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比……”
音量实在太响了,就好像怕人家不知道她似的。
夏颉一听见这已经熟悉到不行的声音,下意识的就和许多人同时把眼光投掷过去。
他没注意到自己看见那道影子的时候脸上的喜色。
一道圆滚滚的身影就朝着他飞奔过来,也不管他是不是接得住,咚一声的投进他的怀抱。
这戏剧性的一幕让坐在夏颉面前的女子张大了嘴,一下子居然没阖拢。
他被火车头般的纪已凉撞得差点内伤。
“爸比。”纪已凉昂起头,笑得天真无邪,手脚缠抱上来,在他身上放肆的揉过来又揉过去。
夏颉像吞了一只蟑螂,长腿压制住她毛毛虫般的身体,压低声音捏住她的粉颊。“你叫我什么?”
“爸比好坏喔,丢下我不管跑来约会,爸比不要小凉了吗?”眼泪在她眼眶滚了一圈就掉下来。
夏颉所有的冷静自持都不见了。“我不是安排你去上课,你怎么会在这里?”就算知道她是假哭,手指还是自有意识抹去她的眼泪。
“小胡哥哥带我来的。”
不用她指,他也看见一脸拿她没办法,不知道在走哪门子悲情路线的胡恩威。
“你结婚……小孩这么大了?”惊吓过度的女方终于发出声音。
“她不是……”
“阿姨好。”纪已凉转身,干脆就把夏颉的大腿当椅子坐,两条短腿晃啊晃的,笑得灿烂无比,一派天真。
女子的脸色很难看。
夏颉的脸色也很精彩。
他没想到纪已凉会玩这么一出戏,来破坏他相亲。
可想而知,这又是那个嘴巴不牢的小胡说溜了嘴。
“小朋友,你会不会认错爸比了?”
“爸比我认得,妈咪我也认得,不过阿姨,你是谁?小凉没见过你欸。”
“妈咪?”倒吸了一口气,女子颤巍巍的起身,显然气到不行,精致的妆容龟裂。“夏先生,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夏颉实在很想把纪已凉抓来狠打一顿屁股,但是他还是维持着该有的风度。“今天是我失礼,抱歉了。”
女子没想到夏颉会连一个婉转的解释也没有,她愤怒的瞪着他,随手把自己面前的那杯冰水往他泼去。
瞬间,夏颉用手护住纪已凉,自己却被浇得一头一脸。
女子沉默了片刻,“砰”地放下杯子,怒气冲冲的走了。
纪已凉识相的滑下他的大腿,小媳妇似的站着。
闯祸了……
“总裁……”这时胡恩威也过来了,飞快的抽出许多面纸要给自家老板。
夏颉谁都没看,掏出手帕拭去脸上的水渍,目光透过睫毛缝,深深看了她一眼。
“破坏我的相亲……会得到什么处罚,你有心理准备了吗?”
纪已凉惊异的看着夏颉,却只能从他脸上看见一片不能称之为表情的表情。
“回去以后,在家里反省一天,不许出门。”
她觉得脖子发凉,看起来她惹恼大魔王了。
“当我是钟摆吗?叫我摆左边就摆左边,叫我反省就要反省,我又没做错什么!”
纪已凉烦躁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踢了一脚被上锁的门,结果自讨苦吃的抱着脚拚命的揉搓。
而且他凭什么资格啊?又不是她的监护人。再说了,她一个大女人却要被毫无自尊心的关在房间里面壁反省,他以为他是谁但是,他为什么突然答应人家去相亲?
也对,他的条件好,不管外在还是内在——外在就不用说了,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会承认他不管第一眼还是无论继续下去的第几眼,都会教人看得目不转睛,是个教女人怦然心动的男人。
至于内在,她不管别人有没有看到他的优点,她是看见了他有多好,有多教人心动——无论是为她打跑坏人时的勇敢,自己受了伤却优先照顾她的他;还是嘴巴威胁着要把她送到社福中心,却一次也没有执行的他;或是逼迫她要剪头发,然后在她的脖子间系了一圈从中挖空的报纸,怕碎发沾上衣物,小心翼翼给她修发,接着自己沾得一头一脑她的碎发,然后直打喷嚏的他;细声细气陪着母亲说笑,轻柔替母亲捏肩的他;还有给她买了高跟鞋的他。
那么多、那么多的他,他……那么好,那么好的男人只有女人追着跑的分,需要相什么亲?
这段日子的一切像跑马灯跑过她的脑海,她只觉得一颗心被酸楚涨痛塞得满满的,无法挤出言语。
但是……但是,他再好也是他家的事,她凭什么去破坏他的相亲宴?
就因为一时冲动吗?
那个女子跟他很速配的,气质好、身材窈窕,谈吐脸蛋都好像天生应该站在他身边的人,可她还是不顾一切的去搞破坏。
她说不出来“请你比我爱他,带他走吧”这种场面话。
以前,她不敢想太深,也不敢想太明白,现在却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意了,是的,她不想把夏颉让给别人。
她喜欢夏颉,喜欢到不想把他让给谁。
就算与再匹配的女人也不可以!
她自私吧?
是的,她没有为他的幸福打算,只想一个劲的不许任何女人接近他。
但是,再看看自己的小指头、五短身板,这样的自己她连最基本让夏颉喜欢的条件都没有,凭什么他会爱她?
这认知重创了她,她只觉得心一时狂跳如擂鼓。她用力的喘气,捂着胸口,想让这心悸快快过去,哪晓得心跳不只完全失序,更是狂暴剧烈发了疯,跳得她眼前发黑,全身痉挛,四肢抽搐,冷汗直流,浑身无一处不痛,那痛让人怎么也站不住,也不知道撞上了什么,便摔在地上了。
不好!
她这是发病吗?
半年来一点动静也没有,到底是为什么说痛就痛了?
喀吱喀吱作响的骨头,冷汗像河流一样浸湿了她全部的衣裤,想抓住什么东西来止痛,却发现自己的四肢早就不受控制。牙关极力的摩擦,仿佛只能听见血管一根根爆裂的声音,她死掐着掌心,掐出了血都不自知。
她再也忍受不住,狂喊了出声——“啊——”好痛、好痛,全身好像要被拆散了的痛啊……
接着,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她孩子般的身体以一种拉长还有膨胀的速度改变着,衣服发出可怕的撕裂声,也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她从一个十几岁的儿童身体一寸寸变成大人了。
后来,她疲倦到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
听见不正常声响闯进来的夏颉看见的,就是这景象。
他无法形容亲眼目睹应该是纪已凉的房间里出现一个女人的感觉。
那个被他勒令要反省的家伙呢?
房间凌乱,蜷缩在地上的女子却动也不动,她四肢匀称、体态婀娜,一双长腿白皙如雪的曝露在空气里,脚趾又白又嫩,小而白的指甲像半透明的粉色贝壳,残留少少布料、微微遮住胸前两点的胸部不大,却也浑圆性感,更遑论她一大片的美背和弹圆润的臀部了。
他只觉得全身血液冲进了某个地方,浑身都要为之沸腾了。
按下海啸灾难般的冲动,他冲向前抓起床上的被子,单膝跪地的把人扶起来,裹了个结实。
他让她的头靠着他的肩头,但是触手处都是冰凉,眉头才蹙,就看见了一张被乱发盖住一小半、苍白的脸。
“你……已凉?”他不确定的喃问,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房间里安静的离奇。
他用手指一下一下的拨开她的散发,从一开始挟带着怒气的力道,随着脸蛋益发清晰,手指轻了,也慢了。
一张完整的脸蛋露了出来,那是一张成人版的,纪已凉的脸。
小孩版的她已经漂亮得不像话,大人版的她除了五官轮廓拉长了一点,眼眉鼻唇更加精致,细腻的脸庞好像光线都软化在她的肌肤上,能掐出水来了。
他按捺住心跳,从被子里挖出她的右手,右手心里有一粒小小的红痣。
小孩版的纪已凉手上也有那么一颗红色的痣。
他说不出话了。
第8章(2)
她眼皮动了动,睁开了眼。
她的眼也比小时的她拉长了些,变成了美丽的杏眼,但是那黑润的大眼在微微的茫然过去后,又乍然对上夏颉那双墨黑的眼眸,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他的目光中带着探究和疑问,表情很不可置信。
纪已凉发现自己整个靠在他身上,又倏然一惊,想撤退,哪知道身上的被子也跟着往下滑……
“啊……”
她一下把自己缩成虾子,赶紧遮住春光,不只耳垂红了一片,小脸也染上了浓浓的红晕。
她的动作又勾得夏颉想起,他刚刚进门时看见的春光一瞬,那幅美景,怎么也挥之不去。
“纪已凉?”
“怎么?”
“你真的是纪已凉?”
“不是、我不是!对不起,我马上就走!”怎么能承认?她怎么解释自己这副样子?
“你是。”
“我不是!”
“真的不是?”
“确定!”
“那你走吧。”他好整以暇,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目前的处境,呐呐说:“借我一件衣服吧。”
为什么她老是在跟他借衣服啊?
“不借。”
“为什么?”她努力的拉扯被子想站起来,样子看起来却滑稽得要人命。
“我干嘛借小偷衣服?”
“我不是小偷!”她急了。
她知道他性子的,当他说不的时候,那就是不容质疑的不了。
“那你怎么解释为什么会在我家?”
一个以保全森严出名的社区,一个没有指纹密码进不来的屋子,她能有什么好解释的?
“先借我衣服穿啦——”这个恶魔党,他分明已经知道她是谁了,还作弄她!
怒!
“那你可得要给我好好的解释了。”
“要喝点什么吗?”
“除了牛奶什么都好。”
夏颉莞尔,看起来她真不喜欢牛奶,也被他的牛奶政策给搞得苦不堪言吧。
“你真的是纪已凉?”
几分钟后,已经换上长衫的纪已凉窝在她最爱的长沙发上,双手抱住膝盖,头埋在臂弯中,表情苦恼。
突然恢复原来的自己,是身体里的荷尔蒙改变,还是意识里拚命想长大的执念造成的?要是有实验室就好了,她可以抽血看看身体细胞的数据有没有变化,做细胞切片检查,又或者看看是不是因为内分泌刺激了体内荷尔蒙激素的增加才导致的变化,这样,才能找出她身体忽大忽小的原因。
这种逆生长和还原、形貌突变的原因,到底问题出在哪里?然后……那个男人能理解吗?
一杯玫瑰花草茶放到了她面前,夏颉手里也端着一杯咖啡,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我在等你的说法。”
看着那双教她说不上是什么感觉的眼睛,她把腿放下。
面对两条修长结实的腿,宽大的长衫缝隙里面的风景一览无遗。
夏颉心情错综复杂的像团理不清的毛球,还有更多狂喜和震撼同时冲击着他。
“你在看哪里?”一团软垫砸了过来。
他一掌接住那软垫,看见她已经另外拿了其他的垫子遮住自己不慎外泄的风光。
“你身上的每个地方都很好看。”他略带回味的说。
纪已凉又羞又怒,她没忘记自己醒过来时全身赤裸的样子。
“你相不相信我会挖了你的眼睛”
“我这是称赞,你有一副很动人的身材。”
纪已凉简直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了,气也不是,因为他说的是赞美,笑也不是,身子被看光光了,真的会得内伤。
“心情有没有放松一点了?那么,回到正题吧?”他一直在看着她,注意她脸上细微的表情动作,她那脸上的苦恼愁烦那么显而易见,即使心里对她的疑问多得可以叠座山了,却也舍不得见她那像小狗似无依的仓皇模样。
他的贴心纪已凉感受到了。
看着没有对她喊打喊杀,没有把她当妖怪的男人,也许她是可以把事情的原委说给他听的。
“你听过反物质这东西吗?”
他点头,不是他专业里面的名词,但是他知道这东西。
“这东西通常出现在科幻故事里,它在科幻故事里通常有种功能,一种是用来跟物质互相撞击,产生巨大能量,进而作为太空船的引擎及原料,或是做成毁灭性武器,另外一种是用来开启并稳定虫洞,进而达成远距离星际旅行还是时光旅行的目的,对很多人而言,它是一种假想形式。”
她停下来看了夏颉一眼,发现他听得很专注。
“不过对我们来说,它不是科幻虚构出来的东西,它存在着,爱因斯坦也在他的相对论里预言过反物质的存在。”
“你是做科学研究的?”难怪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身上有许多人没有的那种成熟和凛然的自信,那样的眼和气质果然不是一个孩子会有的。
“我在学校主修反物质元素和基因研究这两种看似完全没有关系的研究……”她停滞了下,“后来被飞鱼药厂给网啰,成为制药的研究员。”
“那可不是一家寻常生物制药公司。”
她瞅了他一眼,看起来他对这块领域不是一无所知。
“我不打断你,你继续说。”他笑了笑,鼓励她。
“我们生活的这个空间存在的都是物质,反物质非常稀少,在科技高度发展下,人工生成反物质就变成了很迫切需要的一个趋势。”
“人工生成的反物质不会就是你研究出来的结果吧?”
“不是我一个人的成果,是一组全世界精英组成的团队发明出来的。”她不骄傲也不客气。
“那么人工生成的反物质和你变成小孩有什么关系?”
“这就要谈到物质架构,所谓的物质架构就是我们常常在说的DNA基础密码,只要利用这组密码,就可以用单纯的能量复制密码,还原出任何物质的原貌,利用人工反物质和基因改变基因,只要这个计划成功,人类就可以做到不老不死,也就是长生不老。”
“不老不死,这是所有富人的愿望……”越有钱的人越舍不得手中的权和利,要是能永远不老不死,财富和享受就可以永远拥有,秦始皇是这样,时代翻了又翻,人的欲望其实并没有改变多少。“这里面应该有很多不确定因素吧?”
“嗯,人工光束中,辐射值太高,对人体非常有害……我们设想过任何有害的方式,却没料到会因为停电造成的仪器失误,我成了受害者,我的身体发生细胞异变。”
“明明知道有害,为什么还要飞蛾扑火的去做实验?”
“我们没有放弃的理由。”她苦笑。
只要是实验都不可能无害,如果研究的基础都建筑在对自己无害的理由上,科技不可能日新月异,医学不可能一日千里。
“我不解的是,实验到底哪里出了错?到底又是为了什么,我会变回原来的样子?”她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