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夜里,经过两天的热闹,庭院恢复了些许宁静,玩累、吃饱的客人们多去休息了,厨房不若白天和前一晚那么忙碌,袁咚咚留下少数厨娘守夜,让其他人回去休息。
“袁咚咚,你成功了!”
就在她们为需要食物的客人准备宵夜时,焦元广来了,进门就将灶前的袁咚咚抱起来举过头顶,吓得她惊慌大叫。
“老天,你发神经了,快放我下来!”袁哆咚一手举着圆勺,一手紧抓他的肩大惊失色。“再不放我下来,我就用勺打晕你。”
可是他毫不在意地哈哈大笑。“打晕了,你再照顾我就是了。”
“你真是……真是……”看到丁妈和其他几个厨娘在偷笑,就连跟着他进来的宝儿也在笑,她想骂又骂不出口,不由又羞又急,憋得满脸通红。
“真是什么?无赖,对吗?”他嘻嘻笑着代她回答,但还是依言将她慢慢放下地,快乐地说:“来吧,让这个无赖告诉你,你有多么成功!”
他放开她,她连忙退后,责备道:“你的脚不疼了吗?做那样的动作?”
他跷起脚在她面前晃晃。“早不疼了,你那祖传药膏果真有奇效。”
看来他确实恢复得很快,袁咚咚放心了,忙低头抚平被他弄乱的衣裙。
“不要管衣服,你很整齐,也很漂亮。”他拉她,转移她的全部注意力。
袁咚咚不理睬他的奉承,恢复了平静,继而想起他刚才那疯狂的举动,不由训斥道:“不知轻重的冒失鬼!这里是厨房,要是刚才我手里拿的是刀、是热油锅怎么办?万一我不小心伤着你怎么办?”
她声色俱厉地责备大少爷,让其他人都惴惴不安,可是焦元广却不当回事。
“我知道你没有拿着刀,也没有举着油锅,所以你不必为那个担心。”看到她生气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他十分开心,拉过一张木凳面对着她坐下,眼里闪动着喜悦的光芒。“如果我告诉你今天你的表现有多好,你会不会高兴一些。”
“会!”没有人能对这双热情洋溢的眼睛泼冷水。
“那你听着我告诉你,你做的菜不仅每一盘都被宾客赞不绝口,而且连你做的糕饼都没有剩一块呢!”
随后他告诉她许许多多宾客对菜肴的评价,特别不忘自己的功劳。“我让你准备‘芙蓉宴’可是高招呢,以后会有很多人慕名前去芙蓉饭庄求食。”
袁咚咚心里高兴,但仍不忘当初所受到的羞辱,立刻瞪着他道:“可是我记得你说过那是不伦不类的……”
“不要乱说话!”他冲着她摇摇头,笑容不减地打断她的话。“你明知道那时我说的是气话。”
“哼,气话?”袁咚咚气哼哼地看着他,发现自己早就不恨他了。
他笑着岔开她的话。“好啦好啦,别说那些了,今天我们都很累。”
“你累就去歇会儿吧,以后绝对不许再像刚才那样……”想起他刚才抱举她的动作,她不自觉地停住,脸颊绋红。
而他偏不放过她,似乎让她羞窘是一大乐趣似的。“说呀,我刚才怎样?”他故意逗她,害她不敢再看他,转身继续忙自己的事。
而他也不逼她,只是看着她将小碗里剁成茸的鸡肉放进一只锅里,加入几铜勺上汤后放在侧炉上的小火上,再将一碗已经炖熟的燕窝倒进去,用长柄小勺搅动,不由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菜?”
“燕窝鸡茸羹。”她边回答,边蹲下身调整火势。
“为何只煮这么一点?”看着那只不大的锅,他问。
“这是专门为老夫人准备的宵夜。”她简单地回答,看到他眼里不解的神情,又解释道:“听丁妈说,今天老夫人似乎没吃什么,而且她说过脾胃虚弱,多日无胃口,我想这会是个好东西。”
“对啊,祖母已经很久没胃口了。请了不少郎中来看过,也开过些药方子,但都不见效。”焦元广快乐的心情受到影响,一缕愁绪笼罩眉眼间。“只有鲁四姑做的食物还能让祖母吃一点,所以她认定了那个老厨娘。”
听他提到让焦元申躲之唯恐不及的‘巫婆’,袁咚咚问道:“鲁四姑在焦府做厨娘很多年了吧?”
“她是我祖母陪嫁过来的老厨娘。”焦元广无奈地说:“可是近几年她的厨艺越来越糟糕。”
袁咚咚缓缓搅动着手中的勺子,心里则在想:那个‘巫婆’是焦老夫人从娘家带来的人,不仅资历老,背景也颇特殊,难怪如此跋扈。幸好自己来焦府的这几天不需要跟她打交道,否则日子一定很难过。
“唉,我家的人到底怎么了,个个都厌食。祖母是这样,小弟、小妹也是样,你来以前,申儿和欣儿都不愿吃东西。”
耳边传来焦元广的叹息,她转向他,看到他俊眉深锁,一副愁苦的模样,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误以为他不关心家人,便安慰他。“我想也许是天气热,膳食搭配不当造成的结果。”
“可是申儿、欣儿都喜欢吃你做的饭菜。”
她做了一个鬼脸,笑道:“那是因为我投其所好,抓住了他们的胃。”
他给了她一个温暖的微笑,看看附近的厨娘,说:“你可以教会她们吗?如能解决申儿、欣儿的饮食问题,你就帮了我一个大忙。”
“不需要教,对孩子的饮食只要注意多样化相搭配均衡就可以。古人说‘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你这里什么样的食材都有,只要常换菜色,一定能做出老夫人和你弟妹喜欢吃的东西!”
他立刻对其他厨娘说:“你们都听到了吗?如果谁愿意试,我就提供食材。”
厨娘们面面相觑,丁妈坦言道:“大少爷知道,能在厨房烧火做饭的厨娘有的是,可是能调众人口、布百家席的大厨却难找。如今看过咚咚姑娘的手艺,我等的这手功夫恐怕是上不得台面了,又如何能妄动大少爷精心收藏的食材呢?如果要让小少爷和小姐乐意吃饭,大少爷就费心将咚咚姑娘留下吧!”
“留下?!”袁咚咚和焦元广都被这个他们从未想过的念头吓了一跳,立刻不顾其他厨娘的附和声,异口同声地表示反对。
“不可能!京城‘芙蓉饭庄’的老板娘,能舍弃她日迎八方的锦绣前程来这里
侍候我们一家老小吗?”焦元广轻率又不正经地嘲笑着他的家仆。
“怎么行?我是为了挽回名声才答应来此帮忙三日。”袁咚咚也严厉声明。
而两人的话音一落,都不约而同地以怒目注视着对方。
“你不提三日之约会死吗?”他对她总念念不忘来此的目的而恼怒不已。
“你说话不要冷嘲热讽的,行不行?”她对他奚落的语气很不以为然。
“不会!”
“行!”
斩钉截铁地回答后,两人的目光同时锁住对方,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气恼和不满,迷惘和惊讶,同时也有谁都不会错认的热情火焰。
第七章
“怎么会这样?”
很久之后,焦元广早已离去,燕窝鸡茸羹也被丁妈送到老夫人处了,可是袁咚咚的心情依然无法平静。她坐在炉膛前拨弄着火,想着刚才与焦元广对视时,心里窜起的异样感情,弄不懂为什么当听到丁妈建议焦元广将她留下时会有一种向往和心跳,而当听到焦元广断然拒绝并取笑那个建议时,又会感到失望?
失望?她微微一怔,随即确定,是的,那是失望!
难道说,她愿意留下来做他家的厨娘吗?
不,她不愿意!想到要与鲁四姑共事,为人奴仆,她坚决地排除了这个可能。
可是她不能欺骗自己,无论那如何令她震惊,她还是得承认,她希望听到焦元广挽留她的声音,希望她被他当作家人一样地留下来。
家人?多么荒唐的想法!可是那却真真实实是她此刻的想法。
她不明白怎么会这样,却知道她的确很喜欢看到他在品尝她做的美食时,脸上露出的那种满足感和快乐感,很喜欢听到他对她的称赞,甚至喜欢当她在厨房忙碌时,有他围绕在她身边转,这是她过去从来没有对任何男人有过的情感。
为什么会这样?她不懂,可是她多么想弄懂啊!
此刻的焦元广并没有去拜见他的前辈,也没有去向祖母道晚安,而是独自在他的‘鸟食居’亭阁内,面对那弯明月发愣。
留下地!
丁妈的声音不断地在耳边萦绕,而早些时候,他的祖母才提过同样的要求。这让他很生气,很愤怒,也很心动。
因为,他确实非常想留下她,从第一次吃她做的芙蓉宴后就想得到她,可是他可以吗?可以留下她当他的厨娘吗?
不,光是那样是不够的,他想要她的全部!
他对自己这个越来越清晰的想法感到兴奋和害怕,因为他怕遭到她的拒绝。
他为自己的怯懦而生气,因为他竟然想到要逃避;他也为她无情的言语愤怒,因为她一心只想着离去;他得好好想想,不能轻易做任何决定,因为她多情的目光已经打动了他的心。
那天夜里,他没再去厨房,也没去找她换药。
夜深了,袁咚咚决定去找他,却看到他所有的房间都漆黑一片,只好放弃。
不料回到厨房,却见宝儿在那儿。
宝儿告诉她,大少爷独自在亭阁内,不想被人打扰。
于是她没再多问,将手中装了一钵刚炖好的汤及两套餐具的食篮和烫伤药递给他。“这是给你们准备的,你送去给他,帮他擦药吧!”
宝儿欣喜地接过篮子。“我等在这里就是为了这个,今夜是什么汤?”
“金凤玉竹汤。”袁咚咚简单的回答,见不到他,她心里有点失落。
“金凤玉竹?小鸡炖笋尖吗?”宝儿快活地问。
“没错,你快送去给他,凉了就不好喝了。”
“是,少爷总说一天一碗汤,神仙都不当,要是以后你每天这样伺候着,我们大少爷就成神仙罗!”宝儿说完,笑着跑了。
流水席的特点是客人随到随吃,而焦府虽是大户人家,宅门展开夜闭,与外界隔绝,寻常人不得擅自入内。但因为是焦老夫人的寿辰,焦元广又早早将三日‘流水席’的邀请函广发京畿,因此来宾中除了与焦府渊源不浅的宫宦世家、巨商豪贾和常年老客户外,还有不少焦元广的饕餮老友和只闻其名,未识其人的食客。
而这群人只为美食而来,不受时间地点的影响。因此,自流水席开始的次日清晨起,焦府门外就不时有不请自来的美食饕客出现,他们假借祝寿之名登门求食,焦元广自然不会怠慢他们。
于是为了满足不同食客的需要,袁咚咚无论白天还是夜晚,都待在厨房里,丁妈和其他厨娘则以换班的形式交换休息时间。
看到她如此辛苦,大家都很过意不去,但也没人能代替她。
第三天,这是流水席的最后一天,袁咚咚原以为焦元广会忘记昨夜的不快,像前几天一样来厨房看她,可是他没来,直到夜幕降临,她也没见到他,这让她的心情越来越低落。
不过元申和元欣仍像过去几天的每个晚上一样跑来找她了,他们围着她,争着告诉她新发生的有趣的事情,当然,说最多的还是她的食物。
三天流水席,他们吃遍了所有的菜,每一样都很好吃,但元申最喜欢她做的烤全羊和拌了羊肉臊子的冷掏面,元欣最喜欢的是用荷叶蒸肉的‘芙蓉翡翠’。
他们天真童椎的笑声分散了袁咚咚的注意力,她忘记了自己的烦恼,很高兴这两个孩子几天来已经恢复了该有的天真烂漫。
当孩子们离开后,她一边准备冷面浇头,一边听丁妈和几个厨娘的谈话。
“今天用了最多的食材。”丁妈检视着泡在水盆中的山珍海味说。
“没错,客人只见来不见走,今天来的比昨天多,看来大家都知道流水席天亮就要撤席,急着来吃个够。”一个厨娘说。
“听妮子说,今天来的多是大少爷的朋友,大少爷一直在陪他们……”
原来他有朋友来了。袁咚咚明白他今天没出现的原因,稍微安了心。
没生气就好,见不见面都没有关系,反正明天以后我们将各走各的路。她心中半喜半忧地想。既喜她终于完成、不,准确来说,是即将完成她答应焦元广的三日掌勺大厨的使命,明天就可以离开焦府回去继续过她正常的生活了;忧的是离开焦府,她不知道元申和元欣是否又会变成以前那样惧怕食物?
对焦元广,她已经产生了说不清的情愫,不过她相信只要离开他,她会恢复理性,不会再像现在这样时时惦记着他。毕竟,她与他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何况她有很多事要考虑。
可是对焦府两位小主人却是另外一回事。虽然与他俩相识不过四、五天,但那两个孩子仿佛成为了她的责任,让她难以割舍。只要想到那个冷漠的鲁四姑,她就为那两个敏感又挑食的孩子担心。
如果换丁妈去为两个孩子做饭,情况肯定会好一些,看了眼慈祥和蔼的丁妈,她决定在离开焦府前,找个时间跟老夫人或者焦元广说说这事。
焦元广?唉,想到他,她不由轻叹,如今见他一面都难,又如何找他说呢?还是去找老夫人吧!
这一夜又是一个忙碌的夜,但无论怎么忙,她还是像前两天一样,在给老夫人准备宵夜时,也为焦元广准备了汤点。
因为这是最后一夜,又来了不少祝寿是虚、求食是真的客人,因此厨娘们都没去休息,一直在厨房里忙碌。袁咚咚突发奇想做了几道自创的菜肴让厨娘们品尝,竟获得大家的一致认可。于是,她做了更多,让人送到外面去给那些不愿让好宴散去的宾客们品尝,同样得到了好评。
起哄逗笑中,大家意犹未尽地即兴点菜,让送菜的小厮传报给掌勺大厨,要求品尝。焦元广的那群饕友甚至还出难题,用‘金鸡玉燕’、‘翠缕红丝’等胡乱想出的名字来刁难她,想考考她的厨艺和智慧。
这是很富有挑战性,又特别被老饕们喜爱的提议,自然吸引了更多的人,就连焦元广和一些已经休息了的宾客也闻声来到庭院设置流水席的廊檐、大棚观战。
面对各种刁难,袁咚咚全然应战,毫不怯场。她不仅在色香味上满足了食客的要求,更让人过齿难忘。
这个夜晚因此而变得十分有趣,无论是吃的还是做的,人人都很尽兴和开心。
终于,天亮了,三天三夜的流水席在朝阳中被撤下,每个盘子无论大小都被吃得干干净净,所有客人都对焦府流水席的菜式糕点赞不绝口,袁咚咚做到了焦元广要求她做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