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检查了门窗,确认了安全,开了暖气,才把自己拖到浴室里冲了个热水澡,然后爬上了那张大床。
三秒后,她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
她在恶梦中辗转。
那是梦,她知道。
她总是知道自己在作梦,她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却很难做到,她的梦总是如此真实的重复白天的事,有时甚至更加恶劣,知道真相之后,它们会自行添加她原本不清楚的细节,在梦里重新上演那些罪行。
黑夜沉沉,她热到汗如雨下,床单有如蛛网般纠缠包裹着她,而恶梦只让一切变得更糟。
满地的鲜血,冰冷的尸体,锐利狂暴的刀伤。
她追查着那个变态,愤怒和恐惧充塞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
当那个人吻她、触碰她时,她只感觉恶心想吐,她用尽了所有的心力才忍住想痛扁他的冲动。
她套着他的话,假装成和他一样的人,诱哄他说出犯下的罪行。
然后枪声又响,只是这一次,她没有来得及阻止他,灼热的子弹划过她的脸,穿过阿浪哥的身体。
她听见自己喊了出来,几乎在同时她清醒过来。
天色很暗,她心脏狂跳,搞不清楚自己睡了多久,甚至一瞬间搞不清楚她在什么地方,然后在看到那些覆盖家俱的白布时想了起来,她爬下床去喝水上厕所,看了下时间,是下午三点。
她睡了十几个小时,但依然觉得很累。
窗外飘着雪,恶劣的天候让她完全提不起出门的兴致,只是再次爬回床上继续睡。
恶梦依然不肯放过她,可她也不愿意认输爬起来。
她在梦里挣扎着,然后下一瞬间,她后颈寒毛倏然竖了起来,屋子里有人,当她意识到这点,几乎在同时,她强制将自己从梦中拉了出来,抓出枕头下的刀,朝那站在床边的家伙挥了过去。
黑暗中,那人拿某种金属挡住了她的攻击,她抬脚踹去,反手又是一刀、再一刀,接二连三的,完全不给对方反击的机会,但那人很厉害,闪掉了她挥出去的每一次攻击,甚至挡下了她在黑暗中从奇怪角度砍去的一招。
然后他夺下了她手中的匕首,她没有和他争,她让他抢走那把刀,趁他松懈时,旋身一个扫堂腿,将他扫得倒地不起,那男人伸手撑住了地板,试图滚出她的攻击范围,她没有给他机会,直接一脚跪在他胸腹上,将他压回地板,同时用藏在左手的锋利刀刃抵住了他的喉咙。
「别动。」她警告对方,冷声道:「否则我宰了你。」
男人没有动,连一根指头都没举起来。
这家伙是个男的,她在和对方过招时她就知道了。他的体型高大,肌肉结实,闻起来有一股熟悉的味道,那让她愣了一下,她飞快伸手摸向他的颈项,上面挂着一条项链,她送的那条。
「嗨。」他说。
杰克。
她松了口气,哑然失笑:「你怎么进来的?我检查了所有的门窗。」
「防火梯。」他告诉她,道:「你忘了厨房那扇窗。」
「我以为那扇窗是封死的。」她歪着头说。
「它没有,只是看起来像是封死的。」他无辜的道。
「你不该在我睡觉时接近我。」她看着他,以冰冷的刀刃压着他颈上跳动的脉搏,「我可能会伤了你。」
「我不知道你醒了。」他一扯嘴角,开玩笑的说:「下次我会记得先开灯,然后离床三步远。」
她轻笑着从他身上爬起来,他跟着起身,打开了灯,回头只见她顺手把刀插回绑在大腿外侧的刀鞘皮带中。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有点过大的灰色T恤,T恤的长度要长不短的,只刚刚好恰恰遮住了她的臀部,露出她修长雪白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的长腿。
一抹银光,在更低的地方,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盯着她脚踝上的那抹银,心头无端抽紧,然后狂跳。
她戴着他送的脚链。
「你为什么在这里?我不知道你在美国。」她双手叉在腰上,瞅着他问。
这句话让他回过神来,强迫自己看着她的脸,镇定的道:「你没有接电话,我刚好在附近,所以过来看看。」
眼前的女人看起来累坏了,她有着足以和熊猫媲美的一双黑眼圈,长发散乱得像稻草一样,原本白皙的左脸上还有着明显的淤青,美丽的黑眸里更满是掩不住的疲倦。
可即便如此,她看起来还是美的,尤其当她笑起来的时候。
「手机没电了,我太累了,忘了充电。」她解释着,边笑看着他,问:「你在附近?有多附近?」
他看着她绝美的笑颜,面不改色的转移话题,道:「你饿了吗?我外带了中国菜。」
说着,他还不忘走到沙发前的桌子那儿,搁下手中从她那儿夺来的匕首,和汽车的钥匙圈,打开刚刚事先放好的纸袋。
屠欢挑起眉,百分之百确定他没有在「附近」,至少昨天晚上不在,他是特别赶来的。
他已经脱下了大外套,身上只穿着一件简单的毛衣,看起来像是刚从大卖场里买来的那种。
不管怎么说,她确实是饿了。
所以她没再逼问他,只是走上前,在他已经拆下防尘布的沙发上盘腿坐下。「你带了什么?」
「宫保鸡丁、粉蒸排骨、开阳白菜、白饭。」他边说边把装着食物的纸盒递到她面前。
「太好了,我饿死了。」她接过手,像个饿死鬼般,毫不客气的开始进食。
他陪着她吃了一些,然后去替她洗了些水果,削了皮、切成块送上。
她有如秋风扫落叶般将那些食物一扫而空,然后帮着收拾清洗餐具和回收的垃圾。
第5章(2)
等吃饱喝足,她忍不住又开始打起呵欠。
他见状,只开口交代:「坐下。」
她没有抗议,她累死了,补充完热量,只让她更加想睡。所以她往后靠坐在他厨房里的餐桌边。
他将剩下的餐盒收拾干净,然后从上方的橱柜拿出一只医药箱,摆放在她身边,打开来拿出碘酒替她擦伤的右额擦药。
屠欢看见他在做什么,但她没有阻止他。
「你怎么伤的?」他边替她上药,边淡淡的问。
「这里被人甩了巴掌。」她指着左脸,然后笑着指着右额:「这里是被甩巴掌之后,撞到了吧台。」
她轻笑着,好像那是什么有趣的事情,但他一点也不觉得。
他直视着她的眼,然后伸手轻触她右边的肋骨。
「这里呢?」
因为疼痛,她黑眸收缩了一下,轻喘了口气,微讶的看着他。
「你怎么知道?」就连阿浪哥都没看出来。
「你攻击我时,右手比较不灵敏,左手的动作快上了一倍,但你是右撇子。」他淡淡的告诉她,然后问:「断了吗?」
「没有。」她再扯了下嘴角,看着前方眉头微拧的男人:「只是瘀青,我自己检查过了。」
说着,她故意掀起T恤,给他看那块瘀伤。
一瞬间,他屏住了呼吸。
她的肌肤很白,如凝脂一般,而那身侧的青紫,在对比之下看来十分触目惊心,可让他心跳加快的,却是那被遮掩在衣下那一抹柔软。
他垂着眼,感觉心跳莫名跳快了两下。
「顺便一下吧。」她笑着说。
他帮她脸上的擦伤上了药,没道理不能处理她身侧的。
她等着他退缩,他却淡然的替她那处瘀青也抹上了药膏,然后闲聊般的说:「这是我的T恤吗?」
她瞅着他的脸,扯着嘴角道:「抱歉,我需要一件睡衣,只好和你借一件,我没办法穿那东西睡觉。」
他转头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看见一袭缀满着夸张亮片的小礼服挂在他的椅背上。
「我昨天本来要陪人去参加电影首映会。」她补充。
「那个电影金童。」他点点头,转身收拾着药箱。
她轻笑:「我不知道你看八卦杂志。」
「我是不太看,但我认识你。」男人一耸肩,跟着笑:「而你和他是娱乐大头条,占据了这阵子的报纸和杂志封面。」
她再笑,「封面拍得好看吗?」
他轻松的笑着回答:「你美到冒泡。」
「因为我塞了钱给狗仔。」她说。
他一怔:「你塞钱?」
「没错。」她看着他,狡狯的笑着道:「我塞钱给狗仔,要他们把我拍美一点。」
他笑着摇了摇头,随口再问:「你和他是认真的吗?」
「为什么这么问?」
她又歪着头看他了,好像他是个什么有趣的事物。
他压下被看透的感觉,只再扯着嘴角,忍住想闪避她澄澈的双眼,哑声道:「我记得他在纽约有豪宅。」
「那里不是给人休息的地方。」她瞅着他说:「是拿来炫耀的。」
她没有真的回答他的问题。
所以,她和那漂亮的小白脸是认真的吗?
他感觉胸口莫名的闷,他不该再追问或评论下去,那是她的隐私,但那句话就这样反射性的冒了出来。
「所以他也拿你来炫耀?」
这一句,让她黑眸中的笑意,消失无踪。
「抱歉,我不该这么说。」他垂下了眼,扯着嘴角道歉,试图淡化他造成的伤害。「我不认识那家伙,我想我只是开了太久的车,看了太多八卦杂——」
她伸出了食指,压在他说话的唇上,阻止了他继续下去。
「杰克,你嫉妒吗?」她问。
他僵住,一瞬间无法动弹。
「杰克,看着我。」她抚着他的脸庞要求。
他抬起了眼,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耳中隆隆作响,看见她美丽的黑眸,映着他因为倦累而泛着血丝的眼。
他张开嘴,却只觉喉咙干哑。
她抬起另一只手,捧住他渗冒出胡碴,万般粗糙的脸,凝望着他,望进他眼底,悄声再问:「你昨晚在哪里?」
他屏住了呼吸,整个人像被吸进了她那有如一汪幽泉的黑眸里。
「告诉我,我打电话给你时,你在哪里?」
她靠得那么近,几乎就在他怀里,他可以闻到她身上的味道、她发上的香……
「在哪里?」她凝望着他,追问。
「迈阿密。」他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屠欢心头一紧,迈阿密不是附近,那有一千多公里,她清楚所有的机票都早已销售一空,那表示他是开车来的,而那几乎要开上一整天的车,更别提还遇到可怕的圣诞假期。
他整天都没睡,一直在开车,所以眼里才满是血丝。
不管他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样子,那家伙想要你……
红红姊说的话悄悄浮现,她凝望着他,再问。
「为什么?」
「你没有接电话。」他眼角微抽,语音嗄哑的说:「那家伙在纽约有房子,你不应该还需要住饭店……」
他以为她和那男人分手了,所以他才从千里之外而来。
她几乎要笑了,心头却莫名紧缩着,因为眼前这浑身紧绷的男人。
他是那么累,却还是只顾着要照顾她,却还是不畏风雪和恐怖的交通而来,那一定代表着什么。
也许她不该在这时逼迫他,可是在经过昨天那一切之后,她需要感觉人体的温暖,需要感受一些更好的东西,感受一点不是那么邪恶的情绪,只是纯粹的、简单的,让人温暖的事物……
像是他。
她需要他承认,即便只有那么一点,承认他对她不只是朋友,不只是关心,还有更深的,别的什么……
抚着他因天冷而变得干燥的皮肤,看着他阴郁的双眼,她忍不住,靠得他更近了,近到嘴唇几乎贴到他唇上,悄悄再问。
「杰克,看到我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你会嫉妒吗?」
他应该要退开,但他能尝到她的呼吸,感觉到她的体温,甚至她柔软的肌肤,香甜的气味……
他只想她是朋友,他不应该在这里,不应该来,不应该对她起心动念,可他忍不住,当她在电话中听起来那么疲倦、如此孤单,当他知道她接受了他的提议,当他晓得她就在这里,就在这地方,在他的屋子里,他忍不住就想过来,想看看她,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已经属于另一个男人——
过去这段日子,关于她的那些八卦绯闻几乎要搞疯他。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乎,他只想和她是朋友。
朋友能是永久的,情人不能。
何况他不应该也不能和任何人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但他就是在乎,当他看见这个女人几乎半裸的依偎在别的男人怀中,当他看见她笑得如此开怀,当他看见她在杂志里洋溢着幸福的模样,他完全无法思考。
那个电影金童不可能懂得她的好,不可能知道她有多聪明,不会欣赏她美丽面具之下的强硬性格,那个空有一张脸皮的男人只会看见她魔鬼般的身材和绝世的美貌——
这只是他的偏见,他知道。
他嫉妒那个男人可以拥有她,可以匹配她,可以站在她身旁。
但他还是需要过来,他需要看看她,需要亲眼确认这一切。
他需要知道她爱上了那个家伙,而且确实过得很好。
然后,他就能死心。
他会让自己死了这条心。
可是,她却站到了他怀中,近在他眼前,用那红唇,哑声轻问。
「你嫉妒吗?」
他黑眸一黯,再张嘴,想否认,「我……不……」
「嘘……」她没给他机会,她的手指再次压住了他的唇,制止了他。「嘘……」
他喉咙一紧,只能看着她。
她黑眸深深的看着他,以食指来回轻抚他的唇,然后那可爱的指尖往下,画过他的下巴,溜过他上下滑动的喉结,滑到了他的胸前,轻轻揪住了他的衣襟,他感觉到她的额抵上了他的,柔软香甜的红唇在他干涩的唇上低语。
「你应该说,是的,我会。」
她轻柔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美丽的黑眸里透着些许的脆弱。
「告诉我,你会……」
他无法拒绝,不能否认。
当她这样看着他时,当她那样眷恋不已的抚摸他时,他没有办法掩饰他的渴望,而他清楚她已经知道,早就明了他有多想。
他不能说谎,也骗不了她,这女人早靠得太近,近到他的身体因她而发烫,火热的欲望无法控制的抵着她,急切的想嵌入她的柔软甜蜜。
「是的,我会……」嘶哑的字句,滚出唇瓣,他看着她那双水漾的瞳眸,喑哑开口承认,「我会嫉妒。」
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笑了,低低的笑声,像银铃那股响着,温暖的手指抚过他的下巴,滑上他的眼角,接着他的脸庞,嫩白的双颊,染上了让他心跳飞快的色彩。
「我很高兴你会嫉妒。」她悄悄说着,唇角带着迷人的笑,沙哑的说:「我喜欢你会嫉妒……」
然后,她微微扬起那小巧的下巴,吻了他。
她的吻,像玫瑰花瓣,轻轻飘落在他唇上。
他黑眸变黯,不自觉轻抽了口气,她的味道也像玫瑰,那触感如此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