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曼,你别担心,就算这件事不是岳父大人交代的,我也会亲自促成。」清冷的嗓音透着一丝怨恨。
阿曼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听错了,他竟觉得莫大人的语气中,藏着一缕无法言喻的——嫉恨?
「尽速联系本城县令,就说皇上亲派的巡抚都御使已到,若还记得当年太师的提拔之恩,亥初三刻到此地议事。」从轿内扔出一张纸,阿曼快手接住,「让他看完就烧掉,莫留下把柄。」
「是!」阿曼领命而去。
嫣妹,我的嫣妹,当初你不等我,我不怪你,但我回来了,我一定会履行当年的誓约,因为在我心中,你才是我真正的娘子。
嫣妹,当年你救助的那个穷困书生莫少连,回来了!
莫少连紧捏着手中的一只藕色旧荷包,回想着当年凌飞嫣羞浞地将荷包送给他时的模样,不过此时此刻,人事已非,但他忘不掉啊,这么多年下来,他越来越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是多么荒唐可笑,所以他回来了!
莫少连爱怜地将那只荷包放在脸颊上磨蹭,喃喃道:「嫣妹,你等我……」
或许是因为朝廷连年征战,军饷日益繁重,国库空虚,腐败的皇上竟将脑筋动到商人的头上。
早年,还只是一些小动作,朝廷大开商人捐官途径,各地府、道、台也明文规定,捐出多少银子就做多大的官职。
说是为官,也不过只是挂个好听的职衔而已,一开始也没多少人注意,但过了几年,朝廷有些在高位者尝到了甜头,开始大行其事,甚至将有实权的官位拿来卖,牟取暴利。
此等风气越演越烈,朝廷开始派人探查商人家底,国库贫,不代表商人贫,尤其山西商人占着天时地利,北通蒙古、俄国及近几年势力快速壮大的东北鞑子,南到沿海诸省、南洋各小国,茶叶、丝绸、食盐、白银、瓷器……仔细一算,天下民生几乎都掐在晋商的手中,说他们货通天下也不为过。
皇上不学无术、无能暴戾,朝中当权的曹太师便大胆了起来,只手遮天、践踏纲常,他垂涎晋商的财富,便派自己的女婿奠少连亲到榆次城探路。
谁知莫少连公报私仇,二话不说,连夜进驻县城衙门,翻案彻查,隔天清晨便以池青瀚身犯三十条罪状为由,要将他羁押大牢。
十来个捕快神色紧张地握着手中的大刀,被几十个大汉虎视眈眈地围在中间,大汉们一脸凶残,虽然赤手空拳却气势骇人。
「嘁!竟然跑进来几只官老鼠!」
「俺看这群蠢货是活得不耐烦了,池爷的宅子也敢乱闯,老子要一手捏爆他们的头!」
凶狠的大汉们摩拳擦掌,圈子越缩越小,捕快们脸色苍白,吓得握着大刀的手不停地颤抖。
捕快抖着声音道:「各各各各位大大大大大爷……我我我我快快快快吓吓吓死死死了!」一个汉子故意学他结巴,捏着嗓子取笑他。
「哼!没种,老四,你负责捏爆他们的头。」
「官家也可以随便动?」
「官家怎么了?就算皇帝老子来也照动不误!记得南山头不?那边有群野狼,尸体扔过去,一会就被啃光,这样省事,还不会弄脏手。」
捕快们越听脸色越难看。
「不要啊,我还不想死啊!」胆子小的捕快吓得扔掉手中的刀,双双抱在一起,身子抖得像寒风中的落叶。
捕快头领牙一咬,发狠道:「爷们,小的也是奉公行事,还求给个方便。」
「方便?」老四吐掉嘴里含着的牙签,「咱们池爷在榆次城是什么身份地位?你们随便拿张破纸来,就要将池爷羁押大牢?哼!成啊,爷们给你方便。」
捕头闻言,以为大汉终于愿意配合,不禁面露喜色。
老四脸色一凛,冷冷道:「除非……从我们的尸体上踩过去!兄弟们,别废话了,还不给我捏爆他们的头!」
一听到命令,几十个大汉争先恐后地冲上前去,逮着人就猛揍。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大汉们可是毫不手软,揍得一群捕快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大爷手下留情……饶命啊……饶命啊……」
「啊啊啊啊……」
「你们这群兔崽子在闹什么?」
突然一声雷吼,吓得前一刻还在暴乱的一群男人全部迅速收住动作。
「怎么回事?」池青瀚犀利的眸子扫了一眼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捕快们。
捕快头领一见罪魁祸首出现,高举着手里被揉成团的海捕文书,嘴里含着血,带着哭嗓,豁出去地大叫,「池青瀚,你被捕了!」
爽了!终于吼出来了!
可接下来,几十只大脚同时踢向他,他被踹得眼冒金星,两眼一翻,轰然倒地,再也没爬起来过。
第10章(1)
夜晚,四周一片沉寂,一辆马车在石道上急速行驶,快速奔驰至两座紧邻的大宅前。
凌飞嫣从马车上走下来,她爹娘早已在门口等着了。
「雷爷和雷夫人在宅中已等候多时了。」凌誉书对女儿说道。
「嗯。爹娘带路吧。」
三人没再多说什么,安静的进人雷宅。
「雷爷、夫人!」雷氏夫妇她早已熟识,父母在车辋村这几年,一直多亏有雷家的照应。
雷闾泰就不用说了,是个非常有担当的商业巨擘,而他的妻子江红香,更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内助。
一见凌飞嫣屈身行礼,江红香立刻走上来挽住她的手,「嫣儿不必多礼了,还是说正事要紧,来,坐吧!」
「嗯。」凌飞嫣也不再拘礼推让,直接坐下。
「昨日,捕快押不走池爷,县衙不知哪来的权力,竟然调动军队,把池家团团包围,池爷为了不让兄弟们出事,自愿被押走,顺儿从常客那打探到消息,说榆次城来了一个大官,说要杀鸡儆猴,给山西商会一个下马威,而第一个拿来开刀的人,就是池爷!」
「混账!」雷闾泰一只厚掌重重拍在桌上,怒道:「动池青瀚,就是往我这个山西商会魁首的脸上甩耳光,此等事情,我不能不管!」
「爷!」江红香安抚地握住他的手。爱妻的柔和的目光,让雷闾泰的暴躁脾气稍事收敛。
江红香看向凌飞嫣,说道:「嫣儿,我的大儿子现在在买卖城,暂时帮不上什么忙,但二儿子在朝为官,昨日已派人送来密函,说明这次是因为曹太师想染指晋商的财富,为了威慑所有商人,所以先拿池爷开刀。」
「曹太师?」凌飞嫣忍不住皱起眉头,「莫不是朝中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曹太师?」
「正是。」雷闾泰接话,「那个老贼早年就意图隐匿身份加人我官盐生意,被我巧妙避掉,当时我在朝廷有人庇护,他不敢动手,现在他势力大了,就开始恣意妄为,池青瀚的事只是第一波,我想他下一个想要整的,就是我!」
凌飞嫣闻言,冷着一张脸,「雷爷的意思,是要我们做好最坏的打算,他们带走池爷的借口只是幌子,最终目的其实是想要银子?」
「不仅仅是银子,他的胃口大到想吞下我们手中握有的全部商机。」雷闾泰蹙起浓眉,心知这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果然,他们给青瀚定下的那些罪状,什么行贿官员、开设地下赌馆、横行乡里……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要翻旧账何必等到现在?」凌誉书也激动地站起身,走到雷闾泰面前,握住他的手,恳求道:「雷爷,求求您救救我们家青瀚!」
「凌老不必担心,池青瀚既是我的生意伙伴,也是山西商会的一分子,我必定尽全力救他出来。」
「谢谢、谢谢!」凌誉书和月娘感激得老泪纵横。
坐在一旁的凌飞嫣,若有所思地紧咬下唇,面色凝重,她不能坐以待毙。
与雷氏夫妇会晤完毕,凌飞嫣婉拒了爹娘的留宿,连夜赶回榆次城。
回到家中,先看过两个熟睡的孩子,她便到主屋,在书桌前坐定,翻开一张全新的拜帖,拿起毛笔,振笔直书。
眼前说什么都是多余,擒贼先擒王,找到那名幕后主使人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打发人将拜帖送往县衙后,凌飞嫣便唤来鲁儿,服侍她沐浴梳洗,待一切整理妥当,天色早已大亮。
「鲁儿,让门房备轿,我要坐当年池爷接我进门的八抬大轿。」
凌飞嫣傲立在门前,一身雍容华贵,她显然精心打扮了一番,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跟池青瀚见惯了大场面,那种凌厉沉稳的气势可不是唬人的。
「呃……是!」鲁儿回神,赶紧去办事。
八名轿夫,百余名护卫,这等大阵仗让街上的老百姓看傻了眼,还以为是哪个大官驾临,仔细一瞧,才知道是池家的轿子。
池家夫妇是好人啊,为榆次城的老百姓们做了不少事,听说池爷前日被衙门关押,池夫人去要人,官府就说出一大堆冠冕堂皇的狗屁理由不肯放,他们听来都觉得牵强,更何况夫人。
「不成,我看咱们都跟去给夫人壮壮胆!」
「说的是!我刚从县衙那过来,那里早围了好多人了,虎爷和顺儿姑娘都在,咱们也受过池家的恩惠,不能忘恩负义!」
「对,走!大家一起去,官府不能不明不白地乱抓人,得给个说法才是!」
于是,榆次城几乎超过一半的人都围到小小的县衙前,与捕快和官兵们相互对峙。
「大家稍安勿躁。」凌飞嫣翩然走出轿子,大红色的束腰长裙勾勒出她美好织细的窈窕身段,高髻深挽,妆容精致,她的口气既温婉又有压众的气势。
大家不自觉都安静下来,转头看向她。
「夫人!」阿虎和顺儿走到她身前。
「嗯。」她看向阿虎带来的兄弟们,还有顺儿带来的姐昧们,「我代池爷谢谢你们。」
「没有池爷,哪有我们?」阿虎握着拳头,愤恨地说:「只要能救出池爷,就算要我领头造反都成!」
「我们也一样!」所有老百姓也激动地跟着高喊。
凌飞嫣眸中含着水光,心中动容,她深吸一口气,打直背脊,看向深锁的县衙大门,爹当职的时候,她常常在这里进出,当年觉得亲切的地方,今日竟格外森冷慑人。
门前有众多官兵和衙役挡着,个个面无表情,手中的缨枪刀剑齐齐对外。
她沉稳地对大家叮嘱道:「你们不要乱来,否则到最后不但救不出池爷,还把自己也赔进去。我已经找雷爷帮忙,心中也有主意,你们放心,我定会还你们一个完整的池爷。」她冷静地安抚大家,但其实心里比谁都拘心,「我先进去,你们千万要沉住气!」
「夫人,让我一起进去吧,你一个人,我不放心!」阿虎想要跟上。
「不,就我自己一个!」她半转回身,眼神坚定,「放心!」
众人只能看着凌飞嫣娇弱的身影消失在敞开的红色大门之后。
「我要先去看池爷。」凌飞嫣对领路的衙役说道。
「这……」衙役有点为难。
她不屑地挑挑眉,从随身的篮子里掏出一块黄澄澄的金元宝,衙役一看,眼神倏然一亮,伸手就要去拿,她却将手一缩,颇有深意地看着他。
「好吧,我带你去。」
衙役伸手又要抢,她再次躲开,又从篮子里掏出一只更大的金元宝,诱惑地在他眼前晃了晃。
衙役识货,看出那是当今圣上登基时发行的「元盛大元宝」,每个足足有五十两重,他财迷心窍,就要扑上去抢下来。
「我要一刻钟。」见他上钩,她开出条件。
衙役只迟疑了一下下,心中的贪念战胜胆怯,点头,「成!一刻钟就一刻钟!」
她随着衙役来到牢房,这里潮湿又阴森,臭气冲天,铁栏隔出一间间的牢房,每一间都关押着不少犯人。
衙役打开其中一间只有单人的牢房,怪声怪气地说:「就是这里了,我一刻钟后来接你。」
她站在牢房门口,心口紧缩,小手抓紧了挂在臂上的篮子。
牢房很暗,她花了好些时间才适应过来,眸底渐渐渗出湿意,她抬起脸,抑住快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深呼吸了好几次,平稳心绪,她才鼓足勇气踏进去。
「池爷!」她一眼就看到他的身影。
他躺在草堆中,一只胳膊搭在额头上,呼吸沉重,一听到她的叫唤,他的身子微微地动了动。
她小心翼翼地慢慢走向他。
「别过来!」他哑着嗓子低吼,惊慌得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她。
她的脚步一顿,但还是执意向他走去。
她蹲在他身后,柔声唤他:「我想你,一定要看看你才安心。」
「我很好,你快回去。」他仍是坚持不愿意转过身。
她的泪水倏地涌出,控制不住自己,紧紧抱住他,「你不让我看你,我担心得快死掉了,你希望我死吗?」
「胡说!人好好的怎么会死?不准你乱说!」
他拗不过她的固执,转身坐起,一把将她搂进怀中,力道大得让她身子有些发疼。
她抬眼看他,虽早已有心理准备,可一看到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有大大小小的血痕,还是心疼死了,忍不住放声大哭。
「他们这群混蛋,为什么要欺负你?我不准人家欺负你!呜……」她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小孩。
他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手脚铐上铁链,怕冰冷的铁链刮伤她娇嫩的肌肤,他强忍住想为她拭泪的冲动,只能做着已经做过千百次的动作,
抱着她轻轻摇晃,在她耳畔温声哄慰。「乖,别哭了,只是看起来吓人,那些衙役像软脚虾一样,根本没什么力气,你也知道我皮粗肉厚,一点事都没有!」
事实上他一被关进牢里,就被一群衙役用大刑伺候了一番。
「呜呜呜……」他不安慰还好,一这么说,她反而哭得更大声。
「嫣儿……」他忍不住也落下几滴男儿泪,顾不得身上的鞭伤,只紧紧抱着她。
上天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的幸福得来不易,他还没体会够,老天就要残忍地将这一切收回吗?他说过要跟她一起到老,看儿女长大,有了孙子、曾孙……他们都要在一起,永远在一起呀!
两人紧紧相拥了好一会儿,她才稍稍平复情绪,从篮子里拿出帕子,擦净自己的脸,也给他擦擦脸。
他的双眸眷恋地看着她,爱,毫无保留地在彼此眸中静静燃烧。
她小心擦拭着他的伤口、他的泪,直到整张脸看起来干净一些,她才停住。
「我给你梳头吧,我带了一点下酒菜,还有你最爱的汾酒,这几天你都没有吃好吧,多吃一点。」
「好!」她说什么,他都依她,视线一刻也离不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