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她们都不同。」她怕被他说动了心,急忙转开眼睛。
「哪里不同呢?」他开始逗弄她,「难道妳喜欢女色?」
「我喜欢的男人才不是你这种样子的。」她心虚的急忙撇清关系。
「那是什么样子的?东辽王子是英雄气概,妳不喜欢;我自认是温文尔雅的典范,妳也不喜欢。难道妳喜欢怪胎?」
「去!别把自己摆得比天高。东辽王子那样子叫英雄气概吗?那天下英雄大概都死绝了。」
欧阳雨轩笑答,「妳只是见了人家一两面,并不了解他。他十岁的时候就纵马驰骋草原,射杀群狼,十六岁带兵上阵,更是万夫莫敌。若妳在战场上见到他,说不定会对他一见倾心。」
「你对他真了解。」赵蝶衣狐疑地问:「你以前认识他?」
他嗤道:「东辽王子的威名天下谁人不知,只有妳这个养在皇宫深处的公主,只知道坐井观天,听那些虚假无聊的江湖掌故。」
「你是说江湖上关于你的传闻都是虚假的?」赵蝶衣感兴趣地问。
欧阳雨轩轻轻哼了一声,「妳不觉得老追问我的事情也很无聊吗?天色渐晚,妳该睡了。」
「哦……」她本不觉得困,但是当他的黑眸凝视她的时候,或许是有若天色般幽暗,她真的有些困倦了。「明天,我们早点上路……哈啾!」她突然打了一个喷嚏,「糟糕,天天泡在水里,难道要生病了?」
欧阳雨轩剑眉微沉,扬声叫道:「艳娘,有没有厚被子和姜汤?」
艳娘就在附近的一栋小竹楼里,此时探出头来问:「怎么,有人病了吗?上来睡吧,下面风大,如果生病了病情会加重的。」
赵蝶衣揉揉鼻子,站起来,「好啊,楼上应该比下面干净些,我……」她保持同一个坐姿太久,双腿发麻又摔了回去。
欧阳雨轩从旁边一搂,将她抱起来,「公主殿下如果恕草民不死,草民可以护送公主上楼。」
他惬意的笑声流响在她的耳边,伴着他的体息和呼吸,竟让她有点睁不开眼。
「恕你……无罪。」她说出这几个字都觉得脸红。
上了楼,原来艳娘早已准备好了房间。
「就知道你们会上来,哟,是姑娘生病了,看来欧阳少侠并不会照顾女孩子啊。」她抛了一记媚眼给欧阳雨轩,「我去给你们准备姜汤。被子是新的,姑娘可以放心盖。」
「多谢。」赵蝶衣又打了一个喷嚏。
「姜汤做好后我叫人送上来。」艳娘说着便下楼去了。
欧阳雨轩说:「那我也下楼去了。」
「不许去。」赵蝶衣忽然拉住他的衣角,「我知道你想找艳娘聊天,但是这附近也许会有逐月的人。」
「妳不是把逐月当作好姊妹吗?难道还会怕她?」虽然嘴上打趣着,但他还是在床边坐了下来。
赵蝶衣安心地躺好,但口中并不服输,「我只是怕你又被逐月欺负了。万一她又刺伤了你,谁带我回房州?」
他幽幽地看着她,眼中都是笑意,「原来妳是在担心在下的安危?我不得不说,在下真是感动。」
「自作多情。」她将被子拉起盖住了头。
片刻后,听到有人上楼,接着有个女孩子的声音说:「这是姜汤,姑妈让我端上来送给那位姑娘喝的。」
「有劳姑娘了。」她听到欧阳雨轩的回答,接着又听到那女孩子低呼一声,好像汤碗掉到了地上。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那女孩子反复地道歉,但是语气中却另有一种惊喜。
不用看她也猜得到发生了什么事,一定是那女孩子乍然见到欧阳雨轩「美色」,震惊得掉了托盘和汤碗。
他温柔地道:「没关系,汤还有剩的吗?」
「有,有。」女孩子有点语无伦次。
「麻烦姑娘再端一碗来吧,或者,我跟姑娘下楼去拿?」
「不,不,我去端。」那女孩子结结巴巴地说,「公子请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听那女孩子跑下楼去,赵蝶衣叹口气拉开被子。「你就不能少对女孩子笑?」
「难道妳喜欢别人对妳冷面相待?」欧阳雨轩帮她掖了掖被角,「乖乖躺好,一会儿喝了姜汤就睡觉。」
他的温柔又让她开始炫惑,好像他们是认识许久的朋友,不,不是朋友,彷佛是她至亲的亲人,让她在最虚弱的时候可以依靠的人。
依靠,她怎么又想到这样的词汇?无论是依靠还是依赖,她都不要,而且对象也绝对不应该是欧阳雨轩。
她迷迷糊糊地正要睡去,却听到他柔声说:「起来喝汤了。」
「不,不喝。」她很不想现在慵懒、舒适的状态被打断。
但是欧阳雨轩还在碎碎念,「喝完了就可以睡个好觉,否则妳一会儿会觉得浑身上下冷得要死。」
真要命。她只好勉强爬起来。
他的胳膊撑在她的脖子下面,一勺一勺地往她的嘴里送姜汤。
姜汤的味道更要命,她皱着眉才喝了小半碗,又听到刚才那个女孩子说话,「这位姑娘……是公子的什么人啊?」
原来送汤的人并没有离开啊。她努力张开眼皮,看到个女孩子绰约的身影站在床头,好像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欧阳雨轩还在用那该死的温柔口气回答,「是在下的妹妹。」
「哦,这位姑娘真好命,能有公子这样的哥哥。」那女孩子的口气满是羡慕,又好像松了一口气。
「忘记请教姑娘的芳名了。」
「哦,我叫睐苏。」女孩子娇羞地回应。
赵蝶衣蒙蒙眬眬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只是眉头越皱越深,悄悄在身下狠狠地捏了一下欧阳雨轩的腿,像是在警告什么。
他像是浑然未觉,仍笑着说:「我这个妹妹睥气任性了点,需要做哥哥的多忍耐,如果我有睐苏这样善解人意的妹妹,那是我的福气了。」
「公子太客气了。」
那女孩子大概快乐晕了吧?
赵蝶衣在心中冷笑着,忽然,一个名字在眼前昏暗的世界里一闪而过──睐苏?
睐苏!她倏然张开眼,不仅吓了旁边那女孩子一跳,也让欧阳雨轩手中的碗抖了抖。「怎么了?难道这姜汤这么管用?还没喝完妳就又生龙活虎了?」
她直勾勾地盯着那个女孩子,问道:「妳叫睐苏?」
「是啊。」睐苏战战兢兢地看着她,大概被她吓到了。
赵蝶衣又问:「妳的家,原来就在这里吗?」
「不是。」睐苏说到这里,神色变得黯然,「我家原来在房州的漯河村,今年家乡闹灾,全村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我只好逃难到这边来投靠姑妈了。」
「妳说什么?!」赵蝶衣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陡然抓住欧阳雨轩的手腕,身子软倒下去。
他急忙环抱住她,姜汤碗脱手掉到地上。
「哎呀,公子你没烫伤吧?」睐苏惊呼。
欧阳雨轩顾不上回应她,只是将赵蝶衣托抱住,低声匆匆问道:「怎么了?她是妳以前认识的人?」
赵蝶衣喃喃低语,「都死了吗?难道他们都不在了……都不在了?」
欧阳雨轩深深凝视着她,他本以为在赵蝶衣心中,房州的那些人和事只是童年的回忆,在她心中也算不得什么,她之所以从皇宫中逃出来,想回房州,原因或许多样,但绝没有叙旧的意思。
没想到她会因为房州漯河村人的生死,而受如此沉重的打击。
她的身子,火热滚烫,又软得像绵,虚弱地垂倒在他的臂弯里,让他忽然很想紧紧把她抱在怀里,依靠着自己。
以前并没有女孩子这样深的被他圈抱过,这个刁蛮、如小狸猫一样的千金公主,从何时起居然可以牵住他的心神,让他改变了自己做人的原则?
「有我在,放心。」情不自禁,他说出一句让自己都惊诧的承诺。
没有听到她的回应,但是感觉到她的小手更紧地抓住他的衣服,抓住了他的手臂,抓住了他的心。
第六章
没想到房州之行就这样半路夭折。
赵蝶衣一觉睡醒却没有睁开眼,她的脑中转着许多人的影子,那些人的影子明明都已经淡化了,却不知为何在一夜之间鲜明起来。
漯河村的村头有两棵大槐树,村东头有个小胖子最爱和人比赛爬树,虽然每次都会输……
村西头有个张寡妇,丈夫死了才半年就改嫁给村里一个裁缝,邻居都看不起她,说她寡妇失节,不如老妓从良,可人家夫妻却开开心心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漯河村有个有钱的铁匠,但是妻子多年不育,他总想借机再娶一房,妻子天天和他吵架,几乎成了村里的一景……
还有南村打呼比雷响的老王、北村最爱吹牛找人打赌的王小二,以及天天对着镜子梳妆,却有着一张东施脸的俏娘……
都不在了吗?
有人在叹息,她本以为是别人,没想到是自己。
「今天咱们在这里多休息一天吧。」欧阳雨轩的声音适时传来,就好像他一直在她身边等待着她醒来,「妳的身体还很虚弱,要多休息几日。」
「休息之后呢?」她幽幽开口,「我还可以去哪里?」
「妳想去哪里呢?」他柔声说:「我都可以带妳去。」
「哪里都可以去?」她疲倦地不肯睁开眼,「你会飞,当然哪里都可以去,但我只是个凡人,根本无路可走。」
「我不是说了,有我在,妳可以放心吗?」他的声音几乎柔得可以滴出水来。
她终于慢慢睁开眼睑,望着对面这个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的男人。「欧阳雨轩,你到底是谁?」
「嗯?」他的眼波微震,「为什么这么问?」
「你突然出现,又这么出力地帮我的忙,一定是有所图,但是不知道现在的我还有什么值得你图的。」
「妳总用在宫廷中识人的方法来看我,这是不对的。」他的笑容里似乎没有了平时的高深莫测,「蝶衣,不要把自己像蚕茧一样包起来,妳应该是只美丽的蝶,自由自在地飞,追逐最美好的东西。」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处世之道,我没有强求你和我一样,为什么你一定要让我按你的想法去活?」她倦倦地侧过头,沉默良久,突然问道:「欧阳雨轩,你说任何地方都会带我去,是吗?」
「是的。」
「那么……」她用手肘支撑起自己的身体,长发流泻而下,半掩住了她的脸颊,她以异于平时的坚定口吻说:「我们去东辽。」
「东辽?!」他为之震惊,「为什么?」
「我诈死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到了东辽去,后果如何我不知道,但我犯下的过错我自然会自己承担。既然无法去房州,我便等于无路可疟,东辽,是我命中必须要去面对。」
欧阳雨轩剑眉微蹙。「难道妳准备去东辽做王子妃了?」
「不,我要说服东辽之主,放弃联姻这种愚蠢的想法。」
「嗯?」他发现自己原来真的不了解这个女孩子,她的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么多奇怪的想法?「妳以为妳能说服东辽王吗?这关系到两国的政治利益,既然他已答应,就不可能轻易听从妳的意见。」
「但是我有足够的理由说服他。」赵蝶衣仰起小脸,直视着欧阳雨轩,她的眼清澈逼人。
「那妳可以先试着说服我。」他正色道:「如果妳连我都说服不了,请恕我不能带妳去东辽。」
「为什么?」赵蝶衣咬咬唇,「你刚才说过无论哪里都会带我去的。」
「我会带妳去能让妳活下去的地方,而不是将妳引入死路。」他接着问:「妳的理由很难以启齿吗?」
她深深地吸了口长气,垂下眼睑,用极为低缓的语调说出惊人之语,「我……不是真正的公主。」
一瞬间的死寂,欧阳雨轩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妳说什么?」
「我不是真正的公主,因为我不是父皇亲生的孩子。」她再度抬起头,小小的脸庞上满是无奈的忧郁,「没有人知道这个秘密,只有我和母妃。虽然在我回宫时,也有别有居心的人想拿我的身世做文章,但是他们都没有找到证据。
「其实我是母妃流落民间时,和一个搭救她的男子生下的孩子。真正的父皇的孩子,已经在母妃落难时流产死掉了。我们的年纪只相差不到一岁,所以在我回宫时,从外表是看不出异状的。」
欧阳雨轩的表情变了,他盯着她看了很久,最终从齿间挤出一句,「你们,好大胆!」
「母妃已经过够了清苦的日子,而我也不想再被其他人欺负,我们只是想抓住机会好好地生存下去,有错吗?」赵蝶衣并没有羞耻的意思,「我回宫时,是把父皇当作自己的亲生父亲一样尊崇,我希望他能抱抱我,好好地疼爱我,但是……就连这一点奢望都得不到。既然得不到亲情,我只能努力去为自己争取值得我用生命保护的东西!」
「所以妳就花尽心机地去抢夺别的公主喜欢的珍宝,不惜糟蹋自己的名声?」
他的疾言厉色让她咯咯咯地冷笑出来,「名声?名声值几个钱?有它能过日子吗?能吃饱穿暖吗?」
欧阳雨轩的眸子更加深沉。「妳以为把这件事说给东辽王听,他就会同意妳退亲?」
「任何一个王朝之主都不会允许自己的血统中有着卑贱的血液,我自己主动坦白实情,他应该会原谅我,并且将我弃如敝屣。」
他冷笑道:「妳未免太天真了,国家大事可不是办家家酒,难道妳没有听说过王昭君和文成公主的故事?就算明知妳是假冒,东辽王也会将错就错地认下来,因为他不能在世人面前丢这个脸。
「而妳会因为说出这个秘密,不仅使得自己无颜立足于本族之中,被皇上及其他亲人唾弃,让妳已经去世的母妃蒙羞,还会成为天下的笑柄,或是招来杀身之祸,妳真的要这样做吗?」
她的脸色虽然苍白如纸,但是眼中却燃烧着旺盛的火焰。「是的,我一定要这样做。我这一生必然要做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哪怕是在众人面前再死一次。」
欧阳雨轩无奈的轻轻揉着眉心。「妳把事情最坏的结局都只想成死,其实死是最简单、最没什么了不起的结果。妳啊,还是太年轻、太单纯了。」
赵蝶衣的手盖在他的另一只手背上,「无论如何,我说出了我的秘密,你真的不肯带我去东辽吗?」
他的视线从彼此相覆的手背,慢慢移到她的脸上,不由自主地,他的右手拨开了散落在她前额上那一丝散乱的黑发,忽而一笑,「谁让我自己非要招惹上妳这个小麻烦呢?既然我夸下海口说会带妳到任何地方,那,我们就去东辽吧。」
「欧阳雨轩,你真好!」她情不自禁地欢呼一声,扑到他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