优雅地举起手,一只白乌鸦正落在乌鸦举起的手的手背上,乌鸦吹一声口哨,白乌鸦在他手背上张开翅膀,眼睛放出红光。
——信道被封印重重封锁,乌鸦的去路被截断,他和飞羽再次面对面的相对。
“乌鸦你还是喜欢用这些污七八糟的魔物亵渎妖城最高尚的术,而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飞羽冷酷的声音在结界边缘发出刺耳的啸叫,太极链在强大的声波干扰下散乱了阵形,乌鸦漠然相望,慢慢地张开另一只手,一片黑色的羽毛从他的掌心飘然而落,象一朵黑色的花朵……
“锵”地一声——羽毛在落地的一瞬发出可怕的巨响,乌鸦说:“你不能阻止我,就象那一天你无法阻止乌鸦死亡。他的灵魂在这个身体里睡着,永远的睡着……他再也不会回来了,而你面前的‘乌鸦’,不过是‘乌鸦邪神’血咒的傀儡!乌鸦他就在这里……”
指着胸前,乌鸦邪恶地笑着:“——可他看不见你,也听不到你的声音——他已在月光森林里真正死亡!”
“父亲……”精卫抓住飞羽的衣袖,露出了难过的神情。飞羽摸着他的头发,说:“精卫,我的儿子,你要看清你的父亲是怎样一个人!——他很冷酷,但他爱你的母亲乌鸦,爱得异常痛苦。”
“有些时候,有些时候我做的并非我的本意,可我伤害了自己最爱的人。我看着那裂痕一天天扩大,却无力做些什么,在这里,在这无尽黑暗的妖城里,我拥有着最强大的法力,但在爱人面前,我却懦弱得无法给他一点点幸福。精卫,你不要象我,属于你的一定要抓住,你要勇敢的去爱,但决不要放弃妖城——你是我的儿子,你是我和乌鸦的骄傲,你是属于妖城的,妖城也属于你。”
“父亲,你不会死吧!”精卫忐忑的心中涌上剧烈的不安,他不顾一切的抱住飞喊到:“父亲,如果只剩了我一个的话我也不想活了!”
飞羽的嘴边浮起苦笑:“我很后悔那样对乌鸦,他为我生了你,却遭受了那样的对待……”
他记得乌鸦在月光湖边流落的泪,他的愤怒和悲哀……他记得乌鸦在他怀中流的血,那极速冷却的体温和失色的嘴唇……失去是如此的容易,轻轻地,就那么失落……
将精卫轻轻地推到干戚的胸前,飞羽毅然与乌鸦面对。乌鸦沉声笑起来:“尊敬的妖城城主,你已经选择了吗?”
“——我会杀了你!”飞羽说,“飞羽依旧是飞羽,从没变过,而乌鸦依旧是乌鸦,我知道他爱着我,海枯石烂也不会改变——永远不会改变!”
“呵呵,口气狂妄的小子!——就算你有本事杀了我,也解不开附在乌鸦身上的睡咒!——那么就让我送你下地狱吧!”
乌黑的旌旗在空中张开,笼罩着整座森林,旌旗上绣着一只白色的乌鸦,乌鸦念着咒语,催动九十九只火焰符向飞羽布下的结界发起进攻。
空中电闪雷鸣,爆炸声不绝于耳。干戚突然握紧精卫的手说:“白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