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一旁,好不容易把嘴里食物咽下去的朱萼芝举手发问:「小猪,深哥说什么?」
「没事。」似是回过神来发觉了不妥,云深粉饰太平装无事,径自将话题重新带回原先的那个,说道:「只要帮我一件事,我可以当刚刚的事都没发生过。」
对着朱萼芝不怎么信的狐疑表情,他又道:「我知道,艺人嘛……」
语带隐晦,没说白的是,表现光鲜亮丽那面才是最主要的工作,私底下的事,其实并没有什么。
对着那只能称之为完美的温雅浅笑,他此刻的成熟沉着,只让朱嬗芝感到困惑。
刚刚……是她眼花了吗?
「深哥要我们帮什么?」朱萼芝完全没发现异状,只想赶紧知道交换条件的内容。
「偷渡。」
「啊?」傻眼,朱萼芝以为自己听错了。
「能不能想办法,不让任何人发现,偷渡我出去?」
「深哥,那个……违法的事……」
「不是违法出境的偷渡。」知道她想歪了,云深更正道:「我只是想离开这栋楼,能不能帮帮我,不让任何人发现,送我离开?」
*
云深提出交换条件不过是三小时前的事情,朱萼芝以为一劳永逸解决了大问题,哪里知道买了大包小包准备回来庆祝安全过关的时候,一进门就刚好看见那个应该要消失的人。
这惊吓,岂是三言两语可道尽?
自然,假藉煮食的名义,扯着幺妹进厨房,理所当然的上演一场逼供戏码……
「小猪,深哥的交换条件不是说,只要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偷渡出电视台的大楼,就帮我们保守秘密吗?」
「嗯……他确实……嗯!是那样说过。」朱嬗芝看着自家二姊的气急败坏,只能暗自摸摸鼻子。
「那妳做什么将人带回来啊?」朱萼芝恼得想揪扯头发。
安身立命的居家住处,她最安逸的避风港进驻了一个外人,这要她怎么能安心的大吃大喝?
她饿!
很饿很饿!
香辣美味的麻辣锅正在等着她,结果却是看得到吃不到……连在自己的家里也要装气质,这是要逼疯她吗?
「我要吃麻辣锅,小猪……我要吃!」朱萼芝的忍耐已臻极限了。
看着快要暴走的二姊,朱嬗芝心中有苦说不出。
她当然知道,家里是所有家人们的避风港,是一个应该请魔法师封印起来、绝不能让任何外人踏入的私密空间。
要是可以,她也不想把云深带回家来,但偏偏……
*
时间倒退回两个小时前……
「那个……」开口,使了个瞒天过海之计的人稳稳地操控方向盘,问明去处:「出了电视台,要送深哥上哪里去?」
车上,看起来并无他人,但后座那堆紊乱的衣服山突然有了动静,就像酷斯拉破山而出的画面,衣服山中坐起了一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提出交换条件,想要偷渡出电视台的云深。
就算他没明说,朱嬗芝其实也能理解为什么他会需要外力,好离开电视台。
要知道,云深,他是云深耶!
没人帮忙,以他那张人人都识得的脸,要想不惊动任何人、不被发现的离去,那决计是不可能的事。
但话又说了回来,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还有,真把他偷渡出来了,再来呢?
朱嬗芝满腹的疑问,但偏偏,沉默,没人开口,就好象刚刚从没出现过问题一样,但她明明就明确的提问了。
朱嬗芝自认并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但透过后视镜……并不是错觉,也不是眼花!那张引得万千少女为之疯狂的俊颜是真的透着茫然,有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孤寂感,让她很难假装没看见。
「深哥……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男人只是看着她,但又不像在看着她,表情空空的,似是在思索她的问题。
那画面,对朱嬗芝而言,真是太过的反常。
就算她并不是很关心演艺圈的事,也知道眼前的男人除了一张帅到不行的脸,个性也一再被所有人赞许,以温雅亲和的形象闻名于世。
但现在,传说中的人却是白着一张脸,神情空洞的看着人,她神经再怎么大条,也知道事情不对。
「深哥最近工作不顺吗?跟易哥闹意见了吗?」问题自己就冒出了口,朱嬗芝险些咬下自己的舌头,赶紧补救道:「我不是要探你的隐私,只是看你状况不好……」
倏地收了声。
在那幽幽凝视的目光当中,成串的辩解很自动就消了音,就连朱嬗芝也不明白为什么。
安静的开着车……开着车……她开着车……
「深哥,我到底该送你去哪里啊?」忍不住再次打破沉默。
即使是朱嬗芝这种家人公认超级随遇而安型的人,在台北市区瞎晃一小时后,终究也是忍不住想要问出一个确切的目标来。
后座,那个看着窗外景色的男人看向了她……
「我不是想催你,真的。」朱嬗芝不想让对方有一种被急于摆脱的感觉,试着和气的说道:「只是你总该给我一个目标,我好送你过去。」
「我不知道。」
从上车后,始终沉默的人开了口,却是给了一个很难理解的答案。
朱嬗芝眨了眨圆圆的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还特地将车往路边停了下来,好确认一次。
「抱歉。」转身,她直接面对后座那个行事神秘,一整个古怪到不行的万世巨星,问道:「你刚刚说了什么?要去哪里?」
那风靡万千大、小少女的男人,说的是实话。
原先他躲到楼梯间,只是厌倦听到更多的奉承,以及太多言不及义的客套话,所以找了个借口想独自静一静,让易少典独自去应付那些外人。
但意外的,这个女孩子跟那个线上声势正旺的女明星闯进了他独处的空间。
他听见了她们的对话,也发现到她们想隐藏的真相,那让他想到了自己,一个一样用假象在欺哄世人的自己,忽然间,他觉得受不了,对所有所有的一切,感到那么样的受不了。
逃离,这感觉来得突然,在他想到后路之前,他提出了交换条件,不惊动任何人的逃出那个他生存了十二年的世界。
但……接下来呢?
「我不知道。」他说,迎视着她探询的目光,一双漂亮有神的眼瞳满是困惑,之无助的,犹如迷了路、找不到出口的孩子。
就因为这一眼,朱嬗芝败了。
*
「小猪小猪,妳真是天才!」惊叹,听完始末的朱萼芝一脸的崇拜,一双美丽的明眸闪着晶晶亮光,看得出极兴奋。
「……」朱嬗芝愣了好一下,迟疑的问道:「是吗?」
「妳一定是不放心,怕深哥不守信用,背着我们把我大食量的事说出去,所以趁他心神不宁的时候带他回来,只要能趁这机会挖出他的秘密,有他的把柄在手,日后就不用怕他出卖我们,对吧?」朱萼芝兴奋的直挥舞着手上的大汤勺。
「啊?」愣了愣,朱嬗芝不知道二姊是从哪里得到这结论的。
「好,那深哥就交给妳了,我们分工合作。」另外拿出一只锅子,朱萼芝把炉上加热得差不多的麻辣锅一分为二。
很理所当然的分走了半锅,肉片也捞走大半……
「那,我回房间吃,不影响妳刺探敌情,深哥要问,妳就说我不舒服好了。」交代完,二话不说端着锅子走人。
看着二姊鬼鬼祟祟、闪闪躲躲的溜回房,朱嬗芝傻眼。
事情……怎会变成这样?
第4章(1)
噗噜噜噜,噗噜噜……
对着电磁炉上热滚冒泡的火锅,傅云深有一种不真实感。
「深哥,吃啊!」
眼前的女孩对他招呼着,同时又放了一把金针菇到锅里去煮,而他,只是愣愣、愣愣的看着,思绪一片的迷茫。
其实是有些困惑,为什么他会跟着这个女孩走?
他认得她,在楼梯问看见她的第一眼时就认了出来,是那个非影迷、但因为顾及他的面子,所以很配合的拿出背包让他签名的女孩子。
傅云深得承认,当时在楼梯间的状况确实很古怪,而他,可以说是趁人之危了。
趁人之危,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但这次他做了,而且彻底贯彻之。
实在是因为他急,急着想要找一个出口,那种处在混乱中的感觉让他很茫然,而他不想再这样下去。
十七岁那年的入行,其实算得上是阴错阳差……
那年,他人空得厉害,对未来感到一片茫然,连上学也不想,整个人处在一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感觉当中。
因为放空得太厉害,阿姨一家人担心他,却又不知怎么帮起,结果身为表哥同学的易少典跳出来告诉他,演艺圈的世界有趣又多元化,他应该见识更多样的人,也许能帮助他找到人生方向。
他接受了建议,经过一连串的训练安排后出道,然后一炮而红。
也确实,在这个行业中,他见识到比一般常态更多元化的人事物,但那对他的人生方向并无多大的助益,因此让他对演艺圈的工作又开始萌生退意。
这样的念头,一直持续到易少典对他说了一句话!
「想想那些死忠的迷,成为这些影迷的精神支柱,也许就是你的人生方向。」
当时的场合,是一场万人演唱会开演前十分钟。
在易少典的刻意带领下,对演艺事业感到意兴阑珊的他被带到控制室内,就着萤幕画面,看见舞台下那一张张充满欣喜与期待的面容。
即使只能就着萤光棒,一张张年轻的面容让那绿色、萤弱的光线照得跟鬼影追追追没两样,但那份热切所散发的光与热,他感受到了。
那时他才觉得自己似乎做了点什么。
即使他不明白,但知道自己的存在竟让那么多人感到愉悦满足,这让他找到了一个方向,肯定这份工作的价值。
如此一晃,就是十二个年头过去,然后……就在一年多前,那份肯定莫名的动摇起来,一天一些些、一些些,让怀疑再次冒出了头。
他不确定他这样为了大家而存在的存在是不是正确的选择,只知道一天一点点、一点点,他的自我怀疑越来越重。
他一直在想,就算让喜爱他的影迷们感到快乐,又如何呢?
他呢?
他自己的感觉呢?
还有,要是影迷们舍下了他,再也不是他的迷了,那他……到底还剩下什么?
这问题无端让他感到心慌,因为他没有任何想法,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会不会……只是一种职业倦怠啊?」那个一直一直诱导他开口说话的女孩子是这样问他的。
傅云深看着那个被叫做小猪的女孩,深深、深深的感到困惑。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理智上知道她是个陌生人,而且就在不久前,他还在怀疑事情怎么会演变到这地步,怎么会跟着她回家的?
哪晓得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在火锅蒸腾的热烟跟她不疾不徐的问话下,他竟然把困在心中许久的问题也跟她说了?
这让他困惑。
他不懂,不懂自己是怎么了,只知道她……嗯,很奇妙。
并不是特别的漂亮,但清秀的样子让人感到顺眼,特别是那双圆圆的眼睛,满溢着一种柔柔的情绪,让她呈现一种温煦的感觉。
温煦的长相,温润的声音,温和的说话方式,整个人有一种让人感到如沐春风的特质,让人忍不住想亲近,也忍不住跟着她的步调而放松。
而那些不为人知、只隐藏在他内心的私密话语,就这样自然而然的被说了出来,流畅得让他不得不感到纳闷。
眼前,这个叫小猪的女孩子,是有什么魔法吗?
「那,我猜想呢,也许是工作太久了,精神上感到疲累,才会让你感到自我怀疑。」并不知他这时的沉默是在想什么,朱嬗芝温吞地开导着他。
见他没说话,她只好再接再厉的说道:「你可以跟易哥多沟通一下,让他排出空档让你好好休个假,休息一阵子之后,那些自我怀疑应该能得到改善。」
当然,为了佐证,例子也是要举一下。
「就像萼……呃,我是指姚瑶,她要是为了打戏或代言,被安排一阵子的密集通告后,『我要退出演艺圈』这种话就会随时挂在嘴巴上,但其实……」声音倏地中止,那双圆圆的眼睛眨了两下。
前方,那个要她假造借口,推说疲累回房休息的人竟然跑出来了?
而且还捧着一只完食的空锅子出来,这是怎样?
「在聊什么?」解除饥饿状态的朱萼芝抱着空空的小锅子,看起来心情极好,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的,没说出口的朱家密码其实在问:如何?问到什么八卦没?
「没什么。」朱嬗芝平静以对,说道:「深哥好象有职业倦怠的倾向,我拿妳举例,正要说妳通常是休息一阵子就没事了。」
平静无波的情绪,以朱家密码来解读,意思是:没有,没任何八卦。
「职业倦怠吗?是不是易哥排的工作太满……啊!小猪妳放了金针菇!还有美白菇!我也要吃。」朱萼芝眼尖的发现热腾腾的锅中正载浮载沉的大菇小菇们,兴冲冲的抓着锅子奔向厨房,换了一副碗筷出来。
湖水般沉静的眼眸闪过一抹异色,傅云深不动声色,暗暗的打量她们两人的互动,忍不住回想起在电视台楼梯间听到的片段……
朱嬗芝知道他已经起疑了。
虽然他神色正常,没了方才那种迷惘的神色,回复到平日媒体前举止完美的云深,可是她知道不对劲,他已经起疑了。
也因此,她对自家二姊的天兵,直有种想扯头发的冲动。
不是说要探云深的底吗?
看这情况,只怕还没探到什么鬼,这个天兵二姊就要把自己家给卖了!
「萼……姚瑶姊。」在那个「姊」字上加重音节,朱嬗芝试着想让捞宝中的二姊进到状况当中,故意问道:「妳刚刚不是说要休息了吗?」
「欸,萼萼就萼萼,都在自己家里了,干么还叫我姚瑶啊?」鸭血也捞了两块,朱萼芝说得顺口,完全没发现已然抖了自家的底。
傅云深注意到了,那句「自己家里」。
果然不是错觉,这两个人应该不只是一般工作同仁的关系而已,她们之间……亲密,太过的亲密,是很自然流露的一种亲密氛围,那绝不是工作伙伴会有的默契。
「那个……」被傅云深紧盯着,朱嬗芝有些困窘,不自在的解释:「刚刚我好象忘了介绍,姚瑶姊是我姊,她本名朱萼芝,是我二姊啦!」
捞手工丸的玉手突然顿了下,似乎直到这时才想到,她好象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我……我刚好像忘了关熨斗,我回房看看。」自知闯祸,朱萼芝随便找了个借口,也不管这说词是不是烂透了,一说完就捧着刚捞满各种火锅料的小碗公,火速逃离肇事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