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夫家不愿她回去,三番两次的将她阻隔在门外,白家只要孩子不要娘,让她识相点,不要败坏白家门风。
陈玉莲是个没脑的人,一怒之下竟偷带她大哥的兵上门抢孩子,打伤了小叔子、侄子,气坏了公婆,激怒了白家族老,抢了就走的她真的回不去了,除了还有一个白夫人的名,她一无所有。
事实上,白家宗祠已将她除名,她再也不是白家媳妇,至今仍本夫人、本夫人的自称是拉不下脸,她还认为自己是诰命夫人,不接受夫人之名她已不配拥有。
妻凭夫贵,夫家都不承认她了,她凭什么以官夫人自居,就算靠着当官的兄长,也只是姑奶奶,不称夫人。
「怎么洗?这是江南织造那边得来的杭绸,这么明显的污渍得使多大的劲搓洗,一个不留神洗破了,这条裙子便不能穿了,你晓得从缝制到绣样我花了多少银子吗?」
她说了个令人咋舌的数字,听得陈达生肉疼。
「你……你这个败家的,有银子也不能这么挥霍,你这是要我的命呀!」难怪他越混越穷,一、两百两的银子也拿不出来,原来有个吃米不知米价的硕鼠不断漏财。
以为她只是虚荣,爱在人前炫耀,东家西家的比较,但还晓得要量力而为,没想到她事事抓尖要强,花钱如浇水,花光了嫁妆向娘家要钱,私底下不知挪用多少帐房的银两。
「好了啦!你不要再唠唠叨叨了,娘儿们要花你一点银子是为了替你做面子,要不然话一传出去,说你连妹妹也养不起还不是丢你的脸,我打扮得光鲜亮丽才显得你当官的威风,人人才会敬畏你。」
她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再说有好日子不过难道非要吃糠咽菜,装出苦哈哈的样子?
「不用,你少给我丢人现眼,我就算祖上有保佑了,死了丈夫不安分守己待在家里,成天往外跑,你还有一点人家本统吗?」看她这一身花枝招展的打扮,又抹胭脂又涂粉的,不知情的还以为是窑子出来的姑娘。
陈达生发现他对娘仨太纵容了,导致他们越发的猖狂,无法无天,若是再不约束,连他都会被他们拖累。
「那个窝囊废死了也好,他不死我如何再嫁,你们卫所的萧二郎我看了很中意,不如就他吧!大哥你说合说合,我嫁了你就不用整天为了我的事发愁。」二郎那体魄呀!肯定让人在床上欲死欲生,弄得她舒服得欲罢不能。
萧二郎?被遗忘在一旁的李景儿眉心轻蹙。
「不行,他有老婆了,我也不能让你祸害自己的兄弟。」他那个家已经蜡烛两头烧的摆不平了,岂容她再去搅和,给人添福不能反添祸,让人一家鸡犬不宁。
陈玉莲一脸讶色,「什么老婆,他不是没家累?」从未听过这回事。
「他有老婆,还有孩子,他们……」等等,带着三个孩子,一子二女,不就是她嘛!
「你不是萧二郎的——」妻子。
话还没说出的陈达生就被人截了下文。
「镇抚大人,我儿平白无故遭受惊吓,你总要给我一个交代,不能因为她是你的家里人而徇私。」该讨回的公道还是要讨回,她不是人家打了她左脸,她还把右脸挪过去任人开打的人。
「应该的,我……」萧二郎家的自是要好好安抚,不然那厮一蛮起来他也顶不住,庄稼汉的力气大得惊人。
萧景峰幼时学过拳脚功夫,又长年在田里干活,搬重物,因此臂力过人,入了军队后能拉硬弓,百步穿扬不在话下,故而受到陈戎将军的看重收入麾下,成为近身亲兵之一。
他和陈达生、苏昭明、柳逢时、燕南天合称军中五虎,是陈家军中最优秀的后起之秀,若非他的出身太低,是名农户,今日的镇抚大人便不是陈达生,而是他萧景峰了。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件事,因为他从未想过毕生投身军旅,一等战事了结便要回归故里,他喜欢在土里刨食的感觉。
踏实。
「喝,你不出声本夫人还忘了你的存在,今儿你和你儿子不给本夫人磕足一百个响头,用舌头添干净裙子上的糖渍,休想活着走出去。」仗势欺人的陈玉莲不肯罢休,非要用凌辱人的方式来昭显她高人一等的身分。
「玉莲——」陈达生出声警吉妹妹,让她适可而止。
「大哥,这事你别管,我要不给她一点颜色瞧瞧,她真要开起染房了,这世上敢推我的人还没出生。」她一把推开拦阻的兄长,气呼呼的挥手欲掌掴。「你去死吧!」
「死?」李景儿细腕一抬,箝制住她落下的手。「有理行遍天下,这世道还是讲理的,你以为横行霸道就能使人低头吗?死很简单,把脖子一扭就断气了,但是你敢吗?」
「你……你放手,不让本……本夫人出这口气,本夫人就让你和你的贱种儿子没命活着出城。」她有人,这只是一句话的事,敢跟她过不去就要有命捏在她手掌心的觉悟。
「我不是贱种。」气得腮帮子一鼓的霜明从娘亲身后探出头,两眼瞪得像牛眼,图滚滚地。
「你就是贱种,小贱种,有娘生没爹养的贱东西,一开始就该溺死在盆子里,免得克父克母克兄弟姊妹,克到六亲死绝……」她一横起来有如连珠炮,骂语一长串叫人插不进话。
「够了,你也有儿有女,为他们积点口德吧!」不出恶言的李景儿将她的手往后扳,会疼,但不伤筋骨。
吃痛的陈玉莲又恼又羞,使了吃奶的力气才把手抽回。「我的儿女是天生好命儿,不像你儿子是做乞丐的命,有娘生没爹养的贱种要留什么口德,他早早去投胎也省事。」
她不断说着有娘生没爹养,年纪虽小却也懂得话中之意的霜明眼眼一红,抓着他娘的手问:「娘,我有没有爹,我爹在哪里?你把他找回来好不好,我不是没有爹的孩子……」他说时已泪流满面。
「哼!果然是没爹养的小贱种,该不会是和哪个野男人生的吧?」听到孩子的声音,脸上带笑的陈玉莲落井下石的补刀,把孩子脆弱的心打击得更体无完肤。
「谁说他没爹,我就是他爹!」
正当李景儿为难着要怎么解释孩子没爹的事,一道饱含怒气的男音声如洪钟,贯穿一室。
「萧……萧二郎?!」不敢置信的陈玉莲睁大眼,语气嗫嚅。
「你是我爹?」霜明的眼泪停住了。
明明一大一小间是敌对的,但此时的萧景峰反而心疼孩子受委屈,将他高高举起坐上自己肩头。「我是你爹没错。」
「为什么我们要喊你萧叔叔?」叔叔变爹?
「因为你娘生爹的气,不让爹认你们。」景娘,老天是帮我的,你就认了吧!别再苦苦硬撑。
「娘,你为什么生爹的气?」为什么?为什么……
小孩子有一万个为什么,五岁的霜明正处于为什么时期。
啐!瞧你得意的,不过就让你钻了个空子而已。「呃,你爹他……烂桃花太多。」
「什么是烂桃花?」桃花摘下来放太久烂了?
「哪来的烂桃花,你娘醋劲大,误会了。」天大的冤屈,他「守身如玉」,从不和别的女人勾勾搭搭。
「误会、误会,娘错。」似懂非懂的月姐经八百的点头,小眉头学大人一颦的模样叫人发笑。
「臭丫头,你爹才见你几回,一颗心就偏向他了,小没良心的。」心真酸,白养了她一场。
「没良心、没良心,我没良心。」月姐儿欢快地指指自己。
「女儿呀!叫声爹来听听。」萧景峰眼巴巴的望着女儿。
「锅锅。」月姐儿看向哥哥。
几双眼睛落在霜明脸上,他脸微红的喊,「爹。」
「嗯!我是你爹。」他在心里哈哈大笑,这别扭的小子终于服软了,得来全不费功夫。
「爹。」见哥哥喊人了,不想输人的月姐儿也大声,软软的嗓如融化的糖霜,使人发甜。
「好,爹的乖……乖女儿……」萧景峰的眼红了,鼻头一酸,既欢喜,又怅然。
女儿快两岁了才喊爹,她的出生和牙牙学语他都错过了,若非幸运地妻子重逢,他要何时才能听见一声爹。
「爹……」小小的声音发自一脸羞怯的霜真口中,她一手糖葫芦,一手捉着她娘的衣裙,神情紧张。
「嗯!我是一子二女的爹,儿女成群。」看着孩子们信赖的眼神,他心口软如一滩泥。
第九章 把爹找回来(2)
几家欢乐几家愁。
这边在欢喜大团聚,爹呀娘的叫不停和乐融融,你一句我一句笑语如珠,大人的、小孩的混成天伦之乐。
那一边是乌鸦啼,霜雨落,阴云密布,安静得打了个喷嚏都会凝成冰凌,阴风阵阵,阴气森森,阴恻恻的弥漫一股阴霾,阴得五指一伸都是冰的,冻得僵硬,无法动弹。
本就性情扭曲的陈玉莲愤恨的瞠着和她抢男人的女人,明明是她相中的对象,她还没下手凭什么来抢?
他是她的,她的!
什么爹,什么孩子,通通是假的,她想要才是真的。
原本陈玉莲看李景儿的眼神是厌恶和不喜,如今是恨,满满的恨,她巴不得李景儿去死,永不超生,她会焚其骨,烧其血肉,让风冷冷吹散,从此魂魄不齐,难再聚合。
见兄弟一家欢聚,为免彼此尴尬,陈达生鼻子一摸,打算拉妹妹离开。
谁知她完全不理会他,反而用力拍开他的丰,两眼含着仇恨朝萧景峰走去,让他捉了个空。
「你怎么可能是他爹?」这口气是质问,像是一个妻子责问丈夫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
「我今年二十五岁了,有个五岁大的儿子有什么稀奇的,我三弟的小孩还比我的孩子大。」要不是朝廷征兵,他爹娘还没想过要为他娶媳妇,是怕有意外才想给他留个后。
所以他不知该庆幸朝廷征兵才让他成为有家室的男人,还是该怨打仗令他妻离子散,差点天南地北各自分散。
「我明明打听过你没有妻子,你在家乡没人等着你。」她的银子不是白花的,若是来源不正确,她肯定吃暗亏。
「你打听我干什么,我不过是卫所一名百户。」要银子没银子,也不是多大的官儿,哪值得人惦记。
听到有人留心他的过往,心里怪不舒服的萧景峰不自觉地面上一冷,浇露出一丝不耐烦的厌恶。
「因为我要嫁……」给你。
她认为这是莫大的殊荣,纡尊降贵屈就他一个小官,他该感恩戴德的伏地相迎,视她如珍似宝的捧在手心。
不过陈玉莲比萧景峰大一岁,女人老得快,生了一子一女的她一脸三十岁妇人的模样,眼角不可避免的出现细纹,她用水粉一层一层的掩饰,涂了厚厚的浓妆,旁人只见到她艳光如霞的妆容,不会特意留心妆粉下的纹路。
「玉莲,你进过我的书房?」陈达生不快的打断妹妹的话,她丢的脸够多了。
陈玉莲面上一讪,眼神闪烁。「自个儿的家里我哪里去不得?爹娘临终前一再叮咛你要好好照顾我,我只是在家里溜达你也不高兴吗?难道你还能不要我这个妹妹?!」
他真的很想不要,要不是一母同胞,他早就不管她死活。「我不是说过书房里放了不少军中机密文件,未经我的允许不得进入,就算你是我亲妹子,若有泄露之疑照样办你。」
三河卫所不全是自己人,为防被扯后腿,陈达生会将他认为重要、不得外传的文书带回私人件所,夜深人静时再好好思索,一看完便锁入只有自己知晓的暗柜里。
有时他也会不小心带回萧景峰等人的家书,因为驿差会先送到他那里,再由他分给众人。
有一回他瞧见萧二郎的家书封口是打开的,只以为是他爹娘没有糊好,他还特意取来浆糊将信封住。
这会儿想来是玉莲动了手脚,他说过的话她常当耳边风,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没考虑过后果。
「大哥,你可不可以不要老是凶我,我都几岁的人了还用得着你说教,你是我亲大哥就该站在我这边,我被人欺负了你得替我出头,把那些不知分寸的贱民捉起来。」她眼中阴冷的闪着光,针对某个让她不顺心的女人。
「哼!以你的性子谁欺负得了你,是你别仗着我的名头给人难堪才对,是理我就帮,无理给我滚回去,我手底下的兵不是给你胡乱使唤的。」回去他就下一道军令,以后非他授命的命令不得执行。
「谁说没有,就是她,你看我的手都被她捉红了,她还想打我呢!」陈玉莲指着李景儿,再装出一副惧怕的样子。
衣袖翻起的腴白手腕上,有一道指痕鲜明的红瘀,可见力道有多大,再施点力搞不好手腕就折了。
投诉有理。
「霜明,告诉这位陈叔叔,刚刚那位面如粉墙的大娘想对你做什么。」孩子不会说谎,心如明镜。
一说出「面如粉墙的大娘」这一句,连布庄掌柜在内的人都忍不住笑了,暗叹形容得真恰当,唯有大娘本人不承认她已徐娘半老,气愤地又想挽起袖子打人。
「她好凶,一直骂我,然后说要打死我。」有了「爹」的霜明多了底气,坐在高高的肩膀上将小胸脯往前一挺。
「为什么她要打你?」总有个理由。
「她说我弄脏小姊姊的裙子,裙子那么丑,她穿起来好肥,我都吓到了。」他惊吓的拍拍胸。
一阵低笑声慢慢扩散,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身形略圆的白昭华身上,她和那件裙子的确不搭,显胖。
「你说谎,哪里丑了?而且我一点也不肥,娘,你说过很好看的。」这是她最爱的一条裙子,上面的绣花是湘绣。
什么样的娘就有什么样的女儿,被陈玉莲养歪了的白昭华跟她娘一样,爱慕虚荣,眼高手低,她不想被人比下去,用要用好的,吃要吃好的,不管她合不合适,反正别人没有的她一定要有,好在姊妹圈里炫耀。
而她特爱吃,尤其油亮的肥肉,一口咬下有汁喷出来,满嘴的油能让她多吃一碗饭,久而久之身子也圆了。
但不致肥得过分,算胖子堆里的小美女,圆得很喜气。
「是呀!当然好看,我女儿美得像朵花似的,不识美丑的小贱种哪瞧得出好坏。」阵玉莲瞪了霜明一眼,眼中的凶光像要啃了他,将他剁碎了做成包子好喂给路边的狗吃。
看到一大一小两父子亲近的模样,她是很在心里,气在嘴里,银牙快咬碎的泛着苦味,很不是滋味。
其实她对萧景峰也不是到非他不可的地步,老实说还嫌弃他穷了点,但是禁不住人家有好体格,她一见就春心荡漾,好想与他在草垛上风流一夜,极尽那忘我的销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