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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女御邪王 page 12 作者:温芯

  “菲菲!”他蓦地咬牙,不许自己眼眶泛红。“你会好的,你一定会好!”

  “是,我会好的。”她柔顺道。“我一定会好起来,所以你别再自责了,也别迁怒他人。你别再杀人了,好不好?”

  “我──”封无极眼前一片黑。

  他从小到大,一直在杀人,她居然要他从此停手?

  “你其实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大家都误解你了,我知道的。”

  不,她不知道,他根本不是她想像的那种人!

  “我答应你,为了你,我一定会努力活下来,很努力很努力,所以你别生气了好吗?”

  他当然要生气!

  气这贼老天,气这世间的不公,气阎罗王看走了眼,明明该勾走的是他的魂──他早就该死了,不该活到今日,不该的……

  “无极?”她颤声唤他,嗓音好微弱,宛似随时会随风而逝。

  他喉咙掐住,眼眸热热地滚著什么,好不容易,才寻到说话的声音。“你答应我,会努力活著?”

  “嗯,我……答应。”

  “那我也答应你。”他哑著嗓,伸手抚摸她脸颊。“菲菲,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他黯然,说著连自己也不相信的话。

  他们都在说谎,说著安慰对方的谎,谁都知道对方在说谎,谁也都明白对方知道自己在说谎。

  但这谎言,不得不说,因为现实,太残酷──

  ***

  “已经三天三夜了。”冷枫叹息。

  “嗯。”曹开朗低声应道,透过虚掩的窗扉,窥视房内的动静。

  他可怜的女儿依然时醒时睡,昏昏沉沈,而一脸憔悴的封无极也依然坐在床畔守护著,须臾不离。

  “这三日来他不曾合过眼,一直照顾著菲菲,看来他真的很爱我们女儿。”

  “菲菲也很爱他啊!”冷枫又是一声长叹。

  两人彼此对望,不约而同都回想起前日封无极教训他们的话──

  “再如何相爱的情侣,都不一定能相守到老,而你们俩明明有这机会,却因为一点小误会闹到分离二十年!你们闹够了没?不觉得自己太无聊吗?若是我跟菲菲能有二十手──不,二十天也行,我都会──”

  当时,他没再说下去,喉咙像堵住了,困难地咕哝著。

  但他不说,两人也能明白他彻骨的痛。

  “他说的很对。”冷枫哑声低语。“我们俩确实太任性了。”

  曹开朗注视她泛红的眼眸,心如椎刺,不觉伸出手,轻轻握她肩膀。

  她哽咽著,默默垂泪,许久,才勉强振作,捧著人参药碗,送进房里。

  “这碗汤药,菲菲醒来时,你喂她喝吧!”她交代封无极。

  他默然点头,双目黯淡,毫无神采。

  冷枫心弦一扯。“你自己也多保重,别累坏了,否则菲菲会难过的。”

  温柔的劝告似乎很令他震撼,哑然瞠视她。

  这年轻人,怕是很少受到别人关心吧?

  一念及此,冷枫怅然摇首,静悄悄地离开,带上房门。

  封无极站起身,怔怔地目送她──她是菲菲的娘,她深深地疼爱著自己的女儿,她会耐性地为自己的女儿,梳顺一头秀发。

  难怪她舍不得将菲菲交给他这样的男人,他的确配不上……

  封无极怔忡著,忽地,床上传来细微的声响,他倏然凛神。

  “无极。”月姬轻轻呼唤著他,一醒来,便想找他。

  “我在这儿。”他深呼吸,压抑著胸臆又是狂喜又是惊惧的浪潮,端起汤药,扶著她靠坐在自己怀里。“先喝点药。”

  “嗯。”

  她将苍白的唇触上碗缘,却无力地接不住送进嘴里的汤药,封无极眼见汤药大半都流出来,心弦一紧,索性自己喝一大口,然后吻住她的唇,一点一滴地哺喂。

  他慢慢地、悠悠地吻著她,喂给她的是汤药,也是自己的真心。

  月姬眼眸一酸,忽然觉得想哭,她强忍住,喝完半碗汤药后,伸出手,颤颤地抚上他脸颊。

  “你今天没戴面具?”

  他一震,这才恍然惊觉自己竟忘了戴上一向不离身的面具,他猛然扣住月姬手腕,不让她碰触自己。

  但太迟了,方才他喂药时曾与她面颊相贴,她一定早就感觉到他脸上的伤痕有多粗砺可怕。

  “你……我让你受惊了吗?”

  虽然她看不见,但她比任何人都还敏锐,她会如何想像他残缺的半边脸?

  他咬牙,懊恼地别过头。

  “别这样。”她感受到他的自惭形秽,浅浅地扬起一抹笑。“我不怕的,让我感觉你,好吗?”

  说著,她主动凑上自己的颊,贴住他受伤的那半边。

  他不觉颤栗,她柔嫩的肌肤怎能与他如此亲匿厮磨?

  “这是……让火给灼伤的吧?”她宛如亲眼目睹,眉宇蒙上淡淡的哀伤。“一定很痛吧,现在还痛吗?”

  “早就没知觉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不答腔,黑眸瞠视著,仿佛凝望著久远以前的过去,许久,他才沙哑地扬声。“你还记得那个去抢婚的姑娘吗?”

  “你说红莲姑娘?”

  “她其实便是我师父的亲生女儿,而我娘便是她的师父。”

  “你认识她?”她讶异。

  “不算认识,只是知道而已。”他语气空洞。“我十六岁那年,从我师父那儿得知他们俩交换儿女的真相,一时气不过,主动前去找我娘谈判。我要她放了那个女孩,她不肯,还说她就是要跟我师父比一比,看谁调教出的兵器更厉害。”

  月姬身子一颤。“你娘……真的那么说?”

  他点头,抹去脸上所有神情。“后来我忽然便发狂了,一剑杀了她。”

  她震惊。“你说什么?”

  “你没听错。”他自嘲地撇唇。“我亲手弑母,连我的师父也是死在我手上。”

  杀师弑母!这就是他不为人所知的过去吗?

  月姬屏住气息,想像他这些年来是如何隐忍著这样的痛苦,不禁心如刀割。

  怪不得他会老是作恶梦了……

  “我娘临死以前,交代红莲一件最后的任务,要她杀了风云庄所有的人。”

  “你是指当年风云庄的灭门惨案吗?原来是红莲姑娘下的手?”

  “是我杀的。”他冷然道。“她见到她师父死于非命,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是我替她完成了这最后一件任务。”

  月姬怅然。虽然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他在木然地叙述这些过去时,心口其实淌著血。

  “那天,火烧得好旺……”他幽幽地继续说道。“所有人都死了,没一个活著,我想最该死的人就是我,被火烧死也很好,够痛快……我在火场里不停地走,不停地走,火星烫伤了我的脸,可不知怎地,我就是死不了,我想死,却死不了!”

  他忽地紧紧拥住她,紧紧地,嘶哑的嗓音含恨、含怨,还有一股说不出的茫然。

  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活下来,但,她懂。

  因为每个人都有求生本能,因为人真正渴望的是生,不是死。

  虽然,他是那么地憎厌一切,憎厌自己……

  “所以你之前才会跟我说,死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对吗?”她侧过唇,温柔地吻他,吻他受伤的半边脸,吻他从不曾真正痊愈的心。

  他感受到那落上脸的点点温柔,震颤不已。“我该死的,菲菲。”

  “不,我很高兴你活著,不然我便没这机会认识你了。”说著,她又缠绵地亲他的唇。

  他喉头发酸。“你识得我,是不幸。”

  “是最大的幸福,真的,我很幸福。”她在他耳畔低语。“我只恨不能更多爱你一些,多为你做些事。无极,我还没听你真心笑过呢,我好想听……”

  他全身紧绷,将她柔弱的身子,呵护在自己怀里。“我会笑的,等你好起来,我便会笑。”

  也就是说,她这辈子是听不到了。

  月姬颓然敛眸,默默地在心里品尝著绝望,但她嘴上不说,就算眼里滚著泪花,仍是故作坚强地笑著。

  “那我们打勾勾,等我……好起来,你一定……要笑……给我听。”嗓音在封无极耳边逐渐破碎。

  他咬紧牙关,很清楚她又即将晕去,而这一回,也不知能不能再醒来。他知道她一直撑著,因为答应过他会努力活著,所以她用尽了每一分意志,他好心疼,也很害怕,不知她还能这样在生死间挣扎多久,也不确定自己还能承受几回如此折磨。

  他只能坚强著,不哭不怒,勾住她手指,抢在她昏迷前深情许诺──

  “我答应你。”

  ***

  他是否不配拥有她?

  因为他杀太多人,造了太多罪孽,所以上天才要夺去他唯一的真爱,惩罚他?

  但若是要罚,为何死的人不是他?为何要他亲眼目睹自己心爱的人一天天地衰弱?

  她清醒的时候愈来愈短,总是跟他说不上几句话,便又陷入昏迷,他总是惊惧著,害怕这一次便是永诀。

  若是她死了……

  封无极蓦地全身颤栗,手握成拳,放在嘴边用力咬著。

  他不能哭,不能崩溃,还有希望的,她答应过他,会努力活著,他要相信她,必须相信……

  她不会抛下他一个人,绝对不会!

  他咬著自己的手,拚命咬著,咬出牙印,咬出鲜血,却咬不去心下的绝望。

  忽地,有人敲门。

  他悚然,急忙镇定心神,咽回喉间的酸苦,板著脸,漠然迎向走进房来的齐非。

  齐非没跟他说话,默默地为月姬诊脉,蹙著眉头,不知思索些什么,封无极见他迟疑不决的神情,心下更是黯然。

  他将齐非拉到门外,递出一把刀锋锐利的短刀。

  “这给你。”

  “给我?”齐非愕然。“做什么?”

  “菲菲合眼的那一刻,你马上用这把刀刺进我后颈,那是我唯一的罩门。”封无极沉声交代,语气不带迟疑,也无丝毫感情的变化。

  他说话的神态,就好似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今天天气好不好?但他可是要人取自己性命!

  齐非骇然,几乎握不住手上短刀。“你……干么要我这么做?”

  “若是你不能立即了结我,我一定会发狂,滥杀无辜,我不想违背对菲菲的承诺。”封无极淡淡解释。“我答应她不再杀人了。”

  “你答应月姬……不杀人?”

  “你记住,机会只有一瞬,好好把握!”

  齐非哑然。

  这家伙是怎样?怕自己在爱人死去后狂性大发,所以宁可一死以全信诺吗?

  月姬对他,真的那么重要吗?失去她,他连自己的命也不要了?

  齐非心一紧。“还你。”他将短刀塞回给封无极。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杀你。”

  封无极恼怒地拧眉。“你不杀我,等于是害了天下苍生!”

  他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坦白说我这人没什么正义感,天下苍生如何,不干我的事。”

  “你!”封无极怒瞪他。“我可能也会杀了你──不,我第一个便会杀你!”语带威胁。

  他可不怕,星眸灿亮。“你不会杀我的,你还等著我想办法救回月姬姑娘的命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封无极颤声问道,沈郁的黑眸似是闪过一丝希冀,却又不敢放纵自己多想。

  没想到会在邪王脸上看到如此惶惶不安的神情。

  齐非若有所思地微笑。“你真要感谢这明月宫的藏书阁,我这几天遍览里头的医药典籍,偶然得到灵感,只是那玩意儿究竟有没有效,我也不甚确定──”

  “究竟是什么?”封无极懒得听他啰唆。

  “天山雪莲。”

  终章

  数月后。

  夏日的天池,波光粼粼,湖面蔚蓝,映著远处皑皑群山,偶有几只白鹭飞来,点过水面云影,体态婀娜多姿,煞是迷人。

  湖畔的草原,点缀著五颜六色的缤纷花毯,浓密树荫下,一个白衣姑娘靠坐在树干边,闭目养神,一匹黑马甩著尾巴走过来,弯颈亲匿地舔她白皙如玉的额头。姑娘受不了痒,吃吃地笑,一个黑衣男子捧著一束花走过来,见状,浓眉一拧,一脚便踢在那不知天高地厚的马屁上。

  “呜~~”黑马吃痛,呜呜哀鸣,转过头,十分哀怨地瞧了主子一眼。

  黑衣男子理都不理,手不屑一挥,意思要马儿识相滚远一点。

  “呜!”黑马又是闷闷一哼,却不敢反抗,垂著首,乖乖闪到一边。

  白衣姑娘睁开眼,看这一人一马的互动,樱唇绽开,笑容犹如春花。“你这人真坏!干么这样欺负自己的马儿啊?”

  “我欺负它?”男子瞪大眼,冷哼。“怎不说它胆敢轻薄我老婆?我不过是给它一点教训而已!”

  “谁是你老婆啊?”姑娘粉颊生晕,接过男子特意为她采来的花束,羞涩地把玩著。“人家又还没嫁给你。”

  “就快了,不是吗?”男子在她身畔坐下,笑吟吟地捧住她娇嫩的脸蛋。“你调养了几个月,身子总算好多了,你坚持要请来的不速之客──齐非、温行浪、红莲等人,明日也约莫就到了,待他们抵达,由你爹娘为我俩主婚,圣女月姬就正式成为我封无极的女人了,只属于我一个!”愈想愈得意。“到时江湖上谁还敢再对你痴心妄想,我让他吃不了兜著走,就算这匹劣马也一样!”说著,还警告地朝黑马横去一眼。

  后者不满地喷了口气。

  唉,这人怎么老爱跟自己的马儿斗啊?简直跟个孩子一样。

  月姬不禁好笑,明眸凝睇封无极,他受伤的半边颊在涂抹过齐非给的去腐生肌膏后,疤痕已淡上许多,显得不那么狰狞扭曲,但脸上的神情,可还是一贯的傲慢冷酷。

  他这带著几分别扭的性子,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吧。

  一念及此,月姬的目光里不觉多了几分温柔。

  犹记得几个月前,她尚且在生死关头徘徊,以为自己随时会离开人世,没想到如今竟有机会与他在这与世无争的天山,白首偕老。

  该感谢他,为了保她一命,他抱著她不眠不休地赶路,回到天山,找到开在绝顶冰壁上纯洁无垢的雪莲花。

  为了摘那朵花,他差点摔下万丈深渊,幸而他事先将爱驹绑在一株百年老树上,拽住绳子,靠著马儿的蛮劲将自己拉上来。

  “要不是这匹马儿机灵,及时使劲把你这个主子拉上来,你现下人不晓得在哪儿呢!好歹人家也救你一命,竟不知感激!”说著,她伸手点了点他额头。

  黑马听见女主人替自己辩护,大是爽快,欢悦地昂首嘶鸣一声。

  “瞧它得意的,马尾巴都翘起来了!”他不屑地咕哝。

  “它当然该得意了。”她柔声道。“若不是它,你也不能平安摘得天山雪莲,不但让我解了七日夺魂香之毒,捡回一条命,连积在体内的旧毒也化尽,我这眼睛能恢复五、六成视力,也该谢谢它呢!”

  “谢那畜牲做什么?”虽然暗暗承认情人的话有道理,封无极仍是刻意不以为然地撇撇唇。“要谢就该谢齐非,若不是他想出以冰镇热的法子,我也想不到原来天山雪莲竟能解你的毒。话说回来,你也不想想是谁一路把你抱回天山的?又是谁拚了老命为你摘花,最后还落得自己也跟著大病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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