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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公主 page 2 作者:湛露

  「是。」春兰到底是女孩子,急切地跑出去想让伙伴们看她的新衣。

  屋内,赵蝶衣收起刚才关怀备至的温柔目光,狡黠地一笑,拾起刚才春兰换下的衣裙,迅速地换穿在自己的身上。

  儿时家穷,母妃又有病,穿衣梳头她都会,所以不过眨眼的工夫,她就将满头的高堆云髻梳成了两个简单的盘髻,再扎上两条红绳,此时谁还能认出这是刚才在金殿上,敢与皇帝怒目相对的蝶衣公主?这不过是个宫内最低等的端茶送水的小宫女罢了。

  她找出刚才藏好的包裹,听了听外面没有动静,又将刚才从春兰腰上解下的腰牌系在自己的腰间,然后轻轻推开房门。

  院中静悄悄的,因为已经过了子时,其他的宫女都进入自己的偏院去休息,即使有守院的都是在外面。

  这就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她低着头,带着包裹往外走,在院门口遇到一名宫女。「咦?妳……」

  她急忙说了句,「公主命我给陛下送点东西过去,让妳们好好地守在这里。」

  她低垂着头,又刻意改变了声音,那宫女在夜色中只看到她的服装、发式以及腰上的腰牌,还以为她也是这宫里的宫女,便没有多盘问。

  赵蝶衣快速往前走,她知道这里有一条小路可以绕过士卒们的巡逻大路,直通皇宫侧门。侧门那里自然难免有一番盘问,但多走出一点是一点,到了那里总会有办法逃出去。

  穿过皇宫内的花园、竹林,以及几处偏殿,远远的,她已经看到的那扇侧门前的灯笼,不由得心跳加快,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就飞过去。

  「好大胆的小贼──」幽幽的一句男音,不远不近,不高不低,甚至没有任何的惊人迫力,听在赵蝶衣的心上却像是最可怕的惊雷。

  她倏然站住,旋身一转,没有看到半个人影。难道有鬼?

  就在她转回身时,不由得被骇住在原地,只见距离她不过两三丈远的地方,有一个奇怪的男人站在那里。

  说他奇怪,是因为他没有穿宫中的兵服或是官服,月色朦胧,照在他的服色上,是一层蒙蒙的深蓝色。他的腰上悬着一柄长剑,意态潇洒犹如暗夜中降落在宫墙之内的孤鹤,但却又因为出现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而显得异常的诡谲。

  「你、你是谁?」她退了一步,暗暗在心中猜测对方的来历,筹划着如何应对。既然他没穿官服,那他应该不是官家人,也许是个来宫中作案,意图捞油水的大盗,或是什么江湖中人?

  那人像是笑了,嘴角的弧度上挑。「深夜之中,夹带物品私逃,我还没盘问妳,妳却来问我是谁?难道妳就不怕我带妳去见官吗?」

  此人的话让赵蝶衣心头更是惊惧。难道自己的行藏真的被看破了?

  她不敢大声喊叫,生怕惊动了附近的士卒,只得急切地说:「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奉公主之命出宫办事去,这些东西是公主让我带出去的。你看,我还有腰牌……算了,你算什么人呢,凭什么盘问我?我看你倒要小心,别让人把你当飞贼抓了去!」

  那人又笑了。「好大的气派,真不是一般小宫女的口气。公主让妳送她的什么东西?她在宫内住了许多年,难道在宫外有要好的朋友?而她要送朋友东西不能在白天光明正大的送,非要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里,偷偷摸摸地让妳这个小丫头去送吗?」

  「这、这是公主的事情,与你何干?」赵蝶衣已经意识到这是个强敌,只怕今天不但走不出宫,还有可能因为这个人惹得一身的麻烦,她不得不考虑自己如何能全身而退。

  那人淡淡地说:「是否与我有关,一会儿妳便会知道。不过我奉劝妳,最好顺原路退回,这样还能为自己保有几分面子。」

  「你的废话还真是多,你以为你是谁?就是我……我们的陛下也不会有你这样不可一世的架式。该是我奉劝你才对,别让我喊出来,否则士兵会把你当贼抓起来。」

  「哦?是吗?那妳喊一声看看,看看士兵到底会抓谁?」这人居然全然不怕。

  赵蝶衣暗暗想,难道他是宫中新进的侍卫官?可是不管是怎样的头衔,都不应该是一身便衣啊。

  她一咬牙,忽然放声喊道:「来人啊!这里有刺客!」

  那人像是吃了一惊,没想到她真的会喊。

  而赵蝶衣就在他吃惊的片刻,转身就往回跑。

  周围的士兵果然被惊动,呼喊着纷纷往这边跑来。

  蓝衣人在吃惊过后,眉眼嘴角又重新扬起,身形轻飘飘地一闪,竟然如道轻烟消失。

  赵蝶衣快跑了好一阵,路上撞到一队士兵,她立刻装出来惊慌万分的样子,指着身后说:「有个蓝衣人,还带着剑!」

  宫中的士兵并不完全认得她的样子,再加上是深夜,她又是宫女打扮,所以唬住了所有人,得以一步步地逃脱。

  但想不到祸不单行,她看到远处有长长的灯笼火光,像是一条龙蛇阵正在向她所在的方向移动。虽然人声嘈杂,但是她已能从人声中那一道过于豪放洪亮的声音,分辨出那个东辽太子身在其中。

  怎么好像还有父皇的声音?难道父皇正与东辽太子结伴往这里走吗?这可是冤家路窄了。如果让父皇看到她现在的样子,大概要气死过去。

  或者……她该让东辽太子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如果对方以为她是个疯子,说不定会决定取消婚事?

  她心中一犹豫,脚步有些迟缓,而那串灯笼火光越来越逼近她的所在。

  就在她终于下定决心要迎向那边的火光时,忽然腰部一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勒住,然后她就像在梦中以为自己变成了鸟似的,忽然平地飞起,她几乎要叫出来,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口。

  眨眼间,她发现自己已经栖身在一棵大树浓密的树冠之中。

  「妳这个小贼,就不怕被拆穿把戏吗?」那声音何其熟悉,虽然不过只是刚刚听过,却让她熟悉得恨不得用刀将他砍成两半。

  「你到底是谁?」她终于掰开了那只手,赫然转身,想对身后的人怒目而视,却忘记自己是在树上,一不小心就从树上失足掉下去,幸亏被他一手勾住了腿,倒吊着挂在树梢上。

  「你!拉我上去!」她恨不得自己干脆摔死算了,这样吊在树上的样子简直是把脸丢光了。

  但是树上的人却很惬意地问:「妳要是想让东辽太子对妳死心,不如就这样让他看见,说不定他就知难而退了。」

  「你……混账!」她多年不说的粗话终于忍不住出口了。就算她再怎么想解除婚约,也不愿以现在这个样子见人啊!

  上面的人笑出声,手臂一用力,将她重新拉上了树。

  她再不敢贸然转身,只得用力扭转脖子,好看清她这个「仇人」兼「恩人」的样貌。

  「妳还是别看见我的样子比较好。」那人居然把她的眼睛挡住,修长的手掌贴着她的面颊。

  「为什么?是因为你的样子太难看,怕被我看到?」她冷嘲热讽。

  「激将法对我不管用,我只是为了妳好。因为……看到我样子的女人都会喜欢上我,而我,却不可能喜欢上妳这样的人,公主殿下……」

  她的心一沉,忽然感到毛骨悚然。

  他不是人,是鬼,能看透人心的鬼!

  第二章

  星光渐淡,月光不见,天空中低低地压来了几重沉沉的黑云。

  赵蝶衣不得已打破两人半晌的无声局面,「要下雨了,难道你想在树上被雷劈死吗?」

  「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公主殿下也懂得夜观星象?」他的话总是不冷不热,比她一贯冷嘲热讽的口气还阴阳怪气。

  「废话!」她斥责道:「我又不是笨蛋,你以为公主就一定没大脑吗?」

  「有大脑的公主会深更半夜收拾包裹、假扮宫女,企图蒙混出宫吗?」他的反问很犀利。

  赵蝶衣不禁翻了记白眼。「我要是有别的选择可选,当然不会这样为难自己。难道我不想堂而皇之地出去?要不是因为那个可恶的东辽太子,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至于把自己整到这么惨兮兮的地步吗?」

  她越说越气,即使是坐在树梢上,依然忍不住用力捶了一下身下的树干,力气之大,还捶掉了好几片树叶。

  没想到身后人冷笑更深。「癞蛤蟆?以你们天雀国现在的情形,只怕很需要那只癞蛤蟆做靠山吧?至于妳是不是天鹅,也有待商榷。」

  「你这个人的胆子真是大,居然敢胡乱批评朝政,我倒好奇是谁给你的胆子?」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突然想到了父皇才和她说过的一句话──老老实实地待着,不要逼我找人看住妳。

  莫非,这个人就是父皇派来看住她的人?

  「喂,你叫什么名字?」她放低了声音,放柔了语调,为的是缓解与这个陌生敌人的紧张情势。

  「公主不必这样低声下气地和我说话,实在有悖公主的本性,让在下听着别扭。不用公主殿下问,在下的贱名也可以相告。在下复姓欧阳,名雨轩。」

  欧阳雨轩?她在心中暗暗念着这个名字,发誓定要念它一千遍,早晚将他咒倒楣。不过……等一下!欧阳雨轩?这个名字怎么好像很熟悉?

  她蹙眉深思,忽然又一道灵光闪过──她记起来了!这个欧阳雨轩可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啊!

  传说他是天雀国第一美男子,擅使长剑,轻功卓绝,爱穿蓝衫,女人缘极佳,爱慕他者无数。但他出身神秘,武功来历皆无可考,是天雀国的一位传奇人物。

  但是这样的人怎么会突然来到皇宫,和她作对?据她所知,父皇平日并不喜欢和什么江湖人来往啊。

  见她沉吟不语,欧阳雨轩问:「公主殿下是听过在下的名字?」

  「欧阳雨轩的大名当然是如雷贯耳,本宫就是想不听都难啊。」既然挑明了身份,她索性端出公主的架式来,「既然你认出本宫,怎么还敢对本宫如此无礼?难道不怕本宫叫人杀你的头吗?」

  身后欧阳雨轩的笑声简直是放肆。「呵呵呵呵……公主殿下真要杀我的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你们皇宫中虽然高手众多,但却未必是我的敌手。」

  「你这么有本事就放我下去,本宫不和你计较这次的无礼,让你全身而退。否则如果本宫喊来人,你就算是有三头六臂也插翅难飞!」

  「公主总喜欢吓唬人,但是我说过,我是不怕激将法的,女人的温柔刀还是冰霜剑都对我毫无用处。我做事向来随性而为,公主还是少动歪主意,妳想下去也容易,但要保证不逃。」

  她恼怒的驳斥,「本宫凭什么要对你保证?就是父皇都不能逼我做我不想做的事!」

  「公主若逃了,必然激怒东辽太子,引起两国纷争,到时候兵戈四起,战火纷飞,公主妳不论逃到哪去,都难逃内心的谴责、百姓的唾弃,妳愿意那样过日子吗?」

  赵蝶衣皱眉,恨声道:「你们不要总拿什么公主的义务、两国的兵戈来挟制我。当初我流落在民间的时候,谁曾顾过我的死活?为什么现在就要我牺牲自己,去为了那些当初几乎要置我于死地的人?」

  欧阳雨轩沉默片刻,慢声说:「人不要一辈子总记得对别人的仇恨,开心的事情还有很多。」

  「但嫁给东辽太子我才不会开心!」她使劲地摇了摇头。「你放不放我下去?」

  「放,当然要放妳,我又不想娶妳,自然不会一直把妳留在树上,只是……下去之后妳要去哪里?离开了锦衣玉食的妳,能过几天平民日子?只靠着包裹里的金银财宝,妳可以过一辈子的逍遥日子吗?外面的风雨妳想过要怎样面对了?」

  「传说中的欧阳雨轩,不是个洒脱到了极点的人吗?怎么会这么啰唆,好像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一样?」她不耐地扯扯嘴角。

  他的笑声又起。「好,既然妳这么想下去,那我成全妳!」

  突然间,赵蝶衣只觉得自己的后背被他用力一推,她惊呼一声,再次失足跌落树枝,这一次在跌落时她的身体翻转,面庞朝上,依稀看到树梢上一双笑吟吟的眸子,俊逸清亮得如暗夜宝石。

  随即好像有光影在眼前一晃,但她的大脑一阵晕眩,全身麻麻的,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听到有人叫她,赵蝶衣缓缓张开眼,身上那阵软麻的感觉依稀还在,但身上被盖着一层厚厚的棉被。

  她轻轻呻吟了一声,想坐起来,发现枕边是自己的如云秀发,原来不知何时,她的头发已被解开,好像平日睡眠时的样子。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她并没有逃,而是作了个梦?不对!她分明感觉到棉被下自己还穿着整齐的衣服,随手悄悄一摸,果然还是那套宫女裙。

  在她身边叫她的人是春兰,一副释然的表情。「公主殿下,陛下已经来问过好几次了,请公主去送一下东辽太子。」

  「怎么?他要走了吗?」她的心头涌起诧异的狂喜。

  「据说是他国内有要事要他回去处理,所以……陛下他……」春兰又开始嗫嚅起来。

  「父皇想怎样?」心头的狂喜被更深的担忧取代,看来事情的真相远没有她以为的那么幸福。

  「陛下他……希望公主殿下能……」春兰咽了口口水,很艰难地说:「能先和东辽太子有一个小的行礼仪式,就算是对方的人了,过几天再启程前往东辽。」

  赵蝶衣柳眉倒竖,不顾自己本应该遮掩的宫女裙,推被而起。

  春兰虽有应对她发怒的准备,但是看到公主居然穿着自己的衣服,也不禁吓得张大嘴巴。

  「公、公主殿下,妳怎么……」

  赵蝶衣的美颜早已是一阵青一阵白,双手紧紧互握,心头百感交集。无意间,她忽然觉得袖子中多了个什么东西,伸手一摸,居然拿出来一个小瓶子,瓶子上还裹着一张纸条,用红色的细绳绑好,那细绳分明是她昨晚的头绳。

  她疑惑地将那纸条拆下,只见上面写着──

  此乃腐骨穿肠的毒药,服下之后百愁皆无,可往西方极乐世界,公主可敢一试?

  虽然没有落款,她也猜得出写纸条的人是谁。

  欧阳雨轩,他留下这纸条和毒药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才说,如果她逃了,无异于亲手点燃战火,将面临百姓的谴责。死,不也是逃避的一种?她不由得站在原地踌躇许久。

  春兰不安地催促,「公主殿下,陛下还在等着……」

  嫁人是生不如死,不嫁人是求生不得,还有什么可犹豫的?错过了昨晚逃跑的最佳时机,她其实已是走投无路。

  罢了,天下人都需要她嫁,她就当众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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