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芳茵张口结舌,超大电视萤幕里,美女主播正巧笑倩兮地播报——
今日台股再爆地雷!
上市公司钛勇国际集团涉嫌与子公司互做假帐,虚增营业额,经检调单位搜证后,已将董事长许天豪等人限制出境,下午「钛勇」相关人员前往证交所说明,坦承财务方面确有疏失,但否认做假帐……
天啊!怎么会这样?许芳茵不可置信摇头再摇头,不敢相信经营稳若泰山的「钛勇」,居然会虚灌营业额,而且,怎么可能会做什么假帐呢?
「不!一定是他们搞错了。」许芳茵看着萤幕里检调单位大规模进入公司内部搜证的大阵仗,她喃喃自语。「一定是有人故意诬赖,要陷害我们,一定是、一定是的——」
「大小姐,您没事吧?」管家紧张地扶着受不住打击而浑身颤抖、摇摇欲坠的许芳茵。「您先别乱啊!连老爷都进了医院,我们可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了。我想,公司那边的事就先让敖先生去处理,反正我们女人家也弄不清那些什么帐的,眼前当务之急,您还是先到医院去陪着老爷,给他打打气才是最要紧的。」
「爸爸……对!我应该先去看爸爸才对。」在管家的提醒之下,许芳茵恢复些许理性。「请司机备车,现在马上送我去医院。」
「好!我马上通知他。」管家匆匆离开。
只剩许芳茵一个人在客厅里,她觉得自己像跌落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载浮载沉,她不断大口吸进空气,就怕自己在突来的灾难里灭顶。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敖星野刚从一场平地爆起的惊雷里抽身而退,便一个人来到许天豪惯常就医的贵族私人医院。
他一个人踏着沉重的步伐,来到许天豪正与死神奋战搏斗的最后战场。
经历漫长的布局,敖星野用尽心机计算每一步,他不知熬过多少痛苦无助的黑夜,在庞大的集团里打败多少挡在前面的奸险敌人,终于他爬到了最顶端,夺走许天豪最挚爱的宝物,在检调人员大动作进入「钛勇」的那一刻,他知道自己成功了。
金融市场里,大企业虚报盈余以美化帐面的事时有所闻,但此事可大可小,若调查起来也未必会让体质坚强的钛勇一刀毙命。
但是敖星野知道,这致命的打击就足以让许天豪一个人毙命——以他好强、爱面子、死不认输的个性,假帐的丑闻就算夺不走他的命,也够教他晚节不保了,他的后半余生注定蒙羞以度残年。
到这里一切皆如他预期,再来,就只剩下许芳茵……
敖星野对着紧闭的加护病房大门深深叹气,想起他此生唯一动了真情的女人,在这复仇即将成功的时刻,他的心没有半点欣喜,相反地,随着多年大计接近尾声而感到无比沉痛——
他不敢想像,万一许芳茵知道真相会有什么样意想不到的反应?
摇了摇头,敖星野几乎不敢再往下想。
敖星野自认行事缜密,只要与他合作的相关人员信守承诺、守口如瓶,整件事情几乎可以说是无懈可击的完美,没有人会知道他正是幕后主谋。
只是秘密可以守多久?随便哪个人禁不起逼供,真相便会随之大白,到时……
思及此,一阵椎心刺骨之痛袭来,敖星野紧抿的唇几乎咬出血痕,此刻,他竟然室口怕失去茵茵……
曾经,她只是他一颗重要的棋子,而现在,他只想要她幸福快乐。
然而,情势发展至此,复仇的利刃已不仅狠狠刺穿许天豪,很快的也会失控并刺向许芳茵,甚至,连敖星野自己也会被这把他亲手磨利的刀刃给刺中要害——
透过一方透明玻璃,敖星野表情愁苦地看着加护病房里紧张走动的医护人员,他多么希望自己干脆也躺进去,失去神智什么都不理,或许,这样就不必面对茵茵可能得知真相的忐忑不安。
口袋里转成静音的手机拼命响个不停,敖星野闭上眼,忍着不去接听。
他不必看也知道是茵茵打来的,此刻她一定六神无主、慌张失措地急着找他。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是她的精神支柱,她早已深信不管发生什么天大地大的事,这个爱她的男人一定会守候在她身边——
终究要面对呵!只是,现在的他还没蓄积足够的勇气——
「你——你竟然还有胆子来?!」 一道愤怒的中年男人嗓音突然在耳际响起。
敖星野还搞不清楚来者何人,一击重拳已打在他胸膛上!
突来的剧痛让敖星野踉跄跌坐地上,同时,他痛苦地抬起眼,看见一个熟悉的脸孔——原来是在许家有过一面之缘的孙迪。
「孙……」敖星野不能言语,他不解地皱起眉峰。「你——」
「死小子,你给我过来!」孙迪气到额头青筋尽露,他怕被医院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发现,立刻拽起敖星野手臂,强行将他拉到楼梯间。
「不要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我早就知道你有问题!」撑起双臂,孙迪用力将他压在墙壁上,沉痛地从齿中迸出字句。「你老实说——你是敖江涌的儿子、你是敖江涌的儿子对不对?!」
「……」敖星野讶异地睁大双眼,久久没有回应。
「冤孽啊——」孙迪愤怒的眼中带着几许遗憾,他放开手,沉痛地哀叹道:「怎么这事情就不能善了?敖江涌个性倔,没想到他儿子比他还倔——」
「两条命,一个幸福家庭,一个孩子无价的童年。」敖星野语调冰冷地述说:「为了建立『钛勇』的伟大事业,不知牺牲多少像我父母这种胼手胝足的辛苦劳动者,许天豪钞票大把大把的赚,享尽人间富贵荣华,在商界呼风唤雨,他威风不可一世,但他可曾想过,多少人只是为了温饱却被他逼得连命都卖掉!这世界还是有公平正义的,我就是要让许天豪知道,他做的缺德事,总有一天要付出代价!」
「唉……」孙迪顿时由暴怒转为伤感。「小子,那是一个意外,没有人愿意看着它发生的——我记得当时我已经跟许老开创『钛勇』,那次敖江涌接到一笔五金工具的大订单,却因为赶货导致产品瑕疵,才遭许天豪退货,谁知他们夫妻俩为了这笔生意向钱庄借钱周转,焦急的他们四处开车找朋友调钱,连着几天疲于奔命、精神不济,才会不小心掉进港里——那是个意外啊!」
「不!不是意外——」敖星野激动地怒吼。「如果不是许天豪急着赶货、又挑毛病不肯收货,害得我父母收不到货款还欠钱庄的债,他们不会被逼到四处逃亡,他们是被逼到无路可退的!无、路、可、退!你了解那种绝望吗?你懂吗……」
说到这里,敖星野已经情绪崩溃地跌坐地上,他双手掩面,痛苦低语。「我才六岁,没人肯收留父母双亡的我,小小孩子失去父母,是何等恐惧茫然……我被四处转送,亲戚看到我比看到流浪狗还憎恶。」
「 我曾经饿到昏倒路边,也差点被婶婶丢到孤儿院,是阿姨不忍……她坚持领养我,却让夫家以此逼她离婚,让她的儿子失去母亲管教,成了混混,杀人坐牢……一连串的悲剧、一连串的不幸,是一句『意外』就算了吗?」
「这——」孙迪无言以对,只能不住地摇头叹气,叹气又摇头,揪皱的五官显现他此刻内心也纷乱无头绪。「唉!事情已经发生了,人死终究不能复生……这、这冤冤相报何时了啊?别的先不说,大小姐是那么单纯的女孩子,她为了你,什么都可以改变。女人一旦动了真感情,那……那可是会出人命的啊!」
「她的命是命,我父母的命就不是吗?!」敖星野一字字清楚明白地说道。「没错,自我懂事以来,一直用心致力地想接近许天豪、毁掉『钛勇』,最有效的方法就是从许天豪的女儿下手,唯有得到她的人和她的心,才能松懈许天豪的戒心、换得他百分之百的信任——」
敖星野双手握拳,愈说愈激昂。「学生时代我坚持不谈感情,因为我随时随地都在准备让许芳茵爱上我,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我就要她对我一见难忘,就算不能立刻成功也无所谓,我可以等——不管多久,我有足够自信等到……」
话语未尽,楼梯间虚掩的铁门忽然「砰」地一声被狠狠撞开,一张毫无血色、布满泪痕的脸蛋倏地出现。
「你——」许芳茵踉跄着脚步,颠簸地、摇晃地走到他跟前,眼神混着挫败、哀伤、绝望。「你刚刚说的,都是真的?」
「大小姐,你保重啊——」
孙迪心疼地想搀扶她,却被她用力挥开。「不要碰我,我在问他话!」
「……」敖星野愣在原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好可怕……」许芳茵不能抑制地热泪狂奔,哀恸欲绝。「敖星野,你用尽宝贵的青春,只为了骗一个女人的真感情,我许芳茵何德何能啊?呵……」
她哭着,却想笑,笑自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瓜,想笑自己奉献一颗热血沸腾的真心,却让人当粪土践踏。
她想笑自己的愚蠢,却因此更悲从中来……
一股比坠落地心更无底深沉的哀痛绝望几乎将她神魂毁灭,许芳茵努力以意志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子,顿了很久,才困难地开口。「你演戏演了这么久,演得这么真,有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有没有任何短短的一瞬间,或是稍纵即逝的片刻,是真心真意爱我的?」
看着她的哀恸逾恒,敖星野心如刀割,只能沉痛地闭上眼睛。
「连……连一下子……都没有?」她的泪,再度溃堤崩泄,许芳茵低下头,缓缓伸出手抹去泪,哀绝地喟叹。「很好,你成功了。抽掉仇人的灵魂,挖掉她的心和感情,绝对比直接杀掉她更教她痛苦千倍万倍。」
「茵茵——」见她转身要走,敖星野上前扶住她颤巍巍的身子,薄唇微启,却仍不知该说些什么。
「让我走……」许芳茵回过头,挥掉他的臂膀,凄楚地看了他一眼。「求你不要再那样叫我,永远不要了!」
砰——铁门被用力地关上,那巨大的撞击,仿佛枪响。
敖星野感觉自己的心,在她转身离去的那刻,正中子弹,汩汩汨淌出鲜血。
第十章
林盛治带了丰盛的食物和酒菜到敖星野家里。
事情发生后,敖星野请了几天长假,他一个人哪儿也没去,就窝在自己家里,像是行尸走肉般,他不但毫无成功复仇后的满足喜悦,失去爱人,也失去了生活重心,让他每日都活得无精打采。
「现在你有什么打算?想不想出去走走散心?」林盛治秘密从会计同业中打探到消息,他是少数知道「钛勇假帐案」内幕的人。
「不想。」敖星野有气无力地往沙发上靠,十分颓靡。「我哪儿也不想去。」
「那你想怎样收拾残局?」林盛治叹了口气。「我早就发现到事情不太对劲,上一次去纽约,其实就是想提醒你——当你手握利刃刺向敌人,自己也会被利刃伤得鲜血淋漓,我应该好好劝你的……」
语毕,林盛治又懊恼地抓了抓头发。「都怪我没用!本来想好好劝你,但当时你矢口否认,我也不想撕破脸把事情戳破。星野,你我几乎是一起长大的,我不得不说句实话——你太傻、太不值得了!」
「你像个自杀炸弹客,把自己远大的前途送给『钛勇』陪葬,请问你又赢得了什么?我看,这次假帐的事情不见得能伤到『钛勇』多少,倒是你自己没路可走——唉……最糟的是,你几乎毁了许芳茵——」
「不要再说了……」听见许芳茵的名字,敖星野眉宇打成死结,他拿起啤酒仰头饮尽,他眼神痛苦忧郁,低哑的嗓子无限慨然。「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你啊!真是……」林盛治摇摇头,眼见过去意气风发的好友变得如此失志委靡,他既惋惜又不舍。
「我知道自己够混帐!」想到许芳茵遭受的痛苦,敖星野心碎得无以复加。
他用力捏扁手中的啤酒罐,语气悲愤。「现在,什么财富、地位、名利、权势对我而言都没有意义。活着,仅剩的目标,就是要给她一个交代……」
「是,你确实亏欠了她。」林盛治还是叹气。「静静说了,许芳茵最近的状况不好,很不好——唉,如果彻底打败许家是你要的,这次你绝对成功了。老的、小的全躺进医院里——」
「医院?!」敖星野蓦地睁大眼。「她怎么住院了?」
「有什么好惊讶的?」林盛治反觑他一眼。「许芳茵从小养尊处优,没遇过什么挫折,如今你狠狠给她这一刀,你想她能有多坚强?」
顿了顿,林盛治继续缓缓说道。「静静说她拒绝进食、精神恍惚,几乎不认得人,精神上出了些状况——我看,你应该去探望她,她会变成这样,都是你造成的,即使被她拿刀子追杀,你也该去一趟——是个男人的话,就该勇敢点去面对她。」
「面对……唉——」敖星野低下头,双手掩面,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语。「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医院里异常的宁静,安静得仿佛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见声音。
敖星野带了一束白色玫瑰花,在许芳茵的病房前站了半晌,深吸口气才鼓起勇气举手敲门。
「大小姐,是敖先生来了。」陪在医院照顾她的管家回报道。
「来做什么?」许芳茵凄厉的眼光扫向门口,声音哀痛地斥道:「是想来看许天豪死了没,是吗?!」
「我——我来探望你……」敖星野走向前把花束送到她床边,除此之外,他不知该说什么。
「你走!我不需要你假惺惺——」许芳茵脸上挂着残泪,奋力地从喉间吼出带着哭腔的号叫。「真抱歉,让你失望了。许天豪现在活得好好的,你大概很懊恼吧?呵,你恨之入骨的许天豪竟然没死,你一定失望透了吧?!哈哈!」
「别这样,我……」敖星野找不到任何适合的字眼回话,事情是他做的,祸是他惹的,他还能说什么?
当他见到她如此哀恸欲绝,他的心也像被利刀划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