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当他以不以为然的眼光看着周围的场面时.他鼻子和嘴之间那种带有玩世不恭意味的皱纹加深了。眼睛流露出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神情。
“亲爱的”,让娜说,一边用她的纤纤玉指扶摸他,把自己迷人的脸蛋向他凑了过去,挑逗地掀起了樱唇。
侯爵看着她,一眼瞥见了那张五千法郎钞票的边,她象在场的大多数女人一样,把那张钞票插在她紧身胸小的前面,把她一只隆起乳房的优美曲线遮住了~部分。由于某种不足与外人道也的原因,这引起了他内心深处的一种极端反感,这种情绪每每不择时间就爆发出来,而且连他本人也是始料所不及。
侯爵突然发觉.他不仅对晚会的色情犯滥感到腻味,而且和他现在的情妇的关系也完结了。
他知道,明天,他会吩咐布朗托梅先生给她一张大数额的支票,并且尽快将她从他座落在林子边的藏娇屋打发走。
一些年来,这所房子的娇客换了一拨又一拨。候爵认为,在这个地方藏娇很方便,首先,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上那里去,其次,他把那里布置得妥妥贴贴,凡是他认为舒适的生活所必需的,都应有尽有。
那里配备了最得力的仆役,有一个湿度适中的酒窖,有浴室,有可观美景的窗户。当然,还有他本人的亚麻衣服,银器,而最重要的是.悬挂着他自己的画像。候爵给自己制订了一条规定,这就是,除了香舍丽榭大街住宅的接待室外,他不在其他地方接待情妇。
眼前这样的晚会,他决不让在“家宅”中举行。
这是因为有违祖训,会被老祖宗斥为行为不检,想到这里,他宛如芒刺在背。他突然站起身来。
“你不是要走吧,法比安?”让娜尖声叫道。
“不早了,”侯爵回答说,“我也累了。”
“别!别!我亲爱的,让咱俩再待一会吧!太好玩了,我保准还有些玩意儿咱俩还没看呐!”
侯爵想,就纵欲而言,这可已经到了头了,不可能再进一步了。但是他没有说,只是兀自朝门口走去。
情妇舍不得让他走,她跟在他后面,被那华美而略嫌花哨的长袍绊了一下脚。他俩离开时,谁也没有注意。
直到他们到了大厅的外边,让娜才伤心地说:“我不懂为什么你一定要走,这是巴黎迄今最好、最阔气的晚会!”
“奢糜、下流、低级的晚会,”侯爵说。
他讲话时声音很高亢,让娜好象明白不该同他争辩,便悄悄地把手塞到了他的胳臂弯里,说道:“那么咱俩回去吧,亲爱的,那样更逗乐子。”
尽管让娜当侯爵的情妇已经有好几个月了但是她仍然不知道侯爵极其讨厌出风头,特别是牵涉到他本人的时候。
他们走到大门口时,仆役们赶忙把侯爵的红衬里晚斗篷坡在他肩上,把他的高礼帽、手套和手杖递给他,其他佣人找到了让娜的镶貂皮的斗篷,这与她的长袍是配套穿的。
仆役们在忙这些事时,侯爵站着没有动。门外手执火炬的管事喝道:“萨雷侯爵先生的车”,这时,他才开始朝门口走去。
让娜跟在他后边,摇摇晃晃,象是站不稳似的。
侯爵僵硬的嘴唇闭成了一条细线,他已打定主意不同让娜保持接触了,虽然她不失为一名可人儿。
和侯爵相好之前,让娜原本是莫内尔公爵的情妇。前者好不容易才把她从公爵手中夺了过来。而公爵此人醋心极重,对这件事始终不能释怀。
然而,历经情海浮沉的这位侯爵,终于有朝一日大彻大悟:原来从远处乍看是流光溢彩,动人心弦之物,近观却只是一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破烂玩意。
他扶着让娜上了马车,马刚一迈步,那女人就猛地向他怀里扑了过来。
“亲爱的,现在终于只剩你我单独在一起了。”
她忸怩作态,侯爵心里明白,她有点担心侯爵显然玩得不开心。
她此刻还没有意识到他们的关系到此结束,侯爵知道,如果他现在就说出来,那么肯定会是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大哭大闹全上来了,而侯爵怕的就是这个。
别的男人要是把相好的蹬了,太论她们是属于公开的还是半公开的,他们都处理得个净利索、不费唇舌。
但是对于侯爵来说,情况就不同了,他打心眼儿里明白,这些女人不仅从此断了财源,再说毕竟在感情上对他的确动了真格的。
人们都知道,特别是在法国,如果一个专业情妇受到一个男子的保护,这个男人就得大把赏给她钱,而她则一心一意跟他,对他百般体贴百依百顺。
一旦男方想吹,她会以公事公办的态度来接受,只不过对她给予男方的快乐一定得付足报酬。
但是对于侯爵来说,公事公办就不行了。
当马车朝树林附近的住宅驶去时,他知道,等到让娜明天知道了他的意图时,她一定会制造出震撼整个巴黎的场面。
让娜这样的“女看护”一共有十二个,她们是这一行里面的公认的皇后,她可以随意挑选自己的相好,侯爵回想起来,当初当她一知道侯爵相中了她的时候,她是巴不得离开莫尔内公爵的。
由于侯爵非常不可一世,什么都得照他的意思办,让娜甚至连自己的家都舍得丢开。她的房子是莫尔内公爵提供的,她非常喜欢这所房子,除侯爵外,没有哪个人能说服她住到别处去。
每一个“女看护”都互相攀比,看看谁家的家具高级、谁家的客厅舒适、谁家的浴室装修得讲究。
在拉勃莉娃饭店,浴室是用玛瑙砖砌的,三个水龙头都镶了宝石。
据说,门上的锁每个值二千法郎,楼梯,包括阶梯,栏杆和其他,全是用条纹玛瑙造的。
让娜·图尔贝还不敢有此奢望。
但是如果侯爵把她弄到自己的小公馆里去的话,她就认准了侯爵会付钱给她,因此,她早已叫人给她设计了用水晶石、黄金和乌木建造的楼梯。
干她那一行的人都知道,第一步是首饰,然后才考虑房子。
巴黎最著名的珠宝商奥斯卡·马辛不仅为皇后供应珠宝,而且为顶儿尖儿的交际花们制造珠花、粒状耳环、蔷薇小花枝和幽谷睡莲形的首饰。
心血来潮时侯爵不吝一掷千金,他送给让娜一条项链和一对蓝宝石耳环还有钻石,这使她的同辈们格外眼热。
马车还没有来接她,让娜心想,这些首饰她已经戴出去过四次了,明天她要说服侯爵去韦特尼银楼给她买一套用别的宝石镶的首饰。
马车停了,侯爵走出来,扶着让娜下车,搀着她走上台阶,一直到大门,值夜班的仆役早已开门迎候。
当让娜走在前面,进入漂亮的大厅时,侯爵说:“再见,亲爱的!”
她停了步,转身看着他,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吃惊的样子。
“你不在这里住?”
“我累了,明天一大早我就要下乡。”
“下乡?”
由于酒喝多了,她还有点发呆,还没有等她回过神来表示异议,侯爵就敷敷衍衍地弯下腰亲了一下她的手,掉转身就走了。
但是还没有等他走到门口,让娜尖叫了一声,向他怀里扑过去,双臂使劲勾住了他的脖子。
他用力推开她,但是让娜的嘴唇在寻找着侯爵的嘴唇,口里不住地发出哺哺的亲热声音。
侯爵坚决地把她的胳臂从他脖子上推开。
“我累了。”
话是严厉的,声音是冷冰冰而且不由对方分说。
让娜犹豫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侯爵摆脱了她的纠缠,走下台阶进了马车,这时,她人忽然心生一计,不放他走。
“法比安!法比安!”她叫道,但是太迟了,车门已经关上,马车扬长而去。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她感到他已离她而去,再也见不到他了,虽然她希望这一切只是她的幻觉。
侯爵在车里将身子往后一靠,把一双脚搁到对面座位上,心里开始盘算去哪儿。他心想,他知道日后麻烦准少不了,要趋吉避凶,离开巴黎才是上策。
那种“她们从来没有像爱他那样爱过别人”的指天为誓,他早听腻了。
他认为和情妇们之间根本无情份可言,糟糕的是,那些娘们却把这挂在嘴边上。他好女色,认为女人是尤物,是狐媚子,但也仅此一端而已。
“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和求知欲在侯爵身上表现较为突出,而且他也只能从男性友人的身上才能找到同样的气质,至于他所能期望于女子者,色、性而已。
此外,在生活中女人之于他就如同马一样,不用了的时候,可以赶回马厩去。他没有认真想过自己与众不同,然而他知道,他同他的许多朋友和同代人不一样。沉湎于女色者生活中不大可能有其他爱好,大多数人是除此以外一无所好。候爵的嗜好是多方面的,他在社交界交结的大多数人却对此鲜有所知。
他怕公众知道他关心政治,但是一些政客和政治家却经常私下下听取他的意见。马拉着侯爵顺着香舍丽榭大街驶过,当车子经过顶端镀金的大门时,他想:“我一定要卜乡去,问题是,去哪个乡?”
接着,就象一时心血来潮,他突然想起他在下比利牛斯的别墅,他好久没去了。很久没有去的原因是那里距巴黎很远。往常他总是把那里当成家,因为他小时候在那里度过。
现在,他需要那别墅的舒适和安全,就象在大海里需要一个躲避狂风巨浪的港湾一样,这下他心里有了数。
他走进大厅,虽然是凌晨两点,但是他觉得布朗托梅可能还没有睡。这不仅是因为这个秘书工作做不完,而且尽职尽责,总是要熬到夜深都不休息。还有一个原因是,亨利·布朗托梅睡眠不好。
秘书旁边摆了一堆信件,显然是刚刚写的,布朗托梅抬起头来惊奇地看着侯爵,站起身来。
“先生,您回来啦?”他的问话是多余的。
“我料想你还在办工,”侯爵说,现在把我的打算当面告诉你,不通过佣人留话,更方便一些。”
“您的打算?”
“我明天要去萨雷别墅。请把我的包厢挂在最快的列车后面,你不用跟去,我不打算举行晚会,也没有什么客人留宿。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休息一下?”他的秘书问道:“这么多年我从来不知道您休息过!”
侯爵笑了。
“我想这是事实。如果我觉得无聊,我会给你一个邀请名单,这样,你就可以安排他们尽快上我那边去。”
“您真是一个人去吗,先生?”
这个问题使侯势想起了让娜,他刚刚却把她忘了。
“我想起来了。”他说,“给让娜·图尔贝小姐一张普通支票,她如果方便,请她尽快搬回自己的住宅。”
布朗托梅一时忘了,在任何情况下,他都不得对侯爵所言所行显出吃惊的作于,他脱口而出:“您跟她吹了?”
“对,吹了!”侯爵说,他也是第一次对触及他的隐私的问题显得不介意。他的秘书听到他的脚步声消失在远处之后才重新坐下来,他忧心仲忡想到,法国作为一个民族,会由于耽于逸乐而断送自己。
有朝一日他们会觉醒,面对现实,但侮之晚矣!
当候爵的贴身男仆一声不响地帮他脱衣服的时候,他也在思考同样的问题,接着他就上床就寝了。
他熄了灯,四周一片漆黑,他躺在舒适华丽的四柱大床上,这个床在他家已传了好几代,他本人就出生在这张床上。 侯爵的生平是十分富有传奇性的。还在他很年轻的时候,就由父母包办,娶了邦迪路易士亲王的女儿为妻,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这两家联姻堪称门当户对。
侯爵很阔,拥有万贯家财,还有一个尊贵的封号,这个封号在法国历史上盛名不衰。公主同欧洲许多当权君主是亲戚,但是分在她名下的财产不算多。
这门亲事使双方父母都极为满意。
不幸的是,当这对年轻人发现自己成了夫妻时,他们马上互相嫌恶,简直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侯爵打从婴幼儿时期起就显示出一种坚强的个性,他认定生下后嗣以接续萨雷家族的香烟这件事至为重要,在这方面自己责无旁贷。
但是他发现,对那位公主他几乎碰都不想碰,更别谈和她亲热了。
至于她,她开宗明义宣称,她很讨厌他,而且已经同她父亲的秘书之一有了恋爱关系。他们的密月是在激烈的争吵中应过的,二人分室而眠,他们一回到侯爵在巴黎的住宅,就打定主意破此少见面为佳。
在城市里这样做并不困难,城市给侯爵提供了任何男人想享受的一切可能寻欢作乐的机会,公主可以把用之不竭的钱花在首饰和衣服上。
她倒并不是姿色平庸,但是她确实不具备某些倾心于侯爵的女人所具有的那种狐媚劲儿和花容月貌,她们伸出双臂欢迎他的眷顾。
他当时的情况就象一个突然置身于糖果店而无人看管的小男孩那样大快朵颐,他寻花问柳的名声也是由此而来的。
结婚前在家里他都是唯父命是从,沉溺于骑马,赛马和猎野猪,此外就是靠各种乡间消遣以消磨时日。
他也花了将近两年的时间周游世界,他父亲认为行万里路等于读万卷书。他本人也认为此次周游世界获益匪浅,这有助于丰富思想并磨砺性格,这是当初家里人始料不及的。
远游归来他同意了这门包办婚姻,因为他认为这是祖上立下的老规矩。再说从表面上来看,他似乎没有正当理由拒绝,因为从社会的观点来判断,这门婚事既能光耀门庭,又能两全其美。
由于他和公主都是彼此彼此,他也清楚,勉强凑合的婚姻必然导致夫妻双方各自另觅新欢。
这就是所谓女人,一个他以往不曾涉猎的课题。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两起变故,说不定在处理家庭问题上他会焦头烂额。第一起是他父亲突然去世,也就是说,他成了萨雷候爵。
第二起变故对他个人而言不失为因祸得福,尽管对他的岳家来说,是一场大不幸。原来他的妻子因一场车祸丧生。
巴黎的街道弯弯曲曲,拥挤不堪,车祸屡见不鲜,皇帝打算请奥斯曼男爵把街道重新规划一下。
公主因车祸致死更证明了城市规划改革的刻不容缓。同年底,男爵关于建立新巴黎的计划被接受了。
那些摇摇晃晃脏兮兮的旧房屋和对车、马、行人都不安全的弯弯曲曲,臭气蒸天的街道都被拆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