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她失望的样子,教他心一紧,「也许我记错了,我……」他不是真正的佟忌仇,所以帮不了她,让她失望,他恨这样的自己。
她摇摇头,手一伸,手心朝上,「把手给我。」
「手?」他虽不解,却仍将手伸给她,任由她包握住。
第6章(2)
风紫衣在心里偷偷笑了,这双手亲自教她写字、理帐,替她编过发辫、插上发簪,这给过她无数温暖的手,她怎会错认。
「说起以前,我便想起我以前的主子……」果然,他脸色僵了,「城主之前不是问过我是否有意中人吗?我当时说谎了,其实我的意中人就是朱雀城城主祁天昊。」
她对他有情,始终放在心底,尤其知道他送她入狱是不得已的之后,也就不怪他了,只是……她现在对他仍有些小小的埋怨,还不想这么快放过他。
闻言,他一震,粗厚的大掌忽地一收,反握住柔弱无骨的温软小手。
「不过,现在我恨他。」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恨?」祁天昊失神地呢喃自语,握紧的手又突然松开。
他语气艰涩,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胸口,痛得没法呼吸。
是啊,她是应该恨他的,就算他是不得已的又怎么样?
那场风寒险些夺去她的命,反复不退的高烧折腾、阴暗的牢房、渗水的土墙,还有布满异味的腐朽稻草,对她来说都是恶梦般的回忆、都是事实,她又怎能轻易忘怀。
难怪她要恨他了,连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了的待遇,她一名赢弱女子又岂能承受得住。他是该被她恨着的,因为连他也痛恨自己的残酷。「是啊,我恨。我恨他不让我分担他肩上的重担;我恨他在危急时刻送走我,不让我帮他;我恨他明明就比我笨,还死要硬撑,不懂得藉由我过人的才智,解决他摆不平的小事;我恨他……恨他总是自作主张,说是为我着想,其实伤了我。」
说着,说着,风紫衣眼眶染上湿意,晶莹如珠的泪光盈盈闪烁,她垂下头,不让他看见她的脆弱,却遮掩不住浓烈的情意。
「紫衣……」听她说着「恨」,他的心却像是注入一股暖流,充填着被刨开的洞口,他动容的抚着她柔嫩的杏脸桃腮。
原来,她不是真的恨他……幸好不是。
「我是该恨他的,可是我恨不了,谁教这人太工于心计,早些年就开始算计我,让我一步一步走入他的陷阱,成为脱逃不掉的俘虏。」
「所以妳是爱我的。」原来他并未失去她,她一直属于他。
风紫衣泪中含笑的勾起唇,那泪珠在笑中更显晶莹,「佟城主,你是不是忘了,我说的人是祁天昊,可不是你!」
「紫衣,我……」说着,他便想取下面具。他当初假扮佟忌仇不让她知晓,便是因为她在狱中的那声「恨」,所以只好一方面追查宝藏的下落,一方面假扮佟忌仇照顾她,之后她在书房的不谅解,更让他迟迟不敢拿下面具,现在终于听她亲口说爱,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啊——差点忘了。」她惊呼一声,「我还忘了说,我最恨他的就是他老爱自己藏着秘密、老爱骗我,如果再让我知道他又骗了我什么,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他。」
「一辈子……」解扣的手忽地停住,解释的话说不下去了。
「糟糕,天都快亮了,那城主自己散步吧,小紫要去睡了。」站起身,不管他的错愕,她径自往回走。
还记得,梦里的妇人说——「总是替对方着想,明明知道这是多余的,但还是忍不住会这么做,这就叫爱」,好吧,她会试着原谅那个总是替她想太多的笨蛋,
但……还要一点时间,至少也要他多吃点苦头才行。
「紫衣……」看不到对方嘴角笑意的祁天昊,幽幽叹息。他轻轻放下手,现在的他,依旧只能是面具城主佟忌仇……
*
金灵灵一个人漫步在佟府花园里,脸上明显写着不悦,顺手拾起枯枝,不断鞭打垂垂老矣的百年柏木,原本稀落的树叶一片片往下掉,落地前又随山风飞旋而上,一上一下的舞落缤纷。
不能说打小爱慕在心,至少在佟忌仇坠崖之前,她对他是没有男女之情的。
因为兄长的关系,她很小就认识佟忌仇,但当时的他对人寡言又冷淡,即便是对她亦没有差别,尽管他长得很好看,但那份少女情怀在对上他的冷漠时早就消散,就像她不会喜欢上祁大哥一样。
她性子向来直来直往,学不来女儿家的丝丝柔情,对上性子偏冷的佟忌仇,时常大眼瞪小眼,久久没有话说。不过她还挺喜欢惹他的,因为他太冷了,激起她挑战的欲望,可他倒挺礼遇她的,就算他正在书房忙着,即使她硬要在书房里舞刀弄剑,他也波澜不兴。直到好些年后,她听说他坠崖被救起,还受了重伤,看在两人也算青梅竹马的份上,她没跟哥哥去游山玩水,特地来玄武城探望他。
不料他却变了,不但对她非常亲切,还多次陪她出游,和善的让她如沐春风,感觉到被疼爱,像是在他面前,她所有的缺点都能被谅解,他也知道所有她喜欢的东西、喜欢的话题,像是爱慕了她许久似的。
所以尽管之后不是每回都见得到他,她也时常拒绝跟哥哥出游而来找他,她一直相信有一天他会跟她提亲,不料这回,他的目光却不再跟随,对她冷淡得很。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我又不是故意的,不过是轻轻一推而已,能造成多大的伤害?我又不是力大如牛,一掌就要人命,顶多学过几年武功用以防身罢了,他们为何要这般怪罪我?」
她想到方才的那一幕就觉得委屈,最近佟忌仇都不太搭理她,但却时时跟风紫衣黏在一起,她才会控制不住冒着酸气的心,推了她一把。
没错,她是不该对毫无武学根基的人动手,刚一出掌时她自己也吓了一跳,怪罪自己的鲁莽,害怕会打死人而全身发凉,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连向来宠她上了天的大哥也板起脸,头一回用极其冷淡的语气凶她,还口口声声说她不懂事、太蛮横,再不改改我行我素的性子,迟早会吃大亏。
哼,在佟忌仇保护下,风紫衣也没怎样啊,况且,他们怎能都怪她?她只不过是问为什么风紫衣没死,而且风紫衣跟祁大哥不是心意相通的恋人吗?怎会来抢她的佟忌仇?
难道她在他们心中还比不过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忽地,一道声音打断金灵灵的思绪——
「呵……谁惹金小姐发那么大的火呀?瞧妳妍丽的脸庞都皱成一团包子了。」
话才落,花城圆滚滚的身子跟着出现。
「没什么,昨夜没睡好。」她不想跟不熟的人提起所受的委屈,便一语带过。
「唉呀!可别气出病来,有什么不顺心就跟奴才说,奴才替妳出气。」花城不介意她的态度,还是一脸笑意。
金灵灵狐疑的看了对方一会,「你要替我出气?你知道我在气什么吗?」
「我是花二总管耶,佟府上上下下全归我管,有什么事瞒得过我的眼睛。」他的眼珠贼兮兮转了一圈,突地压低音量,「是小紫丫头惹金小姐不高兴了是吧!」
「喔——你眼睛倒是挺利的嘛。」
「金小姐夸奖了,咱们当奴才靠的不就是这双利眼吗?」当然,他推人送死的手段更高招。「还有,对主子忠心也很重要,如果有谁欺负主子,奴才定会想办法替主子报仇。」
金灵灵也学他压低音量,像是颇感兴趣,「可我姓金又不姓佟,我不是你的主子,你肯帮我?」
花城故作讶异,一副「她怎么会这么想」的脸,「金小姐,咱们府里的下人都知道妳喜欢城主,也都认定妳是未来的城主夫人,当然是我花城的主子喽,那新来的小紫不过是个丫鬟,我不帮妳帮谁啊!」
她笑了,颇为赞赏的说:「你这总管倒挺识时务的,好,你说说你要怎么帮我?你又想要些什么好处?」
「这奴才怎么敢跟金小姐要好处?」他佯装忠心为主的样子。「这样啊……」金灵灵重重叹了一口气,「可借了,我们没有合作的机会,我跟你非亲非故,实在很难相信你是真心要帮我,如果你跟我要点好处呢,至少我知道我们是各取所需,但若没有,我不冒这个险。」
花城这下是真的讶异了,他以为金灵灵是个直肠子的人,没想到还想得到这层心思,但这样也好,这样他更能相信她会被说服。
「那好吧,我就直说了,我若能帮上金小姐当上城主夫人,金小姐可否帮我当上佟府大总管?」
似思考片刻,她点点头,「可以,若我当上城主夫人,你这要求还有何难!那你说要怎么帮我呢?」
那双阴险的眼睛闪着狡诈的光芒,引诱她一步步走向他布好的局,「城主只是一时让狐狸精所迷惑,妳想想,若是狐狸精消失了,妳不就又是城主眼中的唯一?」
「唯一?」金灵灵笑了。
一看她笑,他就知道对方中计了,「对啊,而且要人消失的方式有很多……」哎呀,为情所困的女人最是好骗。
眉毛一皱,她打断他的话,「我不想见血,那会脏了我的手,你不会以为我这么笨吧?我可告诉你,我金灵灵行走江湖也有一段时间了,别想用骗小姑娘的手段唬我。」
花城笑得更狡猾了,很好很好,越是自以为聪明的人越容易被骗,虽然金灵灵的反应跟他想的有出入,但这样更好。
「金小姐,奴才是一心为妳,怎会害妳呢,其实最厉害的是杀人不见血,何必要脏了自己的手,栽赃陷害不是更容易?」抖动着肥肉的花城滔滔不绝的献计,还为她仔细分析怎么害人才不会害己。
金灵灵眼光放远像是深思,似乎把话都听进去了。
「你确定这方法可行?」她犹豫再三。
花城得意的拚命点头,「那当然,金小姐可知道那小紫其实就是朱雀城该被问斩的风紫衣?当时她可也是差点死在这招下……」
金灵灵看他的眼光多了点审视,「我当然知道,我跟祁大哥是熟识,知道小紫的身分是理所当然的,不过……你这总管光在玄武城忙和,也知道风紫衣这人?」
花城呵呵笑,避开她的目光,「玄武城跟朱雀城的生意是我管的,我会知道也没什么奇怪。」
「那好吧,就照我们说的,别给我搞砸就好。」金灵灵打量了他一会后,扬笑着开心的离开花园。
花城连忙点点头,目送金灵灵离开。
她的人影一消失,他便露出阴毒的笑,肥厚嘴角得意的勾起,一条借刀杀人的毒计就此成形。
这些年他先在佟忌仇面前失利,最近又搞不定白虎城的城主,后来连玄武城的生意都慢慢让风紫衣那丫头抢去功劳,害他在曹惮承面前越来越没有地位,也连带被王祥看不起。
若是这次能拉拢金灵灵又除掉风紫衣,兴许他能再从佟忌仇那里挖出点什么东西,到时还不在王祥面前扬眉吐气!
第7章(1)
原本宽敞的女子闺房变得拥挤,一群人像热锅上的蚂蚁走来走去,一个个面色凝重,心急如焚,就怕这口气没护住,芳魂离体而去。脸色惨白的人儿躺在床上,一身冷汗浸湿了被褥和衣衫,气若游丝地只剩下一口气,彷佛再无灵丹妙药,阎王就要派牛头马面来拘魂了。
金准之急得快踩破门坎,又嚷又吼地直跳脚,神色惊慌不已,恨不得代人受过。
戴上面具的祁天昊更是说不出的沉重,抿紧的唇瓣饱含怒气,在他府里有人出了事,出事的还是视如妹子的人,教他如何跟好友交代。
直到背着药箱的老大夫被拖了进来,诊断出她是中了一种名为「七日红」的剧毒,大家震怒的眼神就更骇人了。不过在放了一盆黑血后,再服下两帖药,本来面无血色的娇颜不再惨白,也能虚弱地说几句话了。
金准之连忙凑到床前,一脸担忧,「灵灵,妳是不是又乱摘后山的草药试毒了?是不是上回那带着红点的草药?跟大哥说清楚,大哥替妳全拔掉……不、不对,大夫说是七日红,奇怪,这后山有种七日红吗?」
闻言,金灵灵眼睛一眨,豆大的泪珠往下滴,咱答咱答的止不住,哽咽得一句话都说不出。
「不哭不哭……」金准之连忙擦掉宝贝妹妹的泪水,更气了,「灵灵,妳说,是谁欺负妳,大哥替妳报仇。」
他绝对杀光那个人全家,他们云锦坊家大业大,亲戚一堆,但偏偏这一代就这么一个女孩子,是全家的宝,他怎能让她受委屈。
「我……」一句话说不全,她又哭得惨兮兮。
看是时候了,花城连忙上前,「金少爷,有句话,花城人微言轻不知道应不应该说?」祁天昊看他一眼,语气一沉,「你知道什么直说无妨,这节骨眼不用顾忌什么。」难道这件事跟花城有关系?
「其实……金小姐毒发之前,奴才正好打金小姐的房门前经过,看见小紫从金小姐的房间出来,撞了我一下却连句道歉都没有,还神色慌张、急匆匆的走了,城主,您说这是不是有问题?」
「不可能。」祁天昊随即怒斥。
金准之转身,低头询问:「灵灵,花二总管所言当真?」
金灵灵可怜兮兮的抹掉泪,「……谁说……咳咳……谁说都不准,咳咳……要不,对质吧!」
对质?难道真和风紫衣有关?金准之看向好友,但对方全身散发怒意,摆明了不信。
众人沉默了好一会,气氛凝重,最后祁天昊招手唤人,「去叫小紫过来,来的时候把事情跟她说清楚。」他相信不是紫衣,就让大家听听她的解释。
不一会,风紫衣踏进金灵灵的闺房,看了脸色苍白的她,眉头也皱起来。她跟金灵灵不熟也没什么交情,但毕竟有几面之缘,她是帮过祁天昊的人,又是天乐的手帕交,看对方这样,她心里也不好过。
只是她想不通,金灵灵诬陷她的原因,难道真是为了「佟忌仇」?这下可麻烦了……在这当口,根本无法把事情说清楚。
「小紫,妳有什么话想说尽管说。」祁天昊率先打破沉默。
「我不会听信片面之词,妳说清楚,今天下午妳可有来灵灵的房间?」金准之接着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