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实在有点担心苏玉振会突发奇想要她学刺绣之类的女红,那个绝对是无法中的无法,于是先下手为强,表示要继续整理书库。
一来,可以避掉可能会到来的刺绣指令,二来,不找点事情做,她还真不知道要干么,难怪吴姨娘以前一天到晚要找她聊天,每天晾着不动,很快就发霉了呀。
说到这,不知道吴姨娘跟晴儿好不好,半个月没见了……额头被人一弹,苏玉振的声音随之响起,“发什么呆?”
“就是因为什么事都没有才发呆啊,你试试看没事做又哪里都不能去,还笑得出来俺随便你。”
“嗯?”怜儿一惊,糟糕,一个不小心说出心底话,“呃,这个,奴婢的意思是,春日午后,能在院中欣赏桃花,真是让人放松,什么烦恼都忘了,奴婢没有发呆,那是忘却烦忧。”苏玉振嗤的一笑,“忘却烦忧?”明明就一脸郁闷,靠着窗,小嘴一动一动的不知道在抱怨什么。
“没错,碧空如洗,晚春暖和,松竹院里,竹子桃花错落,分外雅致,简直是人间仙境。丨怜儿也不管他一脸好笑,继续心口不一的说,“奴婢真是三生有幸,才能在这里服侍二少爷。”
“说那么多好话,是不是怕我叫你去学刺绣?”
“自然不是,那都是我的之言。”
“那好,打明儿个开始,你就去一一”
“二少爷英明!”好汉不吃眼前亏,坦白从宽啊,“奴婢的确不想去绣房。”
“我听说夏家姑娘当年可是一手好手艺……”
“那已经是前尘往事,我早不记得了。”
刺绣?别开玩笑了,就算她再肯学,那种东西没个三、五年也看不出成果吧,要真心喜欢那也罢了,偏偏她是真心讨厌根针,一块布,一个绷子,各种丝线,然后是一天又一天,喔不。
“今天天气好,带你出去走走。”
怜儿大喜,立刻朝他一福,“谢二少爷。”
以前当丫头时,初一十五还能假借买书的名义出门转转,但自从她升等成为丫鬟中的最高位阶之后,当然就不能随便抛头露面了,她生性外向又好动,早已经闷坏了。
“那要换衣服吗?还是这样就可以?”
“当然要换。”苏玉振想想,突然露出坏笑,“好好打扮打扮,如果我看了不合意,我就自己出门了。”又来?他除了威胁自己之外,不能做一点像是二少爷会做的事情吗?
虽然颇有微词,怜儿还是迅速的把自己打扮妥当。
长发梳了个气质垂马髻,鸟纹湖水交领,同色襦裙,因为头上没有什么装饰,因此戴上拇指大小的夜明珠耳环,左手玉对镯,右手金对镯,颈上则是一块上好的晶云翳翠。
怜儿看了看铜镜,还真是富贵逼人啊。
那日大管家带着一个自称杜老板的人来松竹院,后面还跟着几位剽悍的女武师,几人护着一个抬箱,杀气腾腾,当时她还想说糟了,肯定是要被装箱送出府,没想到大管家却是一脸笑意的说了句,“怜姑娘,杜老板把店里的好东西都拿来了,姑娘挑些吧。”怜儿这才知道,原来是升格后的福利来着。
那抬箱总共有四层,层层装了各种首饰,而且随便一项,都给她很贵的感觉,诚实来说,她不是很想要,从以前到现在,她对奢侈品的欲望从来就不大,但是家中规矩,也不能拒绝,于是她挑了看起来比较随和的几项,总计,百凤簪,桃花步摇,牡丹步摇,金丝手镯一对,玻珀耳环一对。
然后大管家说这样太少啦,有失二少爷的面子,再者二少爷对素雅没兴趣,就喜欢会打扮的女人,戴那些小东西,二少爷要不高兴,于是动手哗啦哗啦挑了一抽斗,挑得杜老板嘴巴都快笑到咧到耳朵边。
后来她要福婶去问帐房先生,这才知道,那一抽斗要是换算成新台币,可是上亿元啊,苏家到底多有钱,居然连个管家出手都这么阔绰?
众多福利品中,最贵的就是这块晶云翡翠,可以在临海府最热闹的街上买两间店铺——去年这时候,她还为了要不要换掉那台老是秀斗的笔电而困扰,当时怎么样也没想到,她有天会在身上挂了一栋别墅出门逛街,人生真是太不可思议。
怜儿稍微侧过身,确定自己没问题后,推开西厢的门,“我好了。”
男人转头,眼睛瞬间亮了亮。
“可以吧?”
“挺美的。”
怜儿耳朵一红——她不该问的,虽然外表是狐狸精,但内心世界还是小白兔,那么直白的赞美,还是让人觉得有点那个来着……羞。
“想吃好吃的,还是去市集逛逛?”
“当然是……吃。”
男人忍笑,当然是吃没错,他又怎么会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在补习班的时候,她从来不订便当,就在附近的小街小巷绕,每天晚上都吃不一样的。
“那就去吟壁湖吧。”接着他叫来孝林,吩咐了几声。
怜儿兴奋,“湖边客栈吗?像春月酒楼那样,有吃有景的?”
“开船游湖,我已经让孝林去请天香酒楼的厨子,那厨子从小在西延国长大,煮得一手好料理,等马车到湖边,立刻开船,一边欣赏晴日的吟壁湖,一边品尝地道的西延国料理,再叫上两个琴娘,弹琴助兴。”怜儿在心中哇了一声,好奢侈……但是好期待。
她最近虽然吃得不错,但西延国的菜到底长什么样子她也不知道,等一下一定得好好品尝,若是有朝一日回了台北,她才能告诉别人古代的异国料理长什么样子,哈。
她没什么心眼,苏玉振既懂她,又存心讨好,一路自然有说有笑,并肩前行,怜儿说到开心处,还会拍他手臂,以示赞同。
远处,水榭上几位穿着华丽的贵气女子看得瞠目结舌。
半晌,其中一位穿着赭色外衫的女子才开口,“那女人该不会就是二弟最近收的通房吧?”
黄衫女子回答,“看来……好像是。”
第7章(1)
那水榭里的贵气女子们是苏金声的三房姨娘,赭衫汪氏,黄衫李氏,以及黛衫尚氏,三人见今日放晴,因此上月塘游玩,喂了鱼之后,在水榭小歇。
随侍丫头们忙着烹茶跟摆设点心,就在这当中,她们看到自家小叔正从月塘那端的穿廊经过,旁边跟着个绿衫女子,走在他右侧,不但不懂敛眉低眼,还不断的轻拍二弟,举止轻佻至极。
书香世家出身的汪姨娘一看便皱了眉头,“怎如此没规矩的跟二弟并肩?她难道不知道女子得跟在后面几步之遥的地方吗?”
“姊姊有所不知,这女子先是被休妻,然后又被兄嫂赶出,品行自然是不好的,不惹是生非已经是万幸,又怎么能期待她明白什么事理?听婆婆房中的丫头说,不久前去拜见过,长得一副勾魂相貌,二弟一向风流,恐怕就是喜欢她的好皮相。”
“二弟怎如此糊涂,娶妻当娶贤啊。”
李姨娘心中不以为然,但表面上还是陪笑,“姊姊说得是。”
除不受宠的吴姨娘,汪姨娘是入府最久的,苏家长孙便是由她所生,前几年原本苏金声还想给予平妻名分,后来因为元氏意外在佛寺山下寻回小叔,所以这件事情才作罢。
汪姨娘自是心有不甘,但也无计可施,平妻这身份,可不是吵就能要得来,只能哑巴吃黄连,暗自想,说来说去,都怪这二弟出现的时机不对。
事情过去多年,本也慢慢淡忘,可没想到最近又有一件事情跟二弟有关,而且一样让她很心烦。
汪姨娘有个十五岁的表妹,名韩玉凤,雅善丹青,听说苏府的梅园精致,因此去年冬天在仆妇的陪同下,来苏府小住了几日,顺便也画上几幅,却不料告辞那日刚好见到苏玉振策马入府,白裘黑马,英姿飒飒,端得是俊朗非凡,韩玉凤登时看得转不开眼睛,直到人影都不见,才问她,“姊姊,那人是谁?”
汪姨娘当时已经觉得不妙,但又不好不回答,只能说,“那是我二弟,别说我们这群姨娘要弯身问好,就算是大少夫人,见了他也是笑着打招呼的,公公婆婆宠他自然是不必说,几乎只要他开口,就没有不成的事。”
原本她是想暗示凤儿,汪家虽然也算书香门第,但早落没多年,依靠的,不过是前人写了本让当时皇上龙心大悦的书,而那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近三十年更是没人国试及格,比起富甲天下的苏府万不能及,更何况是三千宠爱在一身的苏二少爷。
没想到,过几天汪太夫人来信,要她想办法撮合两人,汪姨娘一看头就痛了,她自己连平妻的位子都坐不到了,怎么有能力让表妹当正妻?而且诚实来说,若非元氏不孕,进门在先的吴姨娘又不知为何不得夫心,怎么样也轮不到她生下第一个儿子。
只是汪太夫人的娘家人丁单薄,到这一代,竟只剩下韩玉凤一个,汪太夫人对这娘家孙女自是疼爱有加,甚至比自己的孙子孙女还要宠上三分,见她不肯出手,于是镇日找她爹娘的麻烦,说生了个女儿,胳臂向外弯,帮帮自己人都不肯,庶出的汪姨娘父亲在家里只能不断陪小心。
春天时,她爹娘又来信,说凤儿愿意让步,当妾也行,总之要嫁给苏玉振,奶奶已经把他们那房的例银降了又降,再降下去真的不成了,要她想想办法。
汪姨娘自知自己长得美貌,又是个心思细腻的,该陪话的时候陪话,该安静的时候安静,十分懂得看人脸色,因此能得到苏金声的欢心,但是凤儿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平庸长相,加上被奶奶宠出一身娇纵脾气——原本觉得二弟怎怎么可能看上她,可刚刚看那通房不像话的模样,说不定……汪姨娘心中一转,已经有了主意。
来到这没有3C产品的地方,一度让怜儿很痛苦,但最近,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吃好睡了。
习惯了不用那样早起来,习惯了一日三餐都吃好喝好,每天上午整理书库,下午便殷殷期待着,希望苏玉振今天没有应酬,带她去外面溜溜。
这时代还没有所谓的环境污染,一旦晴天,天空便蓝得像一块书布,加上春风暖和,不管是江边散步,开船游湖,都舒爽万分,加上吃好喝好,要说是欢乐大米虫也不为过了。
伸了一个懒腰,看来苏玉振今天下午有事了。
没能出门,怜儿看了看左边,刚送来的夏衫一叠,实在没兴趣,再看看右边,几张精致的绣图花样,更没兴趣,还是找本书看吧。
他说过,如果她想看书或者练字,是可以用他的书房的一一既然主人有交代,那她就不客气啦。
顺着檐廊到书房,知道里面肯定没人,敲门也免了,直接推门而入。
东厢跟西厢的大小格局是一样的,只不过呈现对称设计,怜儿那间屋子,因为是新房功能,所以整个红通通,喜洋洋,至于这边,则显得十分素雅。
案头上有简单的笔挂,笔洗,文房四宝,一应俱全。
后头的木头架子上散放了几本书,窗边摆了张榻子,相对于她那边的富贵花红,这边则是劲竹苍苍。
至于那些他自己买回来的书嘛,都是水土志,跟数学一样有看没有懂,也不知道奥义在哪……这种书籍到底有什么好看,居然还摆了一整柜?
怜儿眯起眼睛,随便抽出了一本,杂志大小的尺寸,布面,一公分厚,故意不看封面,刷的翻开第一页,看到内文后忍不住睁大眼睛,然后闭上眼睛,接着揉揉眼睛,再次睁开一一倒吸一口气。
这瞎毁?
蓝色布面书册里,应该是毛笔字,应该是想让人打哈欠的学术文字,为什么会出现英文?
在这个地方,会英文的应该只有她吧?
莫非……难道……
怜儿因为震惊过度直接瘫坐在地上,脑袋乱成一团,始终无法相信自己看到的,缓和之后,还是觉得全身无力,于是慢慢挪到椅子边,再奋力爬上去,久久无法动弹。
又作梦吗?可是捏手会痛哎。
难道一切系金A?可这事实完全超出她所能负荷的范围,在这里居然有老乡?
他乡遇故知虽然被列人生四大乐事,但这时候她只想出去边跑边喊,以缓和心中排山倒海的惊愕。
留下这些文字的那个人比她先来?
慢着,好好想一想,凡事都有脉络,应该先找出线头……怜儿定下心来,从第一篇开始看,文法跟单字都在她的能力范围内,完全可理解,这一篇一篇的,都是随手杂记,记录的都是苏府的事情,而且还都是最近几年的事情。
再仔细研究,那观点,那评论,怎么看都只有一个人有嫌疑:苏玉振。
苏玉振不喜人多,没得呼唤不可擅自进房,主间与书房是福婶打扫的,福婶一来不识字,不可能拿书来看,二来,以她家生子的个性,主人是天,又怎么会去乱动主人家的东西。
所以苏玉振……
怜儿只觉得头也昏了。
隐隐约约想起腊月时第一次见到他,隔日他便寻了借口把自己找了出去,马车上,他若无其事的问她,“对了,你后来有考上台大吗”,关键点是他还说“我是程天齐,我比你早来好多年”。
她还以为是自己酒醉了作梦,现在看来,是真的啊……她居然在这里遇到同乡?
喔,不行,头好昏……
朦胧之际,隐约听到一女子哀哀恳求“帮帮我吧,我知道不容易,但只能求你了”,怜儿心中迷糊,这人是谁,要她帮些什么?此时,又有另一个极其有力的声音传来,“夏怜儿,你必须帮这个忙……”要做什么却听不真切,恍惚之中,怜儿终于晕了过去。
苏玉振原本在钱庄与苏金声讨论要不要把钱庄生意拓展到邻近国家,讨论得正热烈,府中小厮却突然来报,说夏怜儿在松竹院晕倒,头还撞了一个包,已经让大夫来看过,福婶正在煎药,派他过来说一声。
苏玉振心里着急,但知道自己若就此赶回去,恐怕消息一传二传,马上传到庄氏那里,到时候反而给怜儿招麻烦,这种情况也只能按兵不动,“知道了。”
“二少爷还有什么要吩咐?”苏玉振挥浑手,“让福婶照应着就行。”
接着他又把心思回到案头的地图,可他略有分心的模样,苏金声都看在眼中。
苏金声早先便听得母亲谈起弟弟收了个通房;又听妻子提起,说那女子十分漂亮,可惜是人家的下堂妻,不然倒可以给二弟收妾,松竹院空空荡荡,该有个门户相当的女人好好管理。
接着汪氏也告诉他,二弟的那丫头粗鲁无礼,靠的不过是好皮相,怕她不懂侍奉,让二弟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