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雪兔很肥,竹篓盖盛受不住雪兔的重量,雪兔一来吃草便会掉入竹篓里,竹篓盖弹回原来的位置,雪兔就跳不出来。
去年她就用这个方式捉了一百多只雪兔,一半卖了,一半留着自用,石屋内那张皮毛床垫便是兔毛缝制的,还有兔毛拖鞋,兔毛短祆,兔皮短靴,用途甚多。
因为那些兔子,他们度过严寒的冬天。
「还要那么久呀!」真可惜,不能在年前捞一笔,过个年大家都会得花钱,皮毛供不应求。
「没那么缺钱。」她说的是实话,今年和去年一比,手头上真的宽松了许多,手边有银,有粮心就不慌。
老板自以为了然的「喔」了一声。「你男人来了嘛。」
关她男人什么事,真是莫名其妙,她手里的银子都是自己赚的,没花过男人一文钱。气闷在心的李景儿也不多作解释,误会就误会吧!她自己心知肚明就好,只是下一次进城绝不与萧景峰同行。
接着她到了药铺,因为入冬蛇都冬眠了,她拾了五张蛇脱,这也是药材之一,捡拾不易,长两尺的蛇脱一张二两,五张得银十两。
会做人的掌柜还给了孩子们一人一包山楂片,酸酸甜甜的,生津止渴;孩子们都很欢喜。
「你男人没来呀?」
又是这句话,听到已经没脑气的李景儿故作落寞的说:「我男人跟别的女人跑了。」
「啊!这个……呃,看起来挺实在的人,怎么就这般没定性……」面上一讪的掌柜笑不出来了,也想不出安慰的话。
「表里不一的人太多了,信别人的真心还不如信银子实际,明年我来卖蜈蚣、蠍子,你得给我个好价钱,不能坑我,我还得养孩子……」她充分表现出没男人的凄苦。
「好,一定一定,不贪你银子,对了,要活蠍才值钱,死了就掉价了,蜈蚣死活都成,我们有药师炮制。」可怜呀!郎心似铁,以为是个像样的,谁知是负心汉。
败坏完萧景峰的名声后,李景儿神情愉悦的走向杂货铺子,买了五斤白糕,三斤糯米条、瓜子、麻花卷,油炸花生也买了一些,还有红糖和明年的菜籽……
「娘,糖葫芦,可不可以吃一颗?」霜明嘴馋的添着唇。
此时卖糖葫芦的小贩正扛着稻草架子走过杂货铺门口,高声的叫卖,不少小孩子围了过去,垂诞的望着鲜艳欲滴的糖葫芦。
「一人一串,娘给你们买。」孩子的童年很短,一下子就长大了,能宠一时是一时。「哇!有糖葫芦吃了。」
「娘真好,我最喜欢娘了……」
「月月吃糖葫芦,吃,吃,吃……」
看着三张小脸上欢喜的笑容,李景儿觉得一切的辛苦都值得了,他们最纯真的情感便是最好的回报。
三个孩子一人手拿一串鲜红的糖葫芦,掉了一颗牙的霜明「卡滋卡滋」地整颗咬,很快地一颗糖葫芦就没了,而霜真比较秀气,她先舔掉外面的糖衣再吃里面的果子。
月姐儿什么也吃不着,她还太小了,咬不开硬硬的糖,但她一次含半颗也乐得欢。
想到霜明和霜真好像有长高一点点,李景儿便顺道进了布庄,扯了一块天青色的布,一块梨花黄和胭脂色的布料,她想这些布够她和孩子们做几身的衣服……
蓦地,一道精壮的身形闪过脑海,她脸皮有些发热的又扯了一块藏青色的细布,藏在三块布的下方。
「啊!我的裙子……娘,你快来看,我这条杭绸做的裙子毁了,呜呜——我不要!我不要……这是我最喜欢的裙子,毁了、毁了,都毁了……呜……」
一道几乎要穿破人耳膜的可怕尖叫声骤然响起,伴随着撕扯喉咙般的凄厉哭喊,布庄里挑布的客人眉头一皱,看向那粉绿色的身影。
那是一位年约十岁左右的小姑娘,长得还算标致,樱桃小口柳叶眉,鼻子小巧,肤色偏白,眼睛是细长的凤眼。
可是这骄蛮的小性子呀!叫人不敢领教,一点点小事居然在众目睽暌之下,又抹泪又号啕地哭得不管不顾。
小姑娘一哭,穿着暗底撒红绣如意纹衣裙的女子怒气冲冲的走来,手里牵着个和小姑娘长相神似的七岁男童,女子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小婢和脸色鄙夷的婆子。
「谁?是谁弄的,谁家的贱骨头,败家货,天杀的老狗娘养的狗杂种,给本夫人站出来,毁了我女儿的裙子,我非把他撕成碎片不可……」哎哟!这件裙子很贵,是一尺要价二两的杭绸,她求了大哥老半天才买下几尺布而已。
她不心疼女儿,心疼的是布。
「娘,是他,你看证据还在他手上。」小姑娘满脸怒色的指着呆立一旁,神情茫然的小男孩。
「好呀!你这有娘生没爹养的小杂种,我家昭华的裙子是你能碰的吗?也不看看你的手有多脏,天生一张乞丐脸,前额克父,后脑克母,生来八字不祥,左脚踩粪,右脚踩屎,一辈子衰运衰到谁碰了你都会倒大霉。」
「我不是……」小男孩明显吓坏了,小脸白如纸。
「还敢狡辩,看来是没出息的贱种,你爹娘不教我来教,把你打疼了就知道规矩了,今天不打到你见血,本夫人这口气消不了……」打死这小贱种更省事。
蛮不讲理的女子根本不瞧孩子有多小,举起手臂就要狠狠地往惊惧不已的小脸打去,突地,一只蜜色的手伸出,握住她的手往旁边使劲一摔。
女子没料到会有人出手,一个没站稳倒向一旁放置布料的架子,人倒,架子也倒,精美的布料散落一地。
「够了吧!我不出声就当我死了不成,我家的孩子还轮不到你来教训,一口含粪、一口喷屎的满嘴臭,你爹娘知道你脑子有洞吗?有病要快医,把你的黑心和烂肠也顺便治一治冶,华陀剖腹治病,你也把肚子剖开,好洗洗你的心和肠子,太臭了……」吵架她没输人过,以前可是辩论社社长。
「娘……」被诬赖的霜明抖着唇,眼眶含泪。
「乖,有娘在,娘会保护你们。」李景儿将儿子、女儿推到身后,面容沉静的面对无理取闹的母女。
布包里的月姐儿也气愤的伸出小拳头一握,像要帮哥哥出气。
「你……你敢推我?!」哪来的贱民,连她也敢推?
「打你都敢,你要不要试试?」她不是男人,不介意打女人,该打的人不打是对不起自己。
女子闻言倒抽了一口气,更加怒火中烧的挽起油子。「你们是死人呀!还不给本夫人打,打得她爹娘都认不出来,有事我担着,你们快上,打轻了扣你们月银……」
一旁的小婶和婆子无力的互视一眼,做做样子走上前。
「无辜者站旁边,我不想打错了人,天有天理,人讲道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逞凶斗狠,把自己的脸面丢在地上踩才过痛。」辱她,她能忍,欺她孩子不行。
「你……你知道我是谁吗?本夫人是堂堂镇抚的……」她态度张狂,一副「你得罪不起来」的高傲样。
第九章 把爹找回来(1)
「陈玉莲,你在这里干什么——」
如雷的吼声响彻云霄,几乎要将人的耳朵震聋。
被雷吼声一震的蛮横女子先是脸色不安的一结肩,身子抖了抖,唇色微微发白,而后又恢复原来高高在上的姿态,架子摆得足——她就是官夫人的身分,你们这些贱民奈何得了她吗?
不认为自己有错还一副张狂样,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她下巴抬得很高,以睥睨的姿态晩人。
虽然她极力做出高岭之花的高贵冷傲状,可眼底的惶然仍泄露出她也不是那么高不可攀,还是有怕的人。
眼前目露凶光的大胡子男便是她惧怕的对象,每一步向她走来的重步,都让她觉得地面揺动了一下,强大的煞气迎面而来。
「舅舅,你要帮我出气,他欺负我……」
名叫昭华的小姑娘先一步恶人先告状,红肿的眼眶像是大哭一场过,眼角还有没擦拭的泪珠。
眉头一皱的陈达生先看向哭得淅沥哗啦,脸都哭成小花猫的外甥女,再瞧瞧外甥女所指的「罪魁祸首」,他眉间的皱痕更深了,有些头疼的觉得这件事不好善了。
那是个比外甥女年纪看来小一半的男娃儿,手里拿着吃得只剩下半颗的糖葫芦,这么小的孩子能欺负她?这话传出去有几人相信。
不用多想又是这对不知天高地厚的母女仗势欺人,他前前后后不晓得为她们收拾几回烂滩子,还真没完没了。
咦,那男娃儿的娘有点面熟,似乎似曾相识。
陈达生是个粗人,只会带兵打仗,做些不用太费脑子的事,对于认人的本事跟他吃饭一样快,吃过就忘了,除非三天两头的碰面,否则他真的记不得,忘得更快。
不过护着儿女的李景儿倒是一眼就认出他了,那把大胡子很好认,之前在仁心堂药铺见过面,印象深刻。
知道他是谁的同袍,也略知其性子,她的心倒是安了,等着看热闹,反正她不是理亏的一方。
「昭华,你先别开口,站一边去,我直接和你娘谈。」这个妹子一天不惹是生非就活不下上,从夫家到娘家,她哪两个不闹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扯着陈家这张虎皮狐假虎威。
他口中的陈家可不是分出去系小门小户,而是出了一位大人物陈戎将军所在的本家,远在京城的陈氏大族才是她有恃无恐的依凭,而陈达生则是不得不为她撑腰的靠山。
血浓于水,兄弟姊妹间有断不了的亲情,陈达生纵有再多的不满也不能置妹妹于不顾。这也是她敢目中无人的原因之一,天高皇帝远,在杨柳县这种鸟不生蛋的小地方,最大的官儿不过是七品县令,她大哥是镇抚,比县太爷品阶还高,她偶尔张牙舞爪一下又如何,反正哥哥顶不住还有将军大人,她何惧之有。
「大哥,你也别谈了,就是这个有娘生没爹养的小贱种弄脏我昭华的裙子,我找他们理论,贱种的娘推了我,还口出不逊,你快叫人把他们捉起来,用军法处置……」
活活打死是最好,要不然她绝饶不了他们母子,敢当众让她难看,丢她的脸,这口气不讨回来她哪能甘心。
「贱种叫谁?」轻软的嗓音一起。
「贱种叫你……」呃,好像不对,她被绕进去了。
大脑反应很自觉的回应,完全没有任何思考,本就没脑子的陈玉莲被人一喊,她本能的回应,想先占了上风,谁知开口后就觉得不对劲,她干么应得那么顺,反而骂到自个儿。
这女人太阴险了,用话套她。
「果然是贱种,人贱则无敌,贱到最高处,自贱而不知,沾沾自喜是贱人,贱到浑身无一不贱。」李景儿话中未指名道姓,但明眼人一听便知所指何人,骂人骂得不带脏字。
要过年了,过年前人人忙着采购过年用品,做几件新衣,因此原本生意就不错的布庄涌进不少看布、买布的百姓,众人的耳朵都很尖,一听见这番流利的贱人论,纷纷露出会心一笑。
有的人还直接笑出来,扶着放置布料的架子捧腹大笑,指着陈玉莲说是贱人,把她气得倒仰。
「你才是贱人,贱人,贱人,贱人……我今天一定要把你的嘴巴撕烂,让你再也说不出话来。」陈玉莲骂人的字汇十分贫乏,除了不断的重复「贱人」两字,再也找不出新词。
「你说说看我贱在哪里?最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我堂堂正正的做人,规规矩矩的讨生活,你若是说得不能说服人便是诬告,我可以到衙门告你。」这女人的脑回路异常,不是对手。
听到要告她,仍然不当一回事的陈玉莲照样气焰高张。「去告呀!小小的七品官本夫人还没放在眼里,你就是贱人,我一根指头就能捏死你,叫你永不翻身……」
「住口,你说够了没,在我面前你想捏死谁?还有没有国法朝廷了,你这目无王法的狂妄打哪来的?」若不找个法子泊她,他迟早有一天会被她气死。
向来自视高人一等的陈玉莲一听见自家人的斥责,不快的情绪节节升高。「大哥,我是你亲妹子,你不护着自己人还怪我,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了,你还不闻不问当乌龟吗?」
陈达生眉头深深皱起。「不要说我没护着你,那你说自己干了什么事,昭华都几岁了,再过两、三年也要议亲,她不留下让人赞扬的好名声,反而跟个孩子计较,这像话吗?」
「哪里不像话了,你自个儿瞧瞧,昭华这条裙子今儿个才穿第一回,你看红红的糖渍就沾在上头,这才是不能看吧!她还能穿出去见人吗?」心疼裙子被毁的陈玉莲气急败坏,急着想找人出气。
「舅舅,新裙子没了,我要新裙子,我要我的裙子……呜……裙子……」白昭华配合的发出干嚎。
「洗一洗不就好了,哪里脏了。」一件裙子而已,需要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吗?简直是胡闹。
陈达生永远也不会晓得女人的脑子里在想什么,他只觉一个头两个大,快爆开了。
妹妹没吃过什么苦,从小养尊处优的娇生惯养着,因为幼时曾经生了一场病差点夭折,因此家里的人特别娇宠她,要什么给什么,宠得她不分轻重,任性胡为。
心高的她不肯嫁入小户人家为媳,在本家老太太的牵线下,十五岁的她嫁给一名佥事为续弦。
这名佥事已三十多岁了,因病而亡的元配留有两子一女,陈玉莲嫁过去后本该相夫教子,善待继子继女,可是她根本不想养别人的孩子,看到喊她娘,年纪小她没几岁的继子、继女心就烦,她不仅没有耐心教养,还苛待他们的饮食起居,最后让人传出闲言闲语,让人不敢再与继子、继女往来。
等到儿子白昭阳出世后,她又意图毒害两名嫡子,因为她想把丈夫的财产全留给自己的孩子。
当然,这事只是冰山一角,佥事大人有三妾两通房,陈玉莲不让人生庶子、庶女,下药致使小产便罢了,更心狠地将人全身脱光,跪在雪地里一整天,任人来人往的下人观看。
佥事大人的五个女人被她折腾得三个没了命,另外两个也奄奄一息地等她致命一击。
这样的恶妇谁容得下,在一个六个月大的胎儿又被她打落之后,忍受不了的佥事大人怒火一烧,决定休妻。
陈达生上门商议了许久,改为入庙修行,一年后性情若未改善便和离,再无二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