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坊里所有的笑声瞬间戛然而止,不只因为听见“县令大人”四个字,更因为县令大人得卖她面子这句话。
这位姑娘究竟是什么人,敢如此大言不惭,说县令大人都得卖她面子,这到底是真是假?
林大爷微僵了一下之后,旋即回神冷笑的哼声道:“你以为随口说两句别人就得相信吗?县令大人是什么人?是高高在上、出入都要乘坐轿子的大人,你以为随便什么人想见就见得到吗?还说什么卖你面子,真是风大也不怕闪了舌头!”
温欣正要开口,却见县令府家那两个丫鬟去而复返的走进茶坊,表情莫名地看了在场的人一眼之后,径自越过挡在路中间的林大爷,走到她面前行礼。
丫鬟禀报道:“姑娘,奴婢回来了。姑娘接下来还想买什么或想去哪儿玩,都可以告诉奴婢,奴婢为您带路。”
“你们回来得正好,我正想去衙门,你们来带路。”温欣点头说。
两个丫鬟都是一脸错愕的表情,面面相觑的对看一眼,身为一等丫鬟的绿袖代表开口。
“姑娘,您怎么会突然想去衙门呢?”绿袖小心翼翼地问道。衙门可不是什么观光胜地,虽说凭姑娘的身分想去开开眼界也不是不可以,但总觉得奇怪。
“我想去见县令大人,请他帮个忙。”温欣说。
绿袖闻言顿时松了一口气,微笑道:“原来姑娘是想去衙门见老爷啊,不过老爷今日没去衙门,而是待在府里,您若要见老爷的话,只要回府就行了。”
此话一出,茶坊里的气氛顿时整个都变了,有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人则忍不住开口出声问道:“姑娘,你们和县令大人是什么关系啊?”
“我们是大人家的奴婢,姑娘是我们家大人的贵客,大叔问这个做什么?”站在绿袖旁边的另一个丫鬟翠玉开口答道。
只见那位林大爷趁两人对话时,悄悄地往后退,想趁人不注意溜之大吉,不过暗地里一直在注意他的温欣并没有给他逃走的机会,一见他转身,她便冷冷地开口出声道:“林大爷,你想去哪里?没听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吗?你以为你逃得了,躲得了?”
林大爷怒不可遏的回头瞪她,但一想到她是县令家的“贵客”,又不得不忍住怒气。
“你想怎么样?”他问她。
“我原也没打算将你怎样,只是一时心软帮助了一个小姑娘,却遭受到恐吓与威胁,这种情况下我不先下手为强,难道要等到遭殃了之后再来后悔莫及吗?”温欣平静地看着他说。
“之前我是不知道你的身分才会——”林大爷企图为自己辩解,却让温欣冷冷的打断。
“不知道我的身分才会恐吓我、威胁我是吗?你根本就是个欺善怕恶、恃强凌弱的败类,就算是为民除害,我也不可能放你走!”
“哼,我要走就走,我看你有什么本事留住我。”林大爷说完立即转身就走。
说什么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只要暂时躲起来过了这一关,等这啥贵客离开之后,他有那位大人在身后罩着,还怕会没有好日子过,不能再横着走吗?他信心满满的想着,不料身后却传来一声——
“捉住他。”
接着,在他面前突然跳出一个人,在他来不及反应之前一把擒住他。
第六章 倾心,非欣不娶(1)
那天之后,林大爷的下场如何温欣并不知道,但想来是不会有好下场,因为负责保护她的镖师尽责的将那天在茶坊里的事一五一十的全告诉了唐御,听说唐御听后脸色极为阴沉,之后好像又在方县令面前冷冷地发了一顿脾气,把县令大人吓得面无血色、惶恐不已,后来方县令与夫人还特地前来向她陪罪,她这才知道原来林大爷身后的靠山竟然是县令大人的妻舅。
这件事既然让唐御知道也让他插手了,温欣便不想再管,找个借口推到唐御身上就懒得再费神了,她只管她关心的,便是那个小姑娘的事。
有道是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既然都发了善心,就没有半途而废的事,所以她让人去了小姑娘家里一趟,请了个大夫帮她爹爹看病,又送了些银两帮忙改善她家的生活。
她真没其他意思,只是觉得那小姑娘有双清澈的眼睛,坚定的眼神,挺合她眼缘的,便多管闲事的帮了她一帮,怎知那小姑娘后来竟随被她派去的人一同回来,执意将自己卖给了她报恩。
于是,她现在身边便多了一个贴身小丫鬟,赐名白露。
白露本姓白,名唤丫丫,现年十二岁,因家贫总是饥饿的关系,所以长得瘦瘦小小的,外表看起来大概只有十岁的模样。不过别看她瘦小,做起事来却很俐落,而且聪明好教,许多规矩教过她一遍便能记起来,人又勤奋勤劳,有她在,巴氏顿时轻松了许多。
去往京城的路上,坐马车时巴氏总会教白露一些大宅门的规矩,偶尔温欣会插上几句,纠正一些,但却不敢做得太过明确,毕竟她现在仍处于失忆中,又怎会知道京城勋贵府里会有什么规矩呢?
关于失忆的事,其实她最近一直在思考是不是该找个机会恢复记忆,以免回到她所熟悉的勤孝侯府会不小心露出马脚。
但是想了又想,总觉得失忆对她而言是优大于弊,可以装不懂、装无辜,若是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可以失忆为借口,比较担心的便是露出马脚之类的,不过若真如此,只需将其推脱到记忆可能正在复苏之类的也不是不能。反正她的记忆有无恢复,除了她本人之外,又有谁知道呢?
至于恢复记忆的好处,那便是能名正言顺的掌握母亲的嫁妆,能借母亲娘家之势来达成一些她想达成的目的,但这么做难免就得与温家人翻脸,如今的她羽翼未丰,婚姻大事还得靠温家人的安排,不宜与温家翻脸,所以还是收敛着点比较好。
想着不久之后就要回温家,她的心情还真是五味杂陈,也不知道是喜是悲,是哀是乐。
想到这儿,她不由自主的长叹了一口气,没注意到一旁的唐御从之前便一直注意着她,在看见她长叹的模样之后,更是瞬间蹙紧了眉头。
“温姑娘可有什么心烦之事?”
突如其来的问话令温欣呆楞了一下,转头看去,只见用完午膳的唐御正一脸关怀的看着她。
她眨了眨眼,摇头道:“没有。”
“如若没有,姑娘刚才又何需长声叹气?”
温欣楞了一下,没想到自个儿刚才叹气竟会落入他眼中,她无奈,只好老实说。“再过两天就能抵达京城了,我有点忐忑不安与担心。”
“担心什么?”唐御问她。忐忑不安他懂,毕竟近乡情怯,但是担心却是从何说起?她是回家又不是要进龙潭虎穴。
“我担心如果弄错,我根本就不是温家失踪的大小姐温欣的话,那……”
原来她是在担心这事,唐御恍然大悟。“放心吧,你与令堂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不会弄错的,不然我又怎能一眼就将你给认出来?”他安抚她道。
“你见过我母亲很多次吗?她是个怎样的人?我父亲呢?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所知道的?”她一脸期盼的看着他,求知若渴。
唐御忽然沉默了下来,他一直没告诉她她父母已双亡的事,而今眼见京城就要到了,也是时候该让她知道这件事了,即使她会伤心难过,也好过让她一进温家就听见这个青天霹雳的消息,震惊得不知所措好。
“有件事我一直想告诉你,却不知从何开口。”他看着她,犹豫的开口道。
“什么事?”温欣疑惑的看着他,心想着他终于要告诉她,她父母已双亡的事了吗?
“这事已发生了许多年,所以你听后别想太久,也别太伤心。”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柔声道,然后又停顿了一下,这才开口对她说:“你的父亲母亲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在五年前便过世了,在那场意外中丧命的还有你的弟弟,你是唯一的幸存者。”
温欣一副震惊不已的看着他,摇头道:“你说谎,你骗我的对不对?”
唐御恻然的看着她,沉默不语。
温欣不自觉的哽咽摇头,多希望这是谎言,是他骗她的,但是她知道不是,她的爹娘与弟弟早在五年前就已经死了,只有她一个人活下来。她为何能够独自存活着,没有人知道,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因为她丧失的记忆始终没有找回来,上辈子如此,这辈子大概也是如此。
那是一起悬案,无头公案。
“姑娘……”巴氏泪流满面,心疼不已的将她拥进怀中,陪她一起哭泣,一起哀伤。
白露也在一旁抽嘻不已,觉得姑娘好可怜,竟然没爹也没娘,连弟弟都死了。她根本无法想象如果她的爹爹、娘和弟妹都死了,家人都不在了,那她……那她该怎么办?想到这,她瞬间感同身受的又哭得更凄惨更伤心了。
“福奶奶、白露,你们都别哭了,我、我没事。”温欣从巴氏怀中抬起头来,哑声说道。她伸手拭去脸上的泪水,强作坚强道:“其实失忆的我对他们一点印象都没有,只是原本一心想见他们,现在却突闻这个消息,才会有些失望难过而已,我没事,真的没事。”
“姑娘,您难过就哭出来,不要忍着,老婆子看了会更为姑娘心痛难过。”巴氏哽咽的说。
她摇了摇头,不想哭了,因为哭无济于事,也不能让爹娘和弟弟复活。而且她刚刚所说的话并不全是逞强或是为了安慰人,她说的有一半是真的,因为不管是上辈子或是现在,她对父母与弟弟都没有来自于自身的记忆,有的都是温家人后来与她说的,所以她的难过也没大家想象中那么深厚浓重。
“我真的没事。”她再次说道,将脸上残存的泪水彻底擦拭干净,然后转头歉窘的对唐御说:“对不起,让公子见笑了。”
“这是人之常情,哪有见笑之理。”唐御摇头道,旋即忍不住关心的柔声问道:“你真的没事吗?”
温欣朝他摇了摇头,说:“有些难过,有些伤心,更多的却是失望。我本以为回到家就能见到父亲母亲,能承欢膝下,能全家团聚,或许还能借着与他们相处而回想起什么来,没想到……”
“人死不能复生,你也别想太多了。何况除了他们之外,你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家人与亲人,要我一一说给你听吗?”
“好,麻烦你了。”
于是唐御与她细说起勤孝侯府中温家的所有成员,一旁的巴氏与白露也跟着认真听了起来,努力搞清楚她们即将落脚的地方有多少主子们,以及各自的关系。
老侯爷在五年前痛失嫡长子与嫡长爱孙,因打击太大,一病不起,隔年便溘然长逝。
因此如今的勤孝侯府最尊贵的便是老夫人倪氏,其次才是因父兄逝去而继承了勤孝侯爵,位的勤孝侯爷温长庆。
老侯爷的元配夫人为林氏,仅为老侯爷生下一子便亡故,其子便是嫡长子温长盛,也是温欣的父亲。倪氏是老侯爷的填房,有旺宅兴家之命,生育二子二女,在勤孝侯府中彻底奠定其夫人的地位,鲜少有人再提起林氏,甚至忘了倪氏是填房的事。
温欣的父亲温长盛生前娶董氏为妻,育一子一女,一家四口仅余温欣在世,其余三人皆已亡故。
二老爷也就是现今的勤孝侯爷温长庆娶张氏为妻,育二子三女,分别为二少爷柏亭,四少爷柏立,三姑娘温愉,五姑娘温怡和庶出的七姑娘温贞。
三老爷温长风娶罗氏,育三子三女,分别为三少爷柏祥,五少爷柏瑞,六少爷柏昊,二姑娘温莉,四姑娘温梅和六姑娘温蔷。
这些便是勤孝侯府中现有的主子们,一位老夫人,一位侯爷,一位老爷,两位夫人,五位少爷,以及六位姑娘。至于那些姨娘妾室们,族繁不及备载,唐御又怎会让人去打听这种事。
没错,这是唐御在遇到温欣之后,这才写信回京让人特地去打听来的,要不然就算他与勤孝侯府的千金有婚约在身,他也不可能会对勤孝侯府中的成员如此了若指掌。
想起前几天才送到他手上的回信,信中甚至连这些人有什么兴趣喜好与优缺点都写得一清二楚,他就在想,要不要干脆直接将那封信转送给温欣,也好帮她更快且更容易在勤孝侯府中立足。不过他又想到,里头所写的那些缺点,有些实在是不堪入目,还是不要污了姑娘的眼睛比较好。
温家这个勤孝侯的爵位非世袭罔替,这一代便是承爵的最后一代,换言之,等现今这位勤孝侯爷百年往生之后,朝廷中将再无勤孝侯这号人物。所以现在的温家人会变得唯利是图为后代打算,似乎并不是太难理解,只是差别在于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罢了,而温家人距离君子似乎有点距离。
想到这,唐御便对要送温欣回温家有些抵触与不愿,她和那些温家人完全不同,她内敛沉稳、秀外慧中、亲切随和、聪明善良,与那些愚蠢做作、唯利是图、骄纵跋扈的温家少爷小姐们根本没有一丝相似之处,他真担心她会被那些人欺负。
看样子回去之后,他得请爹娘将他们俩的婚事赶紧提上议程才行,有他和镇国公府当靠山,他就不信温家还有谁敢欺负她。
“勤孝侯府虽是你的家,温家人也都是你的亲人,但你毕竟失去了记忆,对那里的人事物都不熟,如果你回去之后,在那里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问题需要帮忙的话,你就派人到镇国公府来找我,我会帮你解决。”他告诉她。
“谢谢。”温欣满怀感激的对他小声道。
唐御摇摇头,还是不放心,又道:“你身边虽有福婶和白露两个人,但她们俩对勋贵之家的规矩一无所知,容易被人拿住错处,要针对你易如反掌,你会变得被动,不是好事。”
“那该怎么办?”巴氏忍不住出声问道,她可不想因自己犯错而拖累了姑娘。
“主子说话时是没有奴婢插嘴的余地,你们最好记住这一点,否则被掌嘴对你们来说将会变成家常便饭。”唐御转头看向巴氏与白露,趁机教育一下她们俩。
“奴婢知道了。”巴氏敛容正色道。
“福奶奶不是奴婢。”温欣忍不住开口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